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错了

我疼得泪眼婆娑,一度有些不想干了,可我就像登上了一艘小船,在翻滚怒吼的蒲类海上飘荡,回不了头。

我只能紧紧搂着赵长卿,又酥又麻又疼的感觉潮水般袭来,我眩晕了,无助地低喊出声。

他停了下来,轻轻地抚开我额头褥湿的头发,眼神宛如蜜瓜里的甜汁,脉脉地凝望着我,手心下,他的后背上是一层汗,我的一颗心从半空中落回心房,却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他的力量。

那样俊美清秀的一个人,白得像个女人,要是到了我们西北,说不定一阵烈风就会被吹跑,没想到有这样的力气,拉满的铁弓一样贯穿了我,我眨动了下眼,一行泪流进我的耳朵里,只是能看清他了。

我仰头望着他的脸,心中生出无限爱恋,心想他就是我的丈夫啊。

他俯下身,头埋进我的颈窝,轻轻柔柔地待我。

我这才看到帐顶有两只漂亮的鸟,相依相偎着,羽毛艳丽,可爱极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鸳鸯,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一旦结为配偶,便陪伴终生。

我觉得这种鸟特别好,所以我头一次学绣花,就绣了一对鸳鸯。

赵长卿在我们新婚第二天,就跟几个好友去参加诗会了。

一走就是一个月,我整日了待在宅子里,无聊的很。

赵家女眷们闲来无事,一天到晚都在绣花,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喝茶、吃点心,绣花,叽叽咕咕地聊天,每天都是如此,也不嫌烦。

我竟然也不觉得烦。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赵家好吃的太多了,一天三顿饭不重样,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我每次都会吃撑着。

我还学会了发呆。

我坐在花园里赏花赏景,看着金鱼,一会儿金鱼就变成了赵长卿的脸。花也是,树也是,天也是,地也是,然后我就会出神地想上好半天。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午后,女眷们嫌热,坐在临水的凉亭下绣花。

她们穿着粉色、白色、香色、绿色的衣裳,发髻高耸,簪满金钗珠玉,头一动,步摇轻晃。

一旁是假山流水,鲜花团簇,远远看去分不清人是花,还是花是人,总之是说不出的美,这种美在我们西北是看不到的。

她们都喜欢跟我聊天,问我许多西北的事,我说什么她们都觉得有趣,哈哈笑成一团。

特别是赵老爷的三姨娘,她最是爱说爱笑,她见我正顾着嗑瓜子,说:

“扎尔,你学一学绣花,给大少爷绣一个荷包吧,我从来府上就见他带着一个荷包,上头绣的是桔梗花,一看就是外头哪个姑娘、小姐送的。你既进了府,也该给他换个新的了。”

“你怎么知道是姑娘小姐送的?”我连瓜子都不磕了,连忙问她。

“桔梗花是代表爱情的花呀,”三姨娘抬眼笑着说,“还有玫瑰花呀、薰衣草啊、向日葵、风信子、鸳鸯啊等等都是表达男女之情呢。”

她一连说了好几种花。

我“噗嗤“笑了,又问了她几样花,她都点头称是,我觉得好笑,好像天下的任意哪种花都可以说出一个名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鸳鸯我知道,那是两个人好,成双成对的意思,所以我说:“那你教教绣花好么?我要绣一个鸳鸯图案的荷包给长卿。”

其实我顶不喜欢绣花的,但我想给赵长卿绣一个荷包。

赵长卿突然回来了。

我正坐在灯下绣花,一抬头,看他裹着夜色进来,长身玉立,神采飞扬,不知遇到什么高兴事,神清气爽的。

我忘了自己正穿着针呢,手还用着力,我痛呼一声,低头一看,左手食指上,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阿吾提正在打瞌睡,醒来看到这一幕,抓着我的手指哈了几口气,然后就将我的手指放进嘴里吸。

“你在做什么?”赵长卿似乎很厌恶,大步过来推开了阿吾提,随后捏着鼻子,看着阿吾提,蹙眉说:“都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一身羊膻味儿?”

阿吾提刚来赵家,的确时常有人说她身上有味儿,可是最近我天天让阿吾提沐浴,哪里还有味儿?

除非赵长卿是狗鼻子,连我们晚上吃了羊肉都能闻出来。

本来见到他我还挺高兴的,但他这样说阿吾提我就不高兴了,我站起身,将阿吾提护在身后,说:“你鼻子真灵啊,我们才吃了炙羊肉,不信你闻闻。”

我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对他“哈“一下气,他愣了下,马上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用手指着我,嘴巴张了又张,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不认识我似的上下来回打量我,最后拂袖道:“尔乃蛮夷!”

他说的话,我又不懂了,但我知道此时此刻,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最近在学中原话,所以我马上问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他眼睛朝别处看了看,像是没听见似的,走到八仙桌旁坐下,用手捏着我刚绣了个开头的荷包,问我:“这是你绣的?”

问完像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还会绣花?”

