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云皎本想去握她的手,一时站立未稳,就这样跌坐着伏在云绮的膝间。
“阿姊,为什么偏偏是武家?”云皎反问道。云绮也在心中呢喃,是啊,为何是武家。
“难不成他武家日后的荣华富贵竟要倚仗我李家两个女儿家?”或许是气急了,云皎一时咬牙切齿说出这狂悖之言。
若是往日云绮定要斥责她,可如今她倒没了这心思,她只是一下又一下抚着云皎乌黑的发髻,“没什么的,大姊不也好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若是我嫁给魏王世子即刻就死了。”
云皎便又捂住她的嘴,“呸,不要说这不吉利的事情。”
云绮倒是浑不在意,“无妨,生死之事自有定数。”
云皎一时沉默无言,云绮看似恭顺,实则却是最离经叛道那个。
见云皎几乎要哭出来,云绮只好哄她道:“好了,这事还有几年说不准的,我也就随口一提,你倒是放在心里去了。”
云绮又说了一番温言软语,好歹让她止住了情绪,本想送她回去,谁知道云皎是不是跟她赌气,竟是不要她送,自个与窈娘撑着伞回去了。
等到了偏殿门口,云皎又不进去,只是接过窈娘手中纸伞吩咐道:“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窈娘知道拗不过她,转身进屋取出三个婢子前日缝好的鹿皮手套给她戴上,又取来赤色织金大氅披在她身上。
“郡主小心雪天路滑。”窈娘始终不放心殷殷叮嘱,云皎摆了摆手算是应下,独自一人执伞走入雪中。
她心中烦闷也不过是在清思殿附近无头苍蝇般乱转,不敢走远,不过走到一棵枝干虬枝的老梅树前,面上忍不住滚下两行泪珠,小声低泣,只是教冷风一吹泪痕还未干反而有些刺痛。
树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在那里哭?”谢四郎转过头往下瞟了一眼,便看见头梳双鬟髻,身穿织金大氅的云皎。
他利落跳下树来,反倒带累些红梅花瓣委顿在地,似雪地上斑斑驳驳的血迹。
被人撞见自己哭,云皎颇有些不自在,还未开口便听谢四郎抢白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宫人,怎么是你?”
云皎不答反瞪他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清思殿可都是些女眷。”
谢四郎摊了摊手,“这不是出来躲清净么,要是遇见我大兄又要听训。”
云皎睨他一眼,“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不过是个花样子,中看不中用。”她心情不好时说话便会带些幽州时还未摒弃的习惯。
谢四郎听了也不否认,只是好奇道:“你到底哭什么呢?难道有人给你气受了,不能吧。”
云皎冷笑道:“要你管,你不如想想等会遇见你大兄怎么办。”谢四郎见她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也有些讪讪地不敢再说话。
想了半晌,他从包里拿出几颗糖纸包着的糖,“等会别再哭了,请你吃松子糖。”
他将糖塞到云皎手中,说完便走了,云皎望着松子糖,倒也没吃,只是塞入腰间的荷包中。
等她慢悠悠再踱步回去,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窈娘、迎春、含桃三个婢子都立在偏殿门口,见她回来三人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云皎放下纸伞,入了偏殿,殿内燃着银丝碳暖烘烘的,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七七八八。
含桃与迎春前去端晚膳,窈娘则替她换下大氅,她在雪中走了那么久绣鞋早已湿了,窈娘也一并替她脱了,罗袜拿去晾干。
冻僵的脚很快又活泛起来,窈娘替她换上新的罗袜与绣鞋,迎春则命人抬来小几,将食盒内的菜式一一摆出来。
不过云皎胃口不佳,草草用完便直接躺在床榻上入睡了。
第二日起床时,云皎只觉头晕,只好对窈娘道:“替我向夫子告假一日。”窈娘一摸她的额头,有些滚烫,便又是找太医开药方一阵折腾,云皎午膳只喝了一碗粥用了一碟小菜便睡了过去。
等到晚间方才恢复些元气,云皎鲜少生病,太医的诊断是寒气入体,她便知道恐怕是自己在外面待久了,恐怕染了风寒。
云皎醒过来时,迷迷糊糊被人扶起来喂了一口药,她以为是窈娘或是含桃,一睁眼才发现是云绮端着药碗立在床尾。
“阿姊怎么来了?”将口中的药咽下去,云皎方才道。
云绮轻轻点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啊,就算和我赌气也不该伤着自己的身子。”
