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也救过我的命。
二师兄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所以他让我替他洗了半年的衣裳。
我身无分文,除了有些力气和微末武功,总不能也给赵长卿洗半年衣裳吧?何况我是要回华山的。
我绞尽脑汁,发现自己除了师父给的一把剑还值钱外,身无一物,嗫嚅着说:“这……这个……我自然要谢你……”
他忽然笑吟吟地说:“戏文里常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不如你嫁给我吧?”
我脸立刻红了,心里又慌又乱。
虽然他说话语气温和,有商有量,可我也知道他这句话有几分轻佻之意。
亏我之前我觉得他是个一等一的好人!
我跳开一丈远,生气地说:“你怎么能用姻缘来让我报恩?我可是华山派的弟子,以后肯定会练成厉害的武功,到时候谁要欺负你了,我就替你打回去;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我赴汤蹈火也要去做!”
他微微笑了笑,说:“我行走江湖才不靠武功,我靠这儿,”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双手负后,傲气十足:“杜克武功高吧?我还不是让他走就走?……”
他说的是实情,他的确十分聪明,可他得意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开屏的公孔雀。
我自己虽然跟他没法儿比,但我们华山派聪明的人多着呢,且不说我师父,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旁人要做什么,我那些师兄师姐心思一个比一个厉害。
他还没说完,忽然皱着眉吸了口气。
许是刚才动作大了,伤口又裂开,他身子晃了晃,我连忙扶他坐下。
“帮我涂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丢给我,然后开始解衣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双手一带,便赤了上身。
我急忙背过身来,大声说:“臭流氓!”
我还没见过男人的身体。
男女可是授受不亲的!在华山派男女弟子相处时,大家都是客客气气、衣冠整齐。
“不脱衣裳,怎么上药?”他低哼一声:“呵,你还会害羞?”
“谁害羞了?”我恼羞成怒,回过头来,这时才看见他肋下有很长一道伤口,心中一惊,便不再说话,专心给他上药。
上药的时候我眼里只有他的伤,快涂好时,才发现我们靠得极近,他的呼吸落在我的头顶上,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人心软软的,而我的手还摸在他白皙结实的身体上,脸不由得又红了,心要跳出来一样。
终于上完药,他静静穿上衣裳,我坐在一旁,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天空的红霞变成了灰粉色,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这样安静,我竟不觉得无聊,老老实实静坐着看天上的晚霞变化。
在华山时,我看了那么多次日落,从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这么美。
我突然想到什么,站起来问他:“这是哪儿?是在山脚下的村子里么?”
赵长卿失血过多,因此面色苍白,眼睛却是清亮,微眯着望着我,说不出的精明,像一只狐狸……
狐狸?我在华山派从没见过狐狸,此刻我脑子里却出现一只红狐的身影,是在一片广袤无际的沙漠里……
沙漠?我怎么会记得沙漠?我失忆了,连耕田的牛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会记得沙漠和狐狸?我是以前去过沙漠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赵长卿轻轻说:“这是长安城。”
这里竟然是师兄师姐们常说到的、繁华似锦的长安城。
我兴奋起来:“真的?我到长安城啦?”
我看了看天色,眼看天就要黑了。不过听说城里天黑后家家户户点灯,更是漂亮,我喜滋滋地说:“这个荒宅子没什么好玩的,也不能住人,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这次我麻利地把他搀扶起来,他说:“莫急,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想到,这个小宅子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后院,一大片的花海。
我也不知道种的是什么花,大朵大朵的花朵,红滟滟得,真是太好看了。
花丛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长卿哥哥。
我吓了一跳,这才看到花海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慢慢朝我们走来,天还没黑透,但人已经看不大清了,我只能看到她的脸很白,跟赵长卿一样。她走路姿势很美。
很奇怪,这个荒宅子里怎么会有人?还是一个这样柔弱美丽的女人,我听见她刚才叫赵长卿,难道她是宅子的主人?
一定是这样。赵长卿和宅子的主人认识,所以才带我来这里躲避。
我猜对了。那个女人还没走过来,赵长卿松开我的手臂,摇摇晃晃又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他拉着女人的手朝花海深处走,仿佛是要远远避开我一样。
我觉得好笑,他要单独跟美人相处,让我走开便是,何必受着伤还走那么急。
我虽然想看看那女人的长相,但我才没那么大的好奇心,所以我看赵长卿还在往前走,转身就回了前院。
我在前院的秋千上坐下来,仰头看着院墙上方的天。
天一下子黑透了,黑亮亮的绸缎似的,有两颗清凉的星子闪烁。
我有点儿想华山派了。这个时候正是回寝室睡觉的时候,五个人一间房,叽叽喳喳,可热闹了。
这时候,赵长卿和美人走过来。
她真是美,优雅明艳,身上穿着我从没见过的柔软衣裳,珠翠满头,秀发温柔地垂在身后,她淡淡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转过头对赵长卿说:“长卿哥哥,我先走一步,莫要忘了去找我。”
原来这宅子不是那位美人的。
她走后,我搀扶着赵长卿也离开了宅子。
二师兄说的没错,晚上的长安城更美。
不知道是过什么节日,到处张灯结彩,我还真是来得凑巧。
我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不过还是没忘记正事。我看着花灯,对赵长卿说:“我送你到一家客栈住下,我就走了,我离开这么久,我的同门该担心了。你若是想到要让我做什么,就去华山派找我。”
赵长卿叹口气,身子往我身上靠了靠,说:“我为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最起码也要等我养好伤再走吧?”
我想想也是,于是又安心地看起了花灯。
忽然,从巷子里冲出一个人,手里一把刀,直朝赵长卿刺来。
我看得清楚,挺身拦在赵长卿面前。
那把刀“刷”地过来,我正要踢那衣衫褴褛刺客的手臂,她却硬生生停下,收了刀,对我激动地喊了句奇怪的话,不是中原官话,不知道是哪里的话,但我竟然听懂了。
她说:“小主人,你没有死?”
她年纪很小,个头不高,像个小乞丐似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却是激动不已,满眼泪光,委屈又喜悦地望着我,咧开嘴笑,但那笑比哭都让人难受。
我忍不住伸手去拨开她脸上的头发,身后的赵长卿突然跃出,用剑柄砸晕了她,我生气地质问他:“你打晕她做什么?”
赵长卿喘着气,拉着我往前走,说:“你刚来长安不知道,这里多的是这样的小乞丐,见到像我这种受伤的弱者,就下死手,遇到像你这样厉害的,就胡乱攀认,我见得多了。”
原来如此。
我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小小身影,就跟着赵长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