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道:“你是谁?为什么想见皇上?”
异族女子开口欲言,可又犹豫了,冷哼一声,方道:“你想查我的身份?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不相信本宫?”
我饶有兴味地对她笑笑:“若是本宫帮你见皇上一面,姑娘可否坦诚相告?”
她眼中瞬间绽出神采,“真的?你愿意帮我?可我现在连你房间都出不去啊。”
“这个简单,”我看一眼桐花:“去找件你的衣裳,让这位姑娘换上,现在就去预备着吧。”
桐花领着她去换了衣裳出来。
厚厚的蜜合色斗篷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打眼一看真瞧不出是谁。
她甚是满意,道:“我就这样出去了?出门碰上人跟我说话怎么办?”
“谁说让你现在出去,这会儿子正是风声紧的时候,一出去指定露馅,且桐花也不会大半夜出门。”
我捏了桌上的糕点,放在鼻端闻了闻:“是叫你五更出去,那时人最少,又是桐花出门办事的时辰。”
她去掉风帽,过来也捏了一块糕点,边吃边道:“我还以为现在就走,还有几个时辰呢,何必叫我这么早换衣裳?”
我微笑:“剩下的时辰,自然是要劳烦姑娘跟着桐花学学她的走路仪态,起码模样像了,若真是路上碰着人了,你只管咳嗽假装说不出话。”
她连吃了两块糕点,道:“你考虑得真是周全,可你就不怕我出了你的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方才自然是怕的,现在不怕了。”
“你什么意思?”
我道:“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旁人拿的吃食不可轻易动么?”
她脸色顿变,将手中的半块糕点狠狠惯在地上,“腾”地站起身,又拔出了金错刀。
我不等她靠近,亦起身,厉声道:
“你胆敢再对本宫动手,本宫就拼着不要性命,也断不会将解药给你,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全身溃烂而亡!你最好识相些,听本宫的安排!”
她的一张俏丽愤怒到涨红,对我怒目而视,可到底不敢再动。
我对桐花吩咐:“收了她的刀!”
桐花慌忙夺下她的刀,还不忘用刀尖指向这个异族女子,只是桐花的手一直在颤抖,根本不济事。
其实,唬住这女子前,我心中亦是紧张极了,若非她实在不像是一个刺客,我也做不到如此镇定。
我稳稳坐下,暗吸一口气,沉声问她:“你没有旁的路可走,漫说你身重剧毒,就是好好的,也躲不开外面的守卫,你好生说说吧,你为何夜闯都尉府?”
“哼!要杀要剐,随你便,我绝不说!”
“好,”我站起身,往床塌走,背对着她,冷冷道:“还有四个时辰,就是五更,你若是想明白了,就来找本宫。”
桐花侍奉我躺下,放下帷幔时,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如喊人……”我瞪她一眼,她忙噤了声。
外面铜漏沙沙作响,我睁着眼望着帐顶。
就在困倦要睡去时,帷幔被人一把拉起。
我立刻起身,问站在床侧的异族女子:“可想清楚了?”
在她弃刀时,我就断定她会来找我,因为,她并非视死如归。
她抱着双臂,侧身而立,倨傲地说:“反正我也没做什么坏事,我就告诉你……”
“我父王从小就告诉我,将来我是要嫁给中原皇上的,”
她说完,突然扭过头,颇恼怒地道:“过去西北诸国,一直是和中原和亲的,但是前两年,中原又送了一位公主过来与匈奴和亲,哪知道,和亲是假,打仗才是真,匈奴吃了好大的亏,就从那次后,中原就不愿再与西北国和亲了。”
她越说越激动:“我父王上书过几次,想要送我去中原,都被驳回了,无奈之下,父王见依靠中原不成,只得转头投奔匈奴,”
她看我一眼,摊了摊手:“这也不能怪我父王,匈奴强悍,到处联盟,我们……我们若是不从,就没好日子过啦!”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见我朝天子?”我轻声问。
她双眼微眨,神态竟有了女儿娇羞之色,不过转瞬即逝,声音已是低下来:“我一直都把中原的皇上当做丈夫的,他这次来,我自然想要来看看。”
我不觉也失笑,原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心思,却冒着性命之险。
沉吟了片刻,我沉声道:“本宫言而有信,你说出实情,本宫就助你见皇上一面。“
”只是你身上的毒,须得分三回方解。服下第一回的解药,可撑两个月,第二回,可撑一年。不过,最多一年,我朝将士也该班师回朝了,到时候我再给第三回的解药。”
“好!”她抱拳道:“一言为定!”
