岭南究竟有什么姑且不知,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行初自然是管不得他杀不杀自己,入宫的路已经被这祖宗给斩断了,这西南一行便就是曲线救国,前有千难万阻,她也是要去的。
只是他们出城到现在,已经逢着两拨人马,若说前头那大汉一列乃是为防后患,下毒断尾,那么这村中一路便是明晃晃地冲着周钊远而来了。
是谁这般快就得了消息?
手还被人拽着,那人固执地狠狠盯着她,叫她不得不回应:“公子坐好。”
修长的手指在她掌心一顿,不等再写,于行初便就补道:“我知道,公子杀我之心不死,待我们从岭南探完究竟好生回了盛京,我再自行给公子递刀。现下公子还是忍忍,难道公子不想知道是谁在公子背后下一盘大棋么?”
她已经声声唤了他公子,甚是熟练。
只是周钊远才不会承认有他这般冷面冷心的仆从。
不过她说得并没有错。
他们虽说出城是闹出了一些动静,但是半夜时间点能出来的可不是一般人,想来那背后人是个见不得人的,总不会敢暴露了身份,只有可能是提前在此处等着的。
或者说,这个村子原本就不存在,单是为了截住往岭南的官员才是。
此地离盛京有很大一段距离,算得上穷乡僻壤,到时候套上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名头,再加上水土不服等等,想杀,人还真是轻而易举。
有什么东西,能叫此人这般设防?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或者……这一路便就是独独为他设下?
黑暗里,周钊远的目光倏然一凝,没了动作。
于行初不知道扶着的人在想什么,只觉得那本是靠着她的后背绷直了更多,手指也从掌心垂下,她本能地便就伸了手过去想探一下鼻息,被那人狠狠打掉。
“啪!”
“……也好,公子还是休息一下吧。”于行初不以为意,复又掀了后边的车帘,山道上渐渐染了光,间或有几声惊起的鸟鸣。
外头齐遇忽道:“我们这般也不是办法,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前头就是晋西城,一会我们直接弃了马车进去,我来给公子易个容,再换身衣裳。”
“好。”
于行初应了,周钊远还能怎么反抗。
他现在连起码的王爷威风都耍不出来。
后边的黑衣人并没有停下来,大有与他们死磕到底的样子。
直到天色大亮,晋西城门就在五里之前,那鬼魅一般跟在后头的影子才突然销声匿迹,仿佛这一夜的追赶不曾出现一般。
周钊远好歹是休整了一夜,他没有于行初的精神紧绷,也没有齐遇一路赶车的辛苦,就是长久的卸劲叫他下车的时候有些站不稳妥,被于行初一把拉住。
“公子得罪啦!”齐遇前一刻说着,后一刻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东西来往他脸上糊去,拦都拦不住。
须臾,于行初面前便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倒叫她愣住。
齐遇拍拍手,很是满意:“如何?”
周钊远可算是挣脱了桎梏,想要骂出来,却实在有心无力,嘴巴张了张,连声都没咧出一个。
“为何要用大师兄的脸?”于行初蹙眉。
“挺好的啊,这样我们师门不就重聚了?”齐遇笑着,“你看,大师兄,我,还有一个小师……小师弟,最好不过的江湖人了,我倒是唤不惯其他的,出了岔子可怎么整?”
周钊远突然一甩于行初的袖子,抗议得很是明显,却听后者斟酌了一下,认真道:“二师兄说的有道理,眼下我们若还是公子相称,一路奔走,难免行走不便,扮作江湖人最是合适。我师兄名唤秦逢,还请殿下不嫌。”
嫌!嫌弃得紧!!
于行初这会儿却很是能读懂一般缓声道:“秦师兄是大师兄,我们向来听从的。”
这话原本没问题,可直到进了城,周钊远才反应过来,这三个人里,原本就该是听他的,何来盗人名姓之说!
可惜,为时已晚。
三个人寻了成衣坊,皆是窄袖粗布的衣裳出来,齐遇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三把剑来,走在街上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江湖客。
奔波了这些时候,中午几个人终是找了一家落脚的客栈,打算好生歇息。也不知是什么运气,竟是碰上了这晋西城一年一度的江湖集会,店家为难道:“三位客官怕是要挤一挤了,小店今日一早就已经满了,就剩这一间。”
“再匀匀看呢?”齐遇他们自打进城就察觉出了热闹,却也没想见会碰上江湖集会,这会儿若是出了店,怕是一间房也没了,“能睡就行啊!”
