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原是如此

刚进十月,竟飘了雪,草地很快像铺了一层白花。

天黑透前,我才骑马回家。

二师兄攀在帐篷顶上,正在用厚毛毡修补破损处。

阿吾提手里拿着捆绳、毛毡等工具守在

一见我过来,阿吾提笑着跑过来,说:“周大哥在帐里做了一个秋千,可好看了,小主人你快去看看。”

以前在赵家时,我跟着师傅学中原话,阿吾提每次都退避三舍,她觉得那比打她一顿都难受,但二师兄在这些时日,她倒是学会了许多中原话。

她说二师兄是中原难得的好人,不,放眼整个西北国,都难找出像二师兄这样的男子,反正赵长卿已经死了,让我不如改嫁给二师兄。

连阿吾提都看出二师兄对我的好。

我吃不下饭,他就去集市买了食材和调料,三餐变着花样做。

他做的一手好菜。在华山时,他随身带着调料,猎了野兔,用火烤熟,味道鲜美得让人咬舌头,我们就那样席地而坐,用手拿着大啃一通,哪里像跟赵长卿在一起时那样,要用菊花水净手……赵长卿嫌我吃饭时说话,板着脸说:“寝不言,食不语,你懂不懂?”

赵长卿……我又想起他……

他被重伤后留下顽疾,他沦落成娜宁的奴隶,虽然娜宁表面上不当他是奴隶,可他就是一个奴隶啊!

赵长卿那样清傲的一个人……我闭上眼,用力将他从脑中赶出去——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往后都与我无关!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再不要想到他!

阿吾提这时才发觉我的异样,一脸担心,低声唤我:“小主人?”

我无法对她笑一笑,安慰她我无妨。我的苦痛要满溢出来,我失去了双亲,我的双亲死于我曾经的丈夫之手,而我杀了我的丈夫,赵长卿!

是的。即使赵长卿还活着,也如死了。

漫天雪花纷扬,如千万株梨花树落英缤纷,我伸出手,微凉的雪花落在我手心,立时就化了。

我轻声说:“这帐篷不必修了,咱们回中原吧。”

一道白影掠下,二师兄目光灼亮地望着我,“真的么?小喜,你又想回中原了?”

我的声音并不大,还有风声呜咽,他在帐篷顶上,竟然也听见了。

我对他说过很多遍,我叫扎尔,不叫小喜,他就是不听,他说叫习惯了,在他心中,我就叫小喜。

小喜这个名字,当初还是他给我起的,因为我坠河昏迷,醒来时莫名地流眼泪,他希望我欢欢喜喜的,以后都不要哭。

我这么虎实,是很少哭。

只有阿爹阿妈走的时候,我痛哭了一场……还有阿吾提挨打那次,我哭得也很伤心……

赵长卿边喂我吃橘子,边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人家女子哭是梨花带雨,而你,哇……”他张开大嘴,学着我的样子……

“小喜,等雪化了,我们就动身,可好?”二师兄兴致勃勃地说。

他还不知道赵长卿并没有死。

“好。”

他眼睛一亮,抿了下唇,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将我的手拢在他手心里,轻轻呵着。

第二日放晴后,我整理了一箱首饰和毛料,这些都是我珍爱且贵重之物,到了中原又用不着,我打算赠给娜宁。

二师兄听说我要去姑墨,非要跟着去。

我被逼急了,第一次冲他发脾气,我生气地大声说:“我去见我的朋友,你为什么非得要跟着?”

他眉宇一紧,眼神晦涩地望着我,我心中发虚地不再看他。

我在心里说,我只是去把这些东西给娜宁而已,去去就回。

到了姑墨国时,娜宁正在用鞭子打一个奴隶,她见我过来才收手引我进帐内。

我把东西交给她,东拉西扯跟她道别。

是她先说起赵长卿。

她说:“我真是气坏了!教我学中原话的那个奴隶跑了!”

“跑了?”我吃惊。

“对啊,就是跟你见过面的那天晚上,他受了重伤,还下了雪,我就没派人看着他,谁知道他竟逃跑了!我将方圆百里都找过了,都没找到,他伤得那么重,夜晚还那么冷,真不知道他能逃到哪里!“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将马骑得飞快,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坤山。

赵家原来最大的采矿区,曾经一派繁忙有序景象,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荒寂之地。

离得很远我就下了马,轻轻走过去。

越过一坐山壁,就见前方碎石堆前蜷缩着一个人。

他身体在颤抖,咳嗽不止,拼命伸出手,想要够到不远处的水囊。

但他的身体纹丝不能动,够了几次都没够到。

我脑子一热,双脚已是迈了出去,我拿起地上的水囊,扔到他面前。

赵长卿抬起头,狼狈不堪的面容异常憔悴,嘴唇发青,裂着血口子,他见到我,震惊之余,是更深的厌憎,看了我两眼,便当我不存在,双手颤抖着去拿水囊,可他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他还在那里尝试着……我蹲下身,拔出塞子,将水囊口塞到他嘴里,让他喝。

他一扭头,躲开了水囊,不喝我喂的水。

我恼怒起来,拿起水囊往他口中灌,他终于妥协了,自己捧着喝起了水。

他大口喝着水的时候,我又觉得心烦意乱,一脚踢开了那水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还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也不伸手去擦,只是看着我冷笑了一声。

虽然那笑意稍纵即逝,但却一下子触发了我,我猛地扑到他身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我用足了力气,死死扼住他,他根本无力推开我,任人宰割般放弃挣扎。

他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极具痛苦,却还用那种冷酷的眼神盯着我。

在他缓缓要闭上眼时,我才大喘着气从他身上下来,伤心欲绝地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来,嗓音涩哑:“没想到你这么恨我,杀我一次还……不够……就因为你坠河,我没有先救你,害得你差点儿淹死……就因为你失忆了,我还骗你,又娶了你……你就要杀了我?古力扎尔,你的心狠,在下领教了。”

我跳了起来,指着他:“你还装!你杀了我阿爹阿妈!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打断我,冷漠的神情里满是失望,“你知道?”

他突兀一笑,嘲讽似的说:“原来如此……你取我性命,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