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
清幽的水面倒映出亭中旖旎的光景。
江映宁侧坐在他腿上,细白的手中多了颗圆润饱满的葡萄,她细细地剥了开来,汁水顺着指尖滑落,嫩白的手瞬间多了一道淡紫的痕迹。
“夫人,我该怎么做?”他坐在石凳上,双手垂在身侧,不时抬手,怕她掉下去又不敢真的上手扶,看着甚为别扭。
江映宁面无表情地用葡萄堵住了他的嘴。
这人过分老实,她不过是坐了一下,便这般不自在,方才惊得差点儿把她甩出去。
没来得及说话,他口中便荡开一丝清甜,果味的馨香一下子便刺激了他的味蕾,就像蜜水一般甜甜的。
罗茂典赶来请罪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男子背对而坐,娇美柔弱的夫人伏在那位胸前,脸颊微红,一双清透如琉璃宝石的眸子淡淡地扫了过来,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惊得罗茂典浑身颤了一下。
简直要了老命。
他迅速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素闻夫人貌美,今日一见,却觉得那些传言,都未曾描绘出半分她的风采。那日她去营地,头上戴着幕篱,便是没看清脸,光看那身姿,也足以窥见夫人容颜绝色。
他心颤了一颤,羡慕起宣侯好福气来。
“我道是谁,原是罗将军。”她身体微倾,轻轻地靠着他,许是有一会儿了,他开始适应,右手虚虚地揽着她,看着万般契合,可是只有江映宁知道,身下坐着的腿,到底有多僵硬。
比石头还硬,硌得她生疼。
“夫……夫人对不住,下官只是听了些传闻,这才急匆匆地赶过来,您勿见怪。”他在心底暗自咒骂了一声,怪何六不当事儿,听风就是雨,才让他落入这般尴尬的境地。“您不知,侯爷病了这么许久,底下的人难免多有猜测,下官作为主将,自然要破了这传言,才好发号施令不是?”
“哦?不知将军听了什么传言,竟带了这么多的人进来,还这般气势汹汹的。”她勾了勾唇,“知道的,说您一句忠心,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主事当权了呢……”
江映宁不理他,直转过了头,对着身前的人道:“郎君,你说是不是。”
罗茂典不怕女人,可对上宣侯,想起他从前的手段,腿一下子就软了起来。
“侯爷……下官,下官只是担忧您的安危。”他跪了下来,身体颤抖,再也不敢直视亭中。
这半年来,趁着宣侯养病,他暗地里也做了不少阴私事,如今看着人好了,他开始担忧起来会不会让人发觉。
赵椿并不十分淡定,他正犹豫着,却见江映宁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不悦。
他明白过来,拧了拧眉,叱道:“还不快滚。”
宣侯积威甚重,不过这么一句,底下的人便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罗茂典也不例外,他也是泥腿子出身,正是知道爬上去艰难,才格外珍惜如今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日子。
不过江映宁也没那么好的脾气。
姓罗的刚带着人退到府门口,就碰上带兵赶来的邬正青,就像是商量好似的,就在门口堵他。
“将军这是哪儿去,既然来了,怎么不喝一杯再走。”他一撩袍子,利落地下了马,正正堵住了罗茂典的去路,身后的兵卫也有样做样,跟着把一应人都围了起来,手中寒刃嗡嗡作响。
“大早上的带了人过来,谁告诉你侯府有这样的规矩?”
邬正青不算个君子,身上自有一股痞气,他抬了抬马缰,抵在了罗茂典下巴上,说道:“若真的任你这样来去,那宣侯的府邸,岂不是太没规矩了。”
他一甩鞭子,直接给了对面的人一下,硬生生地抽在了脸上。
“姓邬的,你别太过分。”罗茂典哼了一声,受了这鞭子,胸中怒意直滚滚地涌了上来,“别以为你攀上了夫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她不过是个女人,你还真拿她当回事儿……”
骂得越来越难听。
“来人,把人带下去,凡今日带军械进府的,各打二十大板。”邬正青背着手,偏过了头去,不想听他这些污言秽语,且又叮嘱道:“重重地打,免得后面的人有样学样,教坏了人。”
说完,他便拂袖离开,径直进了府。
穿过前厅,碰巧看见寄云,她冲他行了一礼,说道:“先生,夫人在月亭,奴婢引您过去。”
他嗯了一声,直接跟着她去了,可是刚到后院,往水中亭间看去,心中一凛,好像瞧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直伸长了脖子往那探。
寄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而却猛地收回了目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高声唤了句:“夫人。”
声音惊动了亭中的人。
江映宁方侧头,便瞧见邬正青瞪大了眼睛瞧着她,面色古怪地走了过来。
她依然坐在他身上,身形未动,赵椿也不敢动,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因着邬正青过来,他尴尬地低了低头,然而他低眉之处,正好是她的发顶,一阵清淡的茉莉花香闯入鼻尖,他更僵硬了。
“紧张什么……”江映宁指尖勾着他的下颌,非要看他,他躲不过,只好顺从地转了过来。
邬正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这时,江映宁才好像注意到了他,侧过了头来,说道:“原来是邬先生,来得正好啊,人都从府里顺了一圈儿了,你再晚来些,估计也不用见我了。”
“直接给我收尸吧……”她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罗茂典太过放纵了,敢带军械进府,而邬正青看着就是掐着点过来的,估计就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她怎么能忍。
邬正青自知理亏,只能陪着小心:“那不是官署忙着,我得了消息就来了,你别生气……”
