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玩闹到后半夜,圣人也乏累了,宫人们抬来轿撵,上官锦亲自将圣人扶上轿跟着回宫。
云绮怕云皎又乱走,倒是抱着她不肯放手,时间一长她便有些昏昏欲睡,等圣人走了,二人走到一处僻静处,柳氏方才上前问道:“四娘在宫里过得可还好?”
如今太子李鹤的处境并不好,上有圣人压着,朝臣也不大看好,她自然挂心女儿在宫中的处境。
“一切都好,有我在宫中阿娘不必担心。”云绮抱着昏昏欲睡的云皎,替她回话。
柳氏便叹了口气,“那就好。”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两个女儿都不在自己身边,只是如今在宫中倒还安全些。
云皎听见二人说话,迷迷糊糊间也醒了,看见柳氏便先叫了一声,“阿娘。”
柳氏应了一声,又牵起她的手打量一番道:“四娘长高了,我同你阿耶都念着你呢。”
云皎入宫数月不曾见到家人,说不思念是假的,可她也知道如今的处境自己还不能回去,她只能问柳氏,“阿兄可还安好?”
柳氏望着女儿泪睫于盈,还是点点头道:“都好,只是他恐怕不日便要回长安。”
云皎忙拿来绢帕替她拭泪,又安慰道:“阿兄性子耿直,回长安也好,只是我们做儿女的不能留在阿耶阿娘身边尽孝。”
柳氏的情绪已平复下来,听见她这样说反而道:“我就你们这几个孩子,保重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只是你们也要体谅你阿耶,他如今也不容易。”
云皎点了点头,云绮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与柳氏告别道:“阿娘先回府,四娘与我也要回宫了,万望阿耶与阿娘保重自身。”
说完,便让宫人也唤来轿撵,云绮与云皎被扶着各自上了,穿过长长的宫道回到清思殿,已是亥时。
云皎回偏殿时,偏殿尚且亮着灯,见她回来了窈娘笑容满面,“郡主回来了,可要用些浮元子?”
云皎点头,来到里间,窈娘替云皎脱下外套,随口问她,“不是都许你们今日出宫与亲人团聚?”她还记得含桃与迎春都欢欢喜喜去了,未曾想窈娘还留在宫中。
窈娘摇头,“婢子家中已没有亲人了,不如留在这里伺候郡主也是好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身世,不过云皎未曾多问,窈娘便去厨下吩咐煮浮元子去了。
不多时,窈娘端来一碗雪白的浮元子,云皎拿起瓷匙尝了一口,咬破内馅是淡淡的桂花清甜味道。
“这馅倒不错。”云皎吃完宵夜评了一句,窈娘掩唇笑着解释道:“这是去年采的桂花晒干了做的。”
云皎知道她时有巧思,倒也不大在意,只是吃完夜宵疲倦也涌上心头,让窈娘替她更衣独自上榻去睡了。
过完了上元节,这个年节也算是到了末尾,云皎知道过几日恐怕自己该回弘文馆上课了,只是那五十篇字还未曾写完。
颜青璃来找她时,含桃说她正在认真写字,于是在暖阁候了片刻,等含桃将她领进去,便看见云皎正捏着自己已经酸痛的手腕。
看见颜青璃,她面露喜色,“璃娘来了。”颜青璃先看了看铺在案上的纸,便道:“依依的字总算有些长进。”
云皎笑了笑,“还不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她又命含桃前去煮茶,二人移步去榻上说话。
二人聊着弘文馆的事情,谈到伴读时,云皎问她,“璃娘可知道伴读的事情?”
