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公与六顺私交尚可,但也是因为六顺是个没心没肺的爽快人,宫里的奴才们,都跟他跟他处得来罢了。
但他们两人各位其主,陈贵人要陶公公出宫做的事定是极隐秘,只怕出宫都不愿被人知晓,却这样随意透露给了六顺。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依陶公公那样的人精,想要做到滴水不漏,不难。
他偏偏要露出破绽来,由此可见,他是故意为之。
我冷静地望着陈贵人,等她的神情恢复才道:“那是因为陶公公出卖了你。他出宫时,可有买桂斋坊的烤鸭孝敬你?”
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冷笑:“桂斋坊是霍将军府旁边的一家烤鸭店,在长安城很有名气,他买了烤鸭却不给你献宝,而是卖给我宫里的六顺半只,你说,陶公公是何居心?”
“这是其一,其二,据我所知,霍将军只收了前两次的礼物,过后就交待下人不要再收你送来的东西,但是将军府里却有人,依旧收下了你之后送去的东西,你可以去问问陶公公,他每回可曾见过霍将军?如果他说有,那就是在说谎!”
陈贵人脸色大变,面容极其沉痛。
我不忍再看,转脸看着红漆雕花描金的朱门,那样富贵热烈的颜色,却让人心中冰凉。
在这红墙深宫之内,若是没有圣宠,那便哪里都是冷的。
我放柔了声音:“陈贵人,你不该生出那样的心思。”
她苦笑一声,垂眸时两行清泪滚落。
她转头斜睨着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涩声道:“我生出哪样的心思?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天要不是他,我说不定已经死了!他用自己身体护着我,被烈马撞上时连哼都不哼一声,我陈悦蓉只是敬佩他,感激他。”
“他常年在西北征战,那样的苦寒之地,一过了十月就冷得要命,我为他缝几件御寒的衣裳,做些鞋袜,有何不可?他率军出征,我用他的玉佩为他祈福,希望他凯旋平安归来,仅此而已,又有何不可?”
我缓缓道:“不可。因为你是后宫妃嫔,你要关心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皇上。”
“董贵人,”她轻嗤一声,“你如今是在做什么?你就不关心霍将军么?”
“我与他是旧识,事关生死,我自然不能置之不顾,其他的,我自问再无做出枉顾天恩之事。”
“天恩?董贵人在我面前,还提什么天恩?”
陈贵人冷冷道:“我刚入宫的时候,满心里还都是他,可他从未好好看我一眼!”
“那年元宵节,宫里有刺客行刺他,我被当作人质带出宫,能再回到皇宫时,我看着那堵高高的门墙,我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还能回到这里。可他见到我,并不关心我受了多少苦,而是问我那晚宿在何处?”
她手中的红珊瑚串珠忽然断裂,滚落了一地。
她沉声道:“我与他也有夫妻的情谊,我为他诞下皇子,他的心却像石头一样冷,那样绝情……这算什么天恩!要不是顾忌我爹,顾忌我的娘家,我早不做这贵人了!”
她回过头来,道:“这次,若是能保霍将军清誉,悦蓉定削发为尼,绝不再连累霍将军,也不会再阻了董贵人的路子!”
陈贵人亲自面见皇上,说有人送到潋澜殿一封告密信,揭发安官人饲养白蚁。
是安官人将白蚁藏于宫船上,致使船木腐朽断开,险些害了我的性命。
皇上自然震怒非常:“朕一向待她不薄,她竟做出这等阴损之事!这种秽乱事,朕听着就觉得脏了耳朵,陈贵人,你去查,若是属实,依律处置,绝不姑息!”
陈贵人过去行事就老辣,此时为了霍将军,更是雷厉风行,立时带了人去桂月宫。
这种事向来传得快,很快我宫里的人都已知晓是安官人曾加害于我。
六顺探了消息过来,对我说道:“娘娘,陈贵人命人软禁了安官人,桂月宫里的人,都被带到了掖庭司听候发落,还有,”
他压低声音道:“安官人的陪嫁丫头被陈贵人身边的人带走了,贵人手里那些人,平日可是专理六宫锁事的,最是精明能干,用刑极狠,依奴才看,安官人这次没得救了。”
连夜严审,第二日晌午,我正在殿内为皇上研磨,陈贵人求见。
她未料到在此时见到我,有些讶然,不过很快镇定,说:
“毁船之事,的确是安官人所为,她从沈府带过来的丫鬟招认,说是在枯死的梧桐木里养足了白蚁,趁天黑无人时去湖边方置船中。那船底铺着厚重毛毯,以致船夫始终不察,终酿了大患。”
“至于那宫女说的枯木,臣妾也是知情的,那时安官人刚入住桂月宫,院里的一株梧桐寿尽,掖庭司过去搬走时,安官人主动留下一截木,臣妾还以为安官人贪玩,没想到是做这样的用途。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皇上缄默良久,眉头微蹙,抬眸望着陈贵人。
陈贵人被他这样瞧着,已有些不知所措,转眸看我一眼。
我倒了一杯茶过去递与陈贵人,“多谢贵人为玉如奔走,瞧你额头都是汗,喝杯茶吧。”
皇上平静的声音传来:“审,定要审清楚,她为何如此阴狠下作。你跪安吧,朕乏了。”
陈贵人退出去后,皇上倚靠在塌上,眼睛瞧着折子,我轻唤了声“皇上。”
他伸手拉我坐下,缓缓叹了口气:“总说帝王无情,她们呢,心里又何曾真正看重朕。她们看重的是荣宠,成日里只想着算计旁人,算计荣宠。不择手段。实是可恶。”
说不出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番话有异,恍惚有几分倦怠幽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