完了,这原本是我打算绣好后给他的惊喜,不想这么早就被他看到了,而且我绣的针脚歪歪扭扭,粗糙的很,实在不宜被人看。

我上前去夺荷包,他手一扬就举到了耳后,我掂起脚去够,他又换了只手。

我自认动作敏捷,还有几分蛮力,可他有些身手,会中原武功,轻轻巧巧就能避开我。

我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拿到,心里气的要命,喊了一声:“阿吾提!帮我抓住他!”

却没听见任何回应。

我回身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阿吾提已经离开了房间。

一定是赵夫人派过来的丫鬟香柠把阿吾提叫走了。

阿吾提向我抱怨过很多次,说香柠处处管教她,规矩多得很。

我记得其中有一条就是赵长卿进屋后,除了叫伺候,否则是不能在屋里的。

阿吾提不在,我准备放弃了,便坐下来倒茶喝,赵长卿也以为我不和他抢了,两只手捏起来凑在花烛前看。

我听见他“啧啧”两声,不等他说什么,一跃而起扑了上去,荷包是拿到了,我的脸也直直朝花烛贴了过去。

双肩一沉,赵长卿将我拽向他的方向,于是我的整个身子朝他压了过去,花烛也摇摇欲坠,他措手不及,人朝后面倒去。

他平躺在地上,疼得倒吸冷气,脸都扭曲了,我吓坏了,生怕他磕破了头,连忙去看他的后脑,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低斥一声:“别动!”

我不敢动了,担忧地看着他皱眉、咬唇、龇牙、吸冷气,等他平静下来,忽然直勾勾看着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他身上,身下一物异样得很,我的心怦、怦、怦跳得快了起来。

他起身穿衣裳,边系带子边说:

“你好好睡觉啊,我就是回来拿个物件儿,马上得走,我那些友人还都等着我呢。”

我将被褥拉在下巴

他翻身下床,穿好靴子要走,我突然想起一事,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刚才说的那四个字,”

我一字一顿地学着那四个拗口的字:”尔、乃、蛮、夷,是什么意思?“

他眨了两下眼睛,目光不自然地落在我身上,我心想,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我想也不会坏到哪去,便很认真地说:

“我现在能听懂很多中原话了,只是有时候你说的,我根本不懂,我就想着只要有不懂的地方,我就问你,慢慢的,你说的话,我就都能听懂了。”

赵长卿从我身上移开,猛然抬眼看向我的眼睛,我也看着他,我们就那样看了好一会儿,他又慢慢坐回了床上,手沿着我的肩膀往下滑,我这才反应到我的身子露在外面,连忙把被子拉了起来。

他却微闭着眼睛,唇缓缓寻了过来,在我脸上、唇身上亲了又亲,而后轻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你真好看。”

那天晚上,他说要走,却没走,一直到天亮,早饭没吃,急匆匆离开了。

到了下午,他又回来了,这次他看起来心情很差,一个人关进书房里。

香柠去送茶水,似是扰到他了,上好的青瓷茶碗被他摔了个粉碎。

我心想,中原的男人就是小气,生气时竟然还摔杯子,我们西北男人生气是用拳头发泄的,就连我们女人都不摔杯子。

我又想起赵老爷说过的话,对阿吾提嘀咕:“这就是文人墨客的臭脾气?”

“哼,他就不像男人,不会骑马,不会喝酒,不会打架,出门还要坐轿子……“阿吾提撇着嘴,很是不屑地说。

我竟不知阿吾提这样不喜欢赵长卿,我严肃地告诉他:“赵长卿会弹琴,会赋诗,会武功,他会得多着呢,以后不许你这样说他!”

话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在赵长卿从书房出来时,问他:

“长卿,你会不会骑马?不是骑上去慢慢走,而是骑得飞快,在马背上像在地上走一样轻松,你会不会?”

“不会。”他冷着脸说。

夜色弥漫四周,花香处处,夏虫唧唧做响,月亮还没出来,天光昏暗,我和他在花园里散散走着。

他虽心情不好,但我的心情却是好极了,主动挽着他的胳膊,说:“那我教你吧,我们出府去骑马,好不好?我一个月都没有出门了,实在憋闷。”

他停下来,眼睛瞪着我说:“我看你真应该好好学学三从四德,连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都不懂!还做我赵长卿的妻子?哼!”

他的表情如此厌憎,我心里又冷又痛,酸胀难耐,却也回瞪着他说:“三从四德有规定不能骑马么?我不懂那些又如何?我还不是好好的?不比你少一只眼睛,少一条腿!我还会骑马呢,你会么?”

我一口气说完,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扭过头不再看他。

花丛里,远远的,一个红色衣裳朝西边走过去,不知是哪个屋里的丫鬟,各个屋都亮起了灯,幽幽亮着,景致迷人,比我们西北的晚上漂亮的多,可我却头一回想家了。

“好了,别生气了,我错了,我带你出府行不行?”赵长卿牵着我的手,轻声说。

“真的?”我高兴起来。

“真的,你先去西门等着我,我去牵马,动作轻些啊,别让人发现了。”

他眼睛里闪着光,像沙漠里的狐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