颜青璃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听说皇室中人能挑两个伴读,你去年半路来弘文馆这事便也被搁置了,今年恐怕也只有你与豫王世子有资格挑伴读。”
弘文馆中大多是皇室宗亲,除了颜青璃与谢四这样圣人特许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读书,不过往往允许宗亲们自己挑选伴读,如今便落到了圣人的孙辈们头上。
“伴读们的名单到时便会送来。”颜青璃解释道,不过其实也不是必须要选伴读,云绮就未曾选,圣人也没说什么。
云皎想到姚蕊与卢江婉,她倒是很想选她们两个,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果然,临近弘文馆开馆前几日,有礼官送来伴读的名单,姚蕊与卢江婉的名字赫然在列,云皎自然选了二人。
不过,礼官带来的另一张纸上写着王宣二字,不用想必然是豫王世子选的人,她不免有些好奇王宣是何许人也。
云皎问云绮也不知道,许是碍于身份,她还是对女眷熟稔些,只知道王家从前虽出过皇后,如今却有些声名不显。
云皎却想到一个打探此事的绝佳人选,所以当谢四郎在自己的归路看见穿着厚厚袄裙的云皎,决定装作没看见绕过去。
却听云皎喊住他,“谢四,你跑什么?”谢四郎发誓,他只是觉得自己此刻若是跑了会有些跌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云皎吓住了。
于是谢四郎回头,“说罢,找我什么事?”云皎这才笑意盈盈看他,她极少对谢四郎笑,他不自在将头偏去一边,“快说,我很忙的。”
“你知道王宣么?”云皎问,谢四郎几不可见般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皎还是怕他跑了,抓住他的袖子道:“你说就是了。”
谢四郎望向她如秋水般的眸子,心中升起一股别扭的感觉,“前几年我也和王宣有过接触,阿兄还希望我多学着他行事,可是我总感觉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假,就好像他展现给旁人的都是旁人希望看见的那一面。”
云皎闻言,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不过她到底想逗一下谢四郎,“真的?你不会是胡说的吧。”
谢四郎面上一恼,“爱信不信。”云皎松开他的袖子,又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多谢你上次的松子糖。”
她的手是有一点凉意的触感,等云皎已走远了,谢四郎方才回过神却见手中是比上次自己给他多一倍的松子糖。
他只好无奈摇了摇头,心想她还真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不过那一把松子糖他到底带回去好好收起来了。
二月过了一半,云皎与颜青璃也回到了弘文馆上课,当然不止她二人,自然还有伴读姚蕊与卢江婉。
姚蕊的性子十分好,又因为与云皎一面之缘,与二人相处都十分融洽,至于卢江婉或许是因为出身武将世家,说话有些直率,不过与众人倒也还算投契。
而李云翊总算也来了弘文馆上学,听说去年他是因病告假的,当然一同前来的还有伴读王宣。
云皎第一次遇见王宣时,是在一株梨树下,他穿着一身天水碧色料子裁的衣袍,天水碧这料子颇受女眷们喜爱,不过穿在他身上倒也不显女气。
王宣手持一卷书,见了云皎稍稍俯身对她行礼,“见过安乐郡主。”声音温雅清润,平心而论他的相貌不俗,不过气质却是给人平易近人之感。
“免礼。”云皎的声音带着一丝骄矜,“你就是王宣?”
王宣似乎有些惊讶,“郡主识得某?”云皎十分随意道:“不过是略听表兄提过几句。”这当然是在扯谎,她如今都没和李云翊说过话。
不过王宣反而有些感兴趣,“哦?不知豫王世子殿下说了些某什么?”
云皎浅笑,“自然是夸赞了。”她没明说李云翊说了什么,她也怕露馅。
王宣闻言摇了摇头,“某愧不敢当,能被世子选为伴读,已是某之幸事。”
云皎未曾再说什么,反而是王宣辞行道:“就不打扰郡主在此赏花的雅兴了。”
云皎望着王宣远去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谢四说他假,还真没说错,物以类聚,她现在愈发肯定李云翊也是装出来的了。
今日见过王宣的事情,云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只是晚间做完课业的时候,云皎罕见地问窈娘,“若是有人装出一副温驯的模样,窈娘会选择揭穿他么?”
窈娘略略思索方才道:“这样的人恐怕所图甚大,只是揭穿也有风险,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那人便会想着玉石俱焚。”
云皎点了点头,“这样啊……”窈娘却笑,“婢子不过是随口说的,郡主不必当真,不过只要那人是装的,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一日。”
“你说得也是,这事也要挑时机。”云皎似乎是赞同了窈娘的话,既然想要揭穿李云翊,便从王宣开始好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云皎第一次躺在床榻上失了眠,毕竟宫中循规蹈矩的生活总算出了变故,她不禁感到有些兴奋,她忍不住想,难道是因为自己血脉中流淌着皇家的血,天性便是如此好斗?
她当然会怜惜那些可怜的人,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对李云翊与王宣心软,毕竟这两个人只是野心勃勃渴望着权势而已,她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同情的必要,有些事情只要下定了决心,似乎做起来就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