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贵人勉强笑笑,携着我的手走到亮处,斑驳碎阳照在她脸上,白玉般莹亮。
她微微垂首,轻风吹动她头上的璎珞,说不出的温柔可人。
“姐姐愈发美了。”我由衷道。
从前她食寒食散,容颜憔悴,如今断了,又悉心保养,秀丽之姿自然难掩。
她叹了声:“后宫里的女人,就像这一院子的花,哪个不美呢?只是咱们皇上眼里,只有你这朵。刚才下人的胡话,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我听她这样直爽把话说开,不觉松了口气,道:“在这后宫里,难得我们两个投缘,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姐姐所求,不是为争宠,只是为求一颗真心,”我诚恳地看着她,“可这真心也不该只是情爱,还有同心同德。皇上不是无情之人,谁待他真心,他心中清楚。姐姐适才也说,后宫里的女人,就像花儿一样,花无百日红,咱们的夫君是皇上,与他而言,情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常贵人朝一旁踱了几步,掐掉一朵芍药,一瓣一瓣轻轻撕下,仿若呓语:“这些道理,我又何曾不明白?我多想像你们一样,只为争宠,不在意他心里是不是有我?”
风声簌簌,暑气熏得人身上出了一层层汗,白花花的日光,如同用不尽的光阴,一动不动滞留在四周。
他心里是不是有我?
多么煎心衔泪!曾经我也曾这样无数遍发问。
我垂眸,将眼眶中的雾气驱散,轻声道:
“佛家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不知道如何劝你,可执念于此,也是无益,姐姐有红湘公主,和皇上情分自然不一般,姐姐何不莫问来路,不问归途,只与皇上同心同德?何况,这后宫,还有红湘公主,还有我,往后的日子不关风与月又何妨?”
常贵人惊讶地看我,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过了会儿,她才缓缓绽出笑意:“难怪皇上喜欢你,你的这番话,我从未听人说过,倒叫我醍醐灌顶,莫问来路,不问归途,我记下了,”
她温声道:“不过,莫非你待皇上,也不关风与月么?”
我一怔,随即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说了这么些,差点儿忘了正事,现在清凉殿正热闹着呢,沈美人在,又去了一个佟昭仪,姐姐晚些时候再过去,带着红湘公主去!皇上伤着右臂,行动不便,心中定是气苦,若得人关怀,心里头会记很久呢。”
回到寝宫时,已是傍晚,晚霞铺满四角的天空。
我站在门槛后面,静静望着落日,身旁只得桐花在侍奉。
“多快啊,又是一年了。”我低声道。
桐花轻轻摇着扇子:“可不是呀,奴婢也这样觉得。奴婢想,日子好过时,就会觉得快,难过时,自然就慢了。”
我回头看她一眼,她扶着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我将头上的发簪一支支拔下:“想不到你有这样的见识,就是性子过于怯懦,如今你是我宫里的掌事宫女,说话还不敢大些声,往后不必拘着自己,有本宫在,你学学玉婷……”
提起玉婷,我猛然想起她是因我而死,便噤了声。
那时候是我不受宠,遭了人的道,可就算我今日受宠,明日又是什么情形?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白,”桐花见我面色不快,忙将话题转开:“别的娘娘都想法子跟皇上多相处,您怎么还为别的娘娘找机会接近皇上呢?”
我怔怔道:“宫里那么多妃嫔,皇上独宠谁,其他人都会不乐意,皇上,理应雨露均沾,这样后宫方可平静,”
我轻叹一声,“不过,我想要一个孩子了。”
用过晚膳,宫女太监过来扶侍我就寝。
小太监六顺刚放好冰盆,过来掌灯。
一旁的宫女道:“六顺你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小心别脏了娘娘的屋子。”
“咳,烤鸭,是烤鸭渣子,”六顺笑道,“今儿陶公公出宫了一趟,买了城中老有名气的桂斋坊的烤鸭,我就买了半只。”
我转头,问他:“陶公公出宫做什么?”
“回娘娘,陶公公没说,奴才也没问呀,不过,奴才知道,是陶公公一人出的宫。”
六顺忙道,“要么,奴才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本宫不过随口一问。”
陶公公是陈贵人宫里的太监,他出宫,要么是私事,要么是为陈贵人做事。
但他去的地方,有桂斋坊,那就是为了陈贵人。
桂斋坊在霍泽睿府邸附近,陶公公,是去了霍将军府?
说起来,是霍泽睿救了陈贵人一命,他受伤,陈贵人派人去慰问也在情理之中。
正思忖着,两个小太监引着李德福进来。
他施礼后赔笑道:“娘娘,皇上请娘娘走一趟。”
我疑惑地望他。
皇上龙体有损,是不到各宫来的,也不会召妃嫔侍寝。
他上前些,低声道:“皇上该上大药了,请娘娘去上药呢。“
御前伺候的人,个个都是能干的,上药虽是要紧事,却不是什么难的差事,他却叫我去。
默了会儿,我道:“好,请李公公在外头候一会儿,本宫随后就来。”
重新挽了头,换了身月白家常薄衫,我走出院子,却见门口停着一个小轿子,李德福道:“娘娘请上轿。”
并未提灯,轿子径直抬至清凉殿内。
时辰尚早,皇上用了晚膳,正在看书,我进去后,李德福使了眼色,一众人皆退了出去。
“来了。”皇上抬眸,淡淡道。
我走过去,将药箱打开,道:“皇上这时传臣妾来,不合规矩。”
“你总是这样担心,朕都安排好了,不会叫你难做。”皇上沉声道。
我将药敷上,细细包扎妥当,轻轻将他的衣袖一层层放下来,道:“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应早些歇息。”
还未整好衣袖,他伸开左臂揽住我的头,道:“不叫人说出去朕的伤势,还是挡不住人过来,她们一个个说来看朕,却不知朕应承一天,着实疲累,比看一日折子都累。”
我附在他的胸口,他的声音从胸腔中发出,说不出的慵懒,在我耳际萦绕。
他身子也似乎无力地朝我身上倾着。
我不由得笑笑,从他怀中起身,笑道:“她们平日里都盼着能见皇上一面,得知您受了伤,自然要过来,陪皇上弹琴解闷儿也好,送吃的、用的也好,都是一番心意,若是谁也不来瞧皇上,皇上又该恼她们没这份心了。
皇上“哧”地低笑一声,道:“你可是吃醋了?”
我垂了眸,脸上还带着笑。
吃醋?
不过,他不提,我差点儿忘了,便抬起头来,微笑道:
“皇上,沈美人说您做了首赋,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