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在担心我

待宫女太监侍奉他落座,又端了暖身的姜茶来,他方道:“取酒来。”

我一惊,站起身来:“皇上?”

他抬抬手,示意我坐好。

他沉吟片刻,忽道:“朕明日一早就出关。朕得到情报,匈奴要出兵大宛。这是一次良机。“

“不是开春再战么?”我惊讶。

“冬日里作战双方都不占优势,但开了春,匈奴同样会兵强马壮,倒不如抓住时机,攻其不备。匈奴一向行踪不定,好不容易探到他们的下落,朕,不想放过。”

他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抚着金樽,语气亦是随意的,紧绷的下颌却如蓄势待发的羽箭。

我静静凝视着他的侧脸。

他专注的目光望着前方。

仿佛他眼前是激烈宏大的战场,他的手要握弓,他胯下的马要在战场飞奔。

这是他的夙愿。

他决心已定。

我忽然一阵心慌,明知接下来的话,不该说,不该问,还是开口道:“皇上的情报从何而来?”

他转过头,回过神来,冷肃之气锐减,淡淡道:

“今日抓到的刺客里,有姑墨的王,你猜如何?他是来找他的女儿,娜宁公主的。那个公主竟然假装是舞女混进都尉府。朕答应姑墨王,待打败了匈奴,就放他女儿回去。”

“皇上信他?”

他笑,朝我伸出手,我走到他身边,他顺势环着我的腰身,头贴在我心口,道:“你在担心我?”

我犹豫着抬手,将手放在他的头发上。

有些微凉,像是柔柔的缎子。

窗子外还下着大雪,四周安静极了。

这一刻明明很短暂,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而他未让宫人为他脱靴更衣,必定是来看看我就是要走的。

但是,他靠在我的心口,我摸着他后脑上的头发,却觉得这一刻如此真实。

这种亲密无间的情愫填满了我的心间,像是酿得极醇的陈酒,稍稍开封了口,便叫人久久难忘。

他无声抱了我一会儿,才松开我,递给我一樽酒,与我共饮后,道:

“情报并非是他想透露出来的,是杀了姑墨王三个手下,要对他动刀时,他最后一个手下为了救他,交待了他们的身份,及来城里的目的。姑墨王为了活命,无奈之下才说出匈奴的下落。而且,听探子说大宛的确与匈奴有些摩擦。由此可见,情报属实。”

我道:“皇上何必亲自去?边疆良将甚多,皇上是万金之躯,能来此处督战,已告慰了将士们。”

“朕正当壮年,武功不输霍将军,马背上的功夫亦不差,何况我们的装备兵器要远远优于匈奴,排兵布阵更是精悍,你就安心等着朕的好消息罢。”

皇上看我睡下,他才离开,我不胜酒力,很快沉沉睡着。

翌日,一睁开眼,天竟已大亮。

我连忙跳下床来,桐花拎着鞋追过来。

我一把拉开门,万道霞光耀目,冷冽寒风吹动我的头发。

桐花慌忙关了门,怜儿亦拿了披风给我披上。

“娘娘,您快穿了鞋去炭盆旁暖暖,可别冻着了。”

桐花弯腰为我穿好鞋,扶着我朝里面走。

怜儿又端了热热的姜茶来。

我恍惚喝下一口,始终悬而不决的心突然被揪了起来,难怪我总觉得心中不宁,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喝到姜茶后,昨晚皇上的一言一行在我脑中又清晰闪现。

他说,杀了姑墨王三个手下,眼看姑墨王自己也要命丧黄泉时,才透露了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进城的目的。

他们冒险来,是来救娜宁。

我猛地转身,嗓子里发沉,低声道:“为我更衣,我要出去。”

怜儿道:“娘娘是要去哪里?方嬷嬷……她又该问东问西了。”

我冷声道:“她一个奴才,还想管主子么?她再啰嗦,就把她关起来。”

快要穿好衣裳时,门轻响了声,我从铜镜里,看到方嬷嬷走进来。

她站定后,恭声道:“娘娘这是要出门?”

我起身,戴上风帽:“方嬷嬷没要紧事,等本宫回来再说不迟。”

她垂首道:“皇上领大军出征,要咱们都尉府更要小心谨慎,娘娘的安危更是皇上最最挂心上的,昨日不是还有细作扮成舞女混进府里来了么?何况外头冰天雪地,娘娘这时候出门,莫要冻坏了身子,娘娘想做什么,奴才们自甘为娘娘效力。”

“六顺!”我低声吩咐:“请方嬷嬷回自己屋子里,没有本宫的旨意,谁也不许开门。”

“贵人!”她忙跪下,我不再理会她,快步走出门外。

府上的管事很快赶来,跪地行礼:“贵人娘娘金安,请娘娘吩咐。”

“姑墨的公主在何处?”

“这……”

“说。”我轻声道。

他身子瑟缩了下,低声道:“在府上的狱室。”

“请周管事领路吧。”我径直往前走。

“贵人娘娘稍后,去那里的路程较远,要穿过一片园子,奴才去找了轿子来。”

他倒是识事务,知道我去意已决,便立时变了态度。

乘轿走了一阵子方到,我扶着桐花的手臂下轿。

周管事早已去请示守卫,这时快步跑过来,呵着寒气道:

“娘娘,须得有沈将军亲谕方可进去呀。”

我双手揣进白貂毛手套里,望着眼前狱室。

门口的两排守卫如铁人般守着。

皇上此次出征,是霍泽睿随御驾去的,留了沈将军驻守城中。

军纪如山,我自然不能破,便对周管事道:“本宫在旁边屋子里等着,你派人快去告诉沈将军,去请了他的谕。”

来回不过半柱香,请谕的人就来了。

我从里屋出来,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沈将军自己。

我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沈将军终是要来讨个说法啊。

众人退下后,我道:“沈将军想知道什么?”

“臣的妹妹,当真罪该一死么?董贵人并未有性命之忧。“他沉声道。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背过身道:“本宫的姐妹,玉婷,死了,本宫不是判命官,不知道你妹妹是不是该死,但本宫知道恶有恶报,血债血偿。”

他皱眉:“你是说,那个宫女?”

他愤然道:“我妹妹是将门之子,是皇上的妃嫔,还要为一个宫女偿命么?”

“呵,”我轻声道:“沈将军如此知尊卑,却不对本宫用尊称?这样利己未免自私小气了。实话告诉你,沈清凉是死是活,本宫不感兴趣,但玉婷死了,对本宫而言是丧亲之痛。同为女子,同为人生父母养,凭什么你妹妹的命就是命,宫女的命就不是。”

我道:“本宫有要紧事须得马上见娜宁公主,就算是皇上在此,皇上也不会拦着本宫。为着军纪严明,本宫专门去请你的谕,还请沈将军放行吧。”

他眉头拧成一团,极力克制着,片刻后涩声道:“臣,妹妹的死,陈贵人脱不了干系,但臣想知道,此事,跟董贵人可有干系?”

我戴起风帽,道:“本宫说的话,你信么?”

一出门,碎雪如飞虫似的扑来,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