“实在是没有了客官。”店家真诚,后头又有人进来。
“就这间房。”在后头人发话前,于行初先行拍了案。
齐遇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什么。
三个人跟着小二进了房,只嘱咐了别打扰休息就将人给打发了出去。
房间里一张床,周钊远身形未动,就听那现在成了他二师弟的人挡在了床前:“大师兄,小师弟一夜未睡,你好歹是没怎么动弹,还是让小师弟睡床吧!我们大老爷们的,就搁椅子上将就下得了。”
嗯?
不等周钊远挑眉,于行初开了口:“无妨,我身量比你们小,睡椅子便是,还是大师兄睡床吧。”
“……”齐遇额了一声,“我其实也不困,这么的吧,我猜大师兄也不困,我俩要不讨杯茶水聊一聊,让小师弟先睡!”
于行初还欲再说,却破天荒地见那人顺遂转了个身,坐在了远处的椅子上。
齐遇搓搓手跟过去:“哎呀!后边怕是还要一路随行,不如我们沟通下感情?”
“……”也就是二师兄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于行初见那人瞧也不瞧这边,也没再推辞,折身过去躺了,她是真的困极了。
临闭眼之前,她伸手掏了换骨散喂下,下一刻眼睛便就管不住地合上。
从来眠浅,睡梦中只觉身边风动,于行初陡然就睁了眼。
周钊远手腕都险些被折断,端是瞧着这瘦削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动,等床上的人看清自己。
果然,下一刻手腕便就被推了回来,床上人缓缓爬将起来,抽眼往窗边瞧去,齐遇很是没姿势地架着腿在桌子上睡得颇熟,楼下传来梆子声,竟是已经睡到了下半夜。
月色正好,屋中如雪。
于行初脑中还有些疼,心觉好笑,莫不是被这安王爷给传染了,今日服下换骨散的反应也是有些大了,竟是又梦见了那城楼染血。
二人都没有说话,一立一坐,全无声响。
半晌,周钊远慢慢坐到了床侧,于行初往后退了一些,前者却是复又伸了手去。
下意识的,于行初并不愿动,可对上他的眼,到底还是将手掌摊平了递过去。
修长的手指点在掌心,这一次,他没有拿另一手攥住她,只是一笔一划地写着。
“夫子。”
手掌痒得狠,那人专注,她只得硬着头皮瞧着。
“你又做恶梦了。”
他撑着一张大师兄的脸,瞧不真切,于行初却能想起他寻常模样,只觉这句话中带着别样的意味深长来。
见她不说话,周钊远就继续写:“这次唤的是爹和娘。”
还有大哥,他却没有写,只观察着夫子面色,分毫不想错过。
面前的男子身形确实瘦削,便就是脸上颧骨都有些明显,加上不苟言笑,本该是最生硬的模样。
可是他总记得前夜他伏在怀中的柔,还有夫子那双眼,那是一双能于最平淡的地方掀起惊涛骇浪的眼,分明无波,却总潋滟。
叫人觉得,这张脸,连着这身骨,都该配不上那一双眼。
夫子藏得深,轻易不会叫那双眼露了生机。
奈何,他日日瞧着,不会看错。
于行初收回了手,再看了一眼那边起了鼾声的人,缓缓道:“亲人去得久了,总会梦见的。”
是呀,总会梦见的。
难得,周钊远没有与她对着干,只老实靠着床柱坐着。
齐遇醒来的时候,屋中不见小师妹的人影,只有一个在旁把玩着剑的大师兄,哦,不,是安王爷。
见人醒了,周钊远也甚是吝啬,没有投去一个眼色,还是齐遇自己捱了过去:“噫,别说,我这易容术当真了得,方才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大师兄来抓我回山呢!”
罢了想起来这人现在不能说话,就自己个儿继续道:“我师弟呢?出去了?”
好在周钊远这次点了头,没叫他一个人聒噪,齐遇直觉不大对,坐近了些:“大师兄可是有话与我说?”
周钊远还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不过自动屏蔽了,拿手点了茶水在桌面上,示意他过来瞧。
齐遇探了头,瞧见他写:“夫子也用了换骨散。”
只是几个字,品不出是个陈述句还是问句。
保险起见,齐遇哈哈一笑:“哎,出门在外,总归是要捯饬捯饬的。”
“换骨散是毒。”
“这个么……确然是毒,不过看个人,你看你就不能用,”齐遇将傻装到底,“师弟用着倒是没什么。”
“总归是毒。”
呦?
齐遇眨巴了一下眼睛:“是确实是,不过师弟说过,五年,五年之后便就不用了。”
“有何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