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时候,江映宁又去了凛州一趟。
她依然是去见张敬纶,而这一次,他给了江映宁十分确切的答案。
“顺德二年,是李工沛主试,他背后是冀王,一切做为,都有授意。”他从多宝阁的架子上抽出一封信件,直接递给了她。“说起来,宣侯应当……也是清楚的。”
张敬纶坐在扶手椅上,江映宁坐在桌案的对面,他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江映宁伸出手,假装淡定地接过那封信,可是颤抖的小指依然暴露她的情绪。
齐容从始至终都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妻族被陷害,或者从某种层面来说,他还参与了,至于内里什么原因,还要细究。
“我知道了。”她淡淡地道。
张敬纶低头喝了口茶,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他很礼貌地给她留出了空间。
不一会儿,书房内传来压抑的哭泣的声音。
张敬纶负手站在廊上,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见过族中小辈女孩儿的哭泣,都是半撒娇式的,因为知道长辈会哄,所以哭起来肆无忌惮。
但是里面的女子不是这样的。
她用力地压制住了声音,连哭泣都是收敛的,满腹的委屈和难过,几乎都宣泄不出来。很难想象,这个曾经名满京华,备受爱宠的的女子,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门吱呀一声地开了。
她走了出来,泪迹都已经拭干,张敬纶转头,隔着门口的盆景,一眼便瞧见了她。
葱嵘的绿叶拂过她单薄的肩,她走了过来,双手交叠,背挺得很直,庄重地与他行了个礼。
“多谢。”
她也是世家高门的女儿,也曾在闺阁中受过儒家品学的熏陶,多年的黯淡几乎要让她忘却了那段时光,只有今日,她与他行礼的这一刻,她恍然想起了从前。
张敬纶抬手,把她扶了起来,说道:“不必。”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江映宁也得到了,这本就是平等的关系。
她离开后,书房再次安静下来。
明光透过窗户倾洒在地上,他低头,看见了桌案上点点未干的泪迹。透过这点细微的痕迹,他似乎能想象出,这个柔弱的女子伏在案上哭泣的场景。
她用冷漠粉饰外表,可是她其实一点都不坚强。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擦去案上的痕迹,冰凉的水意沾上指尖。
“来人。”
一个身着灰衣的青年侍者走了进来。
张敬纶指了指她离去的方向,淡淡地道:“路远,派人送送她吧。”
侍者抬眸,似乎有些差异,却不敢表现出什么,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车架回到岭关,江映宁还未进府,便有仆从过来,“夫人,两位将军来了,侯爷与邬先生正陪着,您看是不是……”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江映宁的人,她倒不怕在自己的地盘闹出什么,若是放在往常,她必是不管的,随了他们去。可是今日,她的心情算是坏到了极点,根本不想留出时间给他们掰扯。
况且,上次在军营的账,她还没清算呢。
一路到外院书房。
她没直接进去,而是走了偏门,里面的摆置与内院书房差不多,只是有些不同的是,外院的有一座巨大的屏风,直接把内间与外间间隔了开来。
她有时听事,不想见人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果然,邬正青等人都在外头,锦屏内只有那个青年坐着,一语不发,只安静地听着他们吵吵。
齐容性情多变,他做什么都不奇怪,所以邬正青才敢大摇大摆地把人带了过来,而不怕出个什么岔子被人识破。
纤细的影子倒映在桌案上,赵椿抬头,刚好对上江映宁透过来的目光。
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伸出食指,竖在嘴前,这便是示意他勿要出声的意思。
屏风外的两道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粗,争得面红耳赤。连一向沉得住气的邬正青都难掩尴尬,两个大老粗吵地急了还动手,他只好又坐远了些,免得被波及。
“……我不是说过了,银子都交到夫人手上了,你怎么还追着我。”罗茂典差点捶桌子,“有本事你找夫人去,我老罗从前确实是你手底下的喽啰,可如今也算与你平起平坐了,你有完没完。”
朱兴昌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厚颜无耻,你怎么敢什么事都推给夫人,若不是你这厮随意挪动军资,我要费那么大力气?”