她豪爽不羁,且有些江湖气的举止,让习惯了后宫生活的我,一时愣怔,道:“一言未定。”
五更时分,她换上桐花的衣裳,披上斗篷,裹得密不透风。
临开门时,她又回过头来。
貂毛的帽檐遮住她的脸,只能瞧见一双深邃迷人的大眼,微微一弯,低声道:“记住了,我叫娜宁。”
我微微颔首。
一阵凛冽寒风卷进来,她快速朝院子走去。
从门缝隙处可看到,守在外面的侍卫,只是朝她看了两眼,便继续值守了。
关紧房门,桐花拉着我走到内室,眼泪刷地落下来。
我又急又好笑,拿出帕子为她拭泪。
她吸着鼻子道:“那个女刺客拿刀抵着娘娘脖子的时候,奴才吓的魂都飞了,娘娘您就不怕她么?”
我坐下来,缓缓道:“怕,怎么会不怕?”
我看向她,笑:“在宫里时,虽是兵不血刃,但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本宫不也一路走了过来。被人用匕首威胁着,固然可怕,可本宫相信知觉,相信她并非是刺客。”
桐花又哭又笑点点头,目光落在案上的糕点处:“这不是昨个儿府上厨房送来的?有……毒?”
我挑眉,捏起一个吃下去,唬得桐花赶忙来抢,已然晚了。
“没有毒。”我用毛巾拭了拭手:“诓她罢了。”
胶西王倒是给过我许多瓶瓶罐罐,我还未曾用到过。
这回来西北国,不知是否对此地心生厌弃,以至于总觉得此行不妥,便犹豫着带了几个厉害的药剂过来。
但那些东西压在箱底,仓促间,哪里能拿出来害人?
何况是做到糕点里?
但是我对那位叫娜宁的异族公主所述却非虚。
的确有一种这样的毒药,只是她并未中毒。
虽已五更天,西北的天仍旧是暗沉沉的,折腾了一晚,我已是极困倦,重又躺下睡觉。
闭着眼睛,脑子里还是不停歇,一会儿闪过一群异族舞女在跳舞,皇上举杯,犒赏众将士;一会儿那些异族舞女手中多了刀,朝皇上刺来。
我猛然睁开眼,天色亮堂了些。
我翻了个身,在心里说:我的知觉没有错,那个姑娘绝非刺客。
说不出为什么,我竟想到了古力扎尔。
她其实和娜宁长的相仿。
同样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直爽的性子……渐渐,她们的脸合二为一。
我的手臂忽然发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我紧紧攥着被褥的一角。
或许,是因为古力扎尔,我才相信娜宁?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阵衣料窸窣声后,眼前一亮。
我转过身来,见皇上穿着海清团龙对襟俯身站在我床边。
他身上还带着寒气,眼眸也如清脆的冰凌,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我。
我立刻清醒,坐起来欲行礼,被他握住手。
他的手果然冰凉,我不自觉拉了被褥盖住了他的手臂。
他顺势坐下来,道:“昨晚上就想来瞧你,担心扰着你睡觉,怎么还这么倦?可是昨晚上闹刺客吓到了?都怪朕,我该想到的。”
我喉间干涩,低声道:“臣妾只是换了床尚不适应……那刺客可捉到了?”
他眉宇一拧,“许是那侍卫瞧错了,都尉府岂是能轻易混进来刺客的?不过,这里不比在长安,还是谨慎些好。还有一桩事,你也要有个准备,咱们要在这里多待些日子了,或许一年,或许两三年。”
“怎么?怕了?”他抬手摩挲了下我的鬓发,微笑道:“从长安到西北国,少则三个月,多则小半年,正赶上草长莺飞的时节不易,眼下刚入冬,匈奴都已远迁草原腹地,行踪不明,我方就趁这段时日,整顿兵马,待来年再战,也好让京营士兵适应此地的水土。”
我微微点头,心想:“昨日初来此地,我就想到了,冰天雪地的时节,对双方都不利,战事定会延长。何况,我所居住的院子,一看就是早精心打点过的,为着就是叫我住着习惯。”
“臣妾都明白。”
他眼眸明亮,如西北国夜晚的灿星:“朕早有此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