云皎默然一瞬,随后方才解释道:“我知道,只是那时我心中烦乱方才想着出去走走,却不是故意的。”
看着妹妹有些萎靡精神不济的模样,云绮心间到底是涌上一阵心疼,将药喂了又吩咐含桃拿来蜜饯给云皎甜嘴。
这个间隙姊妹二人说着话,云绮仿佛昨日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只是云皎心事重重的样子,云绮见了便叹道:“我知你是担心我,可我也不是那等任人乞怜的柔弱女子,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云皎望了望她,云绮今日穿了件白狐大氅,下面是橙红缘边的彩绘朱雀鸳鸯背子,与宝花缬纹浅绛纱裙。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又富有精神气,她便知云绮说的不是假话。
似是担心她还不放心,云绮忙道:“要知道武思训从前在我这里也没讨着好,何况他弟弟,你就放心罢。”
云皎想象了一下自家阿姊追着梁王世子的场面,没忍住笑出声,云绮便也笑了一声。
含桃拿来蜜饯,云绮看着云皎吃了,又抚了抚她垂下的乌发,方才道:“你好生养病,这几日就别去弘文馆了,阿姊先回去了。”
云皎点点头,又嘱咐窈娘送云绮回清思殿,含桃替她掖好被子,便去了外间守着。
或许是白日睡了太久,云皎现在倒睡不着了,望着绣着卷草纹的床帐,她忽然想起来谢四郎给她的那几颗松子糖,还收在她的荷包里,本想唤含桃将那荷包拿进来,未曾想进来得却是迎春。
“郡主有什么吩咐?”自从含桃与窈娘来了以后,迎春近身侍奉的时间少了些,不过她倒不曾抱怨些什么,是以云皎对她印象颇好。
云皎便让她将自己佩戴的荷包拿过来,迎春自然照做,荷包上面的花纹十分简单,云皎拿出装在里面的松子糖,或许是室内有些暖和的缘故,包着糖纸也微微有些化的迹象,云皎剥开糖纸,将糖送入口中。
那一点点甜顺着云皎舌尖蔓延,迎春知道郡主虽表现的成熟,到底还是个孩子,便道:“郡主喜欢吃甜的,婢子明日吩咐厨下给您做石蜂糖吃。”
云皎含笑点点头对她道:“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虽不长,难得不急不躁。”
迎春忙道:“能伺候郡主已是婢子的福分,婢子不敢再奢求什么,何况含桃姐姐与窈娘姐姐的却是比婢子强上许多。”
云皎收了笑容,正色道:“不必妄自菲薄,你们三人我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是窈娘的身份……她若是不提我也不便多问,只能等她主动告诉我了。”
迎春自然也知道云皎不会厚此薄彼,心中到底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想与云皎说出来还是不同。
“你对吃食似乎很有心得,厨房的事情不若你去管罢。”云皎想着含桃与窈娘占了迎春的位置,倒不如给她些别的差事。
迎春自然知道云皎的用心,便又恭敬行礼,“婢子多谢郡主。”
云皎吃完松子糖,又将迎春打发了出去,这才涌现出一点困意,第二日睡到辰时方才起床。
午时用过午膳,窈娘坐在绳床之上替她念着传奇,却见含桃急匆匆过来禀报,“颜小娘子来看您了。”
“快让她进来。”云皎知道外面还下着雪,应当是极冷的。
含桃很快将人迎进殿内,颜青璃见云皎虽躺在床上,精神尚好,便也放了心。
含桃前去煮茶,窈娘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替二人端来茶点便退下了。
云皎摸了摸颜青璃的手,不由得道:“这大冷的天怎么还来看我,弘文馆今日没开课?”
颜青璃摇了摇头,“天气冷起来了,上官学士便给我们放了假,只说年后再来。”
云皎将自己怀中的汤婆子递给颜青璃,“暖暖手,我这病倒是不要紧。”
二人说话间,含桃奉来煮好的茶也退下了,云皎端起红枣茶,“快喝了将身子也暖暖。”
颜青璃笑起来,“别担心,外面虽然冷,你这殿内就已经很暖和了。”倒也没推拒云皎端来的茶,喝了一口。
“我还怕耽误了课业,没想到倒放假了。”云皎也捧着红枣茶喝了一口方才道。
颜青璃放了茶碗,“假中也不可荒废学业,上官学士又给我们布置了要习五十篇字。”
云皎平素写一篇字都不容易,知道这课业便有些愁眉苦脸,颜青璃便宽慰她道:“每日写一篇便是了,你从前未曾学过,想来上官学士也不会苛责。”
云皎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些趣事,如此过了两个时辰,颜青璃看了看窗外天色便要辞行。
云皎倒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等等,你将那攒盒一道带回去。”她随手一指紫檀木小几上那个攒盒,颜青璃不由有些好奇打开那攒盒,原来里面是满满一攒盒石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