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两人吵半个时辰了,邬正青坐在一旁,茶水都喝了半壶,他是看明白了,朱将军压根儿就是来找罗茂典麻烦的,他忍得久了,今天刚好借这个事发难。
后来话头不知怎得,突然又转到了江映宁这里。
“我倒要请先生评评理,便是侯爷病着,又哪有女人插手政务的说法,这说出去,不是要笑掉大牙。”姓罗的争不过朱将军,便退而求其次,找起了江映宁的茬。
其实他是心里虚的,就是怕江映宁追究那日惊马的事。
在此之后,他又林林总总说了一大,总结下来就是这个女人,手实在伸得太长,宣侯应该管管。可是这一刻,他完全不知道,他谈论的人,眼下正在屏风后,一字不差听了个完全。
江映宁根本不在乎。
她甚至有些兴奋。
痛苦的是赵椿。
他坐在扶手椅上,江映宁站在他身侧,纤细的腰靠着书案,指尖轻轻移动,划过他的脖颈。
“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她侧身,坐在了椅子的把手上。
他身体一僵,嗯了一声,随着脖颈处微凉的指尖缓缓移动,他身体紧绷起来,只能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他说得过分,您介意么?”
“介意什么?我都能让你坐在这儿,我还有什么怕的,不过几句闲言碎语罢了。”江映宁嘲讽地笑了笑。
随着屏风外言辞逐渐激烈,她心情也恶劣起来,右手直接绕过椅子,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后攀上脖颈,最后定在他下颌处。
那里有一道平滑的线痕,她不过随手一摸,便找准了位置,用力撕了下来。
她还是喜欢他原本的那张脸。
她坐在椅把上,赵椿依然比她高出一截,他低头看着她动作,不敢拒绝。直到她缓缓靠近,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他才惊惧地反应过来,偏过头去,说道:“夫……夫人,这是否不妥。”
江映宁拉开他的手,不知可否地眨了眨眼,而后安静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很壮实,有结实的肌肉,紧梆梆的,靠着不咯人。
“赵椿……”她凑近他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已经不敢动了,后背开始出汗。“夫人。”
江映宁看着他干净的下颌,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长相,竟意外地符合她的心意。
他不同于上京男子的文弱,身上永远散发着一种刚健的气息。
而江映宁,恰恰缺少这种感觉,自出阁后,她便再也没有了那种勃发的生命力,每日都是恹恹的,恨不得早日解脱。
“别听了。”他捂着他的耳朵,“抱我回去……”
她现在很累,忽然不想跟屏风外的人计较了,把时间花费在他们身上,还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她身上冰凉,不过是出去了一趟,不仅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身体也愈发虚弱了起来。赵椿手臂揽住她的腰,把人打横抱起,犹豫了一下,便从偏门离开了。
邬正青会处理好的。
回去后,她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醒来后脑袋一阵钝痛,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是被冻醒的。
很难想象,仲夏时节,她会连被窝都睡不暖和,脚冰冰凉的,踩在厚厚的蚕丝锦被上,一点暖意都没有。
她气闷起来,用力踢掉了身上的被子……
然而,时至夜半,一墙之隔的偏厢里,有人一直都不曾睡着。
他靠坐在床上,没有穿上衣,露出精壮的背,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曲起,手里握着样什么东西,定定地盯着看。
他本该睡觉的。
可是今天一整日,脖颈处微凉的触感挥之不去,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白日里,她靠近的时候,他都强迫自己镇定,他明明也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等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细碎的感觉便都跑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攀附上他的全身。
就像蚂蚁啃噬一般痛苦。
不过半个时辰,男人额上便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很热,上身的汗都往下落,裤/腰处都湿透了。无奈,他只好搬了矮榻到窗前,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
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门前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他以为是风,便起身想要去关紧些。
大步走到门前,他检查了一下门闩,发现并没有松动的痕迹。
“砰砰……”
他没有听错,确有人在敲门。
赵椿思索了一下,想不出来有谁会在这时候寻他。未曾思索过多,他打开了门闩,待看清来人面容时,心猛地一跳。
方才还想着的人,转眼就到了面前。
门外,女子柔软的头发披散在肩,她手里抱着一个迎枕,一身月白的裙衫把她衬得动人极了,一双眼睛还带着为曾清醒的朦胧,好像刚刚睡醒。
“你在呀。”她看着他,“我敲了半天,还以为你出去了。”
她一到晚上,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没有白日的胆大放纵,也没有那股阴郁之气,整个人乖的不像话。
赵椿脑子一下子炸了开来。
江映宁没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而后,视线便久久地停驻在了他的腰迹。
好漂亮的腰……
劲瘦,挺拔,肌理清晰,没有一丝赘肉。
她抱着迎枕,一双眼睛亮亮的,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这样,那我就放飞自我啦。
这或许,应该,大概,是一个由身到心的故事。
唉,作话仅供参考,一切都以正文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