他人精似的,江映宁哼了一声,起身走近他,倾身扣住了他的脖子,说道:“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了。”
说完,便松了手。邬正青闷哼了两声,捂着脖子咳嗽,再也不敢惹她。
他们两个本就是半路搭上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倒了另一个也跑不了,邬正青自有分寸。他今天故意晚了半个时辰,不过就是想提醒她,他们的处境并不算好。
江映宁怎么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她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便是邬正青,她也不会忍他。
“走吧,去岐山转一圈儿,让我看看你的马术练得怎么样了。”她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赵椿抬头,意识到她是在喊他,立即跟了上去。
只是赵椿并没有练什么马,邬正青也还没教他。
不过两日,岐山脚下那块丰茂的草场便已经围了起来,而且正中心还建了一座高高的看台,江映宁让人给他牵了匹马,说道:“跑两圈,我看看。”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不过是很浅的一个笑,却让他晃了神。
赵椿接过了缰绳,转头看邬正青,两人对视了一眼,后者显而易见心虚了。
他牵着那匹枣红色的马下场,江映宁与邬正青便在看台上远远地往下看。微凉的风吹在身上,撩起了她鬓边细碎的发丝,她右手轻轻搭着看台的木栏,告诉他:“你那日说的事,我准了,不过我要你亲自去办。”
邬正青嗯了一声,却还没想起来什么事,等他反应过来,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你要我去大宛买马?”这里没什么人,他声音自然大了起来。江映宁觉得吵,往前走了两步,说道:“罗茂典也别留了,把朱老将军请回来吧……”
他瞪大了眼睛。
“你……”
买马不算什么,除了姓罗的也不算什么,他真正在乎的是江映宁,她愿意动手,便代表着她开始有野心了。
他激动起来,双手用力垂了下栏杆,说道:“你早说,不然我今天就把罗汗那带过来见你了。”
邬正青兴致颇高:“罗汗那上个月刚到中原,他是西域来的商人,想要一批丝绸,只是大魏刚跟月姜做了笔生意,江南的丝都定了出去,他找不到货源。”
她淡淡地听着 ,目光落在场上,那道疾驰的身影意外地赏心悦目。
那人换了身黑色劲装,袖口束紧,身形挺拔,他伏身贴近马身的时候,脊背弓起,腰部紧绷,就像一只蓄力的豹子,正躲在草丛暗自等待猎物。
邬正青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敲着看台的木栏,“罗汗那还在岭关,我与他交谈过,他父亲有门路,只要我们帮他找到货源,他就帮我们引见马商,而且至少能比原来的价低上两成,你看……”
“是啊,你都知道,江南的丝都被朝廷收走了,所以怎么找得到货源。”江映宁打断他,“你知道么,张敬纶去凛州,便是与月姜谈丝绸交易的事,普通商人手里已经没有丝了。”
场上青年身形优越,她看了许久……
邬正青确实不清楚张敬纶此行的目的,不过他自有门道:“你还记得小沈么,他是江南富商沈齐秋的庶子……”
说起沈齐秋,那也是个人物。十几岁从家族厮杀中坐稳了家主的位置,然后靠着丝绸瓷器,把家底做得十分殷实,最后又搭上了朝廷的关系,做起了宫里的生意,每年的绫罗绸缎都是他家供的,十几年下来,说是江南富商之首也不为过。
“小沈的六叔,便是做这行生意的,我们去探一探,若能找到最好,若是不能,咱们也不吃亏。”邬正青算盘敲得劈里啪啦响。
江映宁转过头,拧着眉道:“我不是让你把他送走么?”
邬正青没想到她竟注意到了这个,当下便尴尬了起来,“我那不是……他不愿意走,又回了岭关,我总不能杀了他。”
江映宁哼了一声,转身下了看台。
“明日,把沈詹带过来,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南,你帮我打点好。”随着身影的远离,她的声音消散在了风里,只留邬正青在看台上吹冷风。
疾驰的马自有一种自由洒脱的味道,江映宁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月白轻盈的裙衫随风而动,风紧紧地包裹着她,展露出女子优美动人的曲线。
他看见她过来,扯着马缰朝她跑过去。
“夫人。”赵椿停了下来,他看着她,这是俯视的角度,他自觉不妥,刚要松开缰绳下来,却见江映宁朝他伸出了手。
“带我跑两圈吧……”她目光清冷,却又含着一丝期待。
记得上一次在马上驰骋,还是在闺中的时候。如今四年,一晃而过,她早就忘了那样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一带,她便落座在了他身前。
他牵着缰绳,江映宁坐在前面,倒像是被他圈在怀里似的。其实不然,他根本不敢离她太近,可是又不能太远,害怕摔了她。
他前半段一直慢慢地跑着,趁着马儿走动的间隙,他微微调整坐姿,把两人的距离控制在合适的度,然后才开始扬鞭策马。
清冷的风呼啸在耳边,她微微侧头,问他:“邬正青教的么?”
他摇头。
江映宁笑了笑,转身抱住他的腰,抬头靠近他耳边,赵椿像触电了一般放慢了速度,风的声音变小了,他耳边只有她温热的气息,还有淡淡的香气。
她攀上他的脖颈,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么诱人,她指了指看台,温热的鼻息洒在他耳根,低声道:“不要像他,他不听我的话,知道么?嗯?”
赵椿低头,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而不远处的邬正青,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她像夜幕下美丽的花妖,正在驯服属于她的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