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独宠

佟昭仪面色讪讪,却垂眸笑道:“这是毓宸的哥哥无意中得来的,他要我留着送给将来的皇后娘娘,可咱们皇上迟迟没有立中宫之意,毓宸就想着,东珠得之不易,弥足珍贵,就这样待于匣中,实在是可惜,不如姐姐这里先收着,以免被毓宸这样蠢笨的人给污染了光芒。”

常贵人笑着说了句“佟昭仪真是一张巧嘴,到哪儿都讨人喜欢”,便淡笑不语。

她与我对视一眼,剩下的话也无须说。

在我幽居永延宫时,常贵人见识过佟昭仪在陈贵人面前的姿态,如今佟昭仪不把这些东珠交陈贵人“保管”,倒来找我,这等见风使舵的本事当真无人能及。

常贵人为人良善,不出言讥讽,我却不想有人在我面前耍聪明,手指一松,手中那颗珍珠便丢进了匣子里,道:“你若是不知如何安置这些宝贝,不如去叫陈贵人暂且收着,她署理着六宫,一定会将这些收置妥当。”

佟昭仪脸色终于挂不住了,低声道:“是毓宸思虑不周……”

“好了,”我望着她:“佟昭仪可知白蚁喜欢吃什么?”

她眼中有茫然的惊讶,不过很欢喜我愿意与她闲聊,忙道:“白蚁?喜欢吃花草,泥土,树的根茎?”

我这样突然发问,她即便再圆滑世故,若是心中有鬼也必露破绽,可我从她脸上没有察觉出分毫。

害我坠湖,害玉婷一命的人,不是她。

也不是陈贵人——就像她说的,她不屑于这样做。

那会是谁?

佟昭仪一走,常贵人就道:“你也真是,何必说得这么明白。”

我喝了一口茶,道:“前朝有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她是想借东珠来试我有无问鼎中宫的想法,我要真听进去了她那些奉承话,才叫她看轻了去,还想着我这宫里的门多好进呢,动不动就来,我可受不了。”

常贵人似想起了什么,道:“你刚才为何问她白蚁?”

我敛了笑意,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甲上的红痕变得很浅了。

外面凤仙花开得正盛,玉婷最爱采了包指甲,她自己包不够,还要给宫里的每一个宫女都包上,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给我包。

我嫌麻烦,她就笑吟吟道:“你歪着打个盹儿,我就包好了。”

她每天辛勤忙碌,每个月最高兴的时候就是领自己的那份月钱,虽是奴才,却从不见她怨天尤人。

跟她在一起,我才逐渐体味到活着的兴味,吃一餐,睡足觉,冬看雪、夏听雨……就是在阳光很好的下午,看她带着其他宫人热热闹闹踢毽子都觉得安宁。

所以我才想要好好过完这一生。

都是因为她。

那样鲜活明快的一个人,却走了。

我轻叹一口气,“我在永延宫时,就坐船出行了一次,船就毁了。并不是时日久了船坏的,而是有人在船上养了白蚁,白蚁喜食木,一点点蛀坏了船。”

“竟有此事?那这人心思可真够深的,”常贵人眉头微皱,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若真是如此,就并非一日之功,你去永延宫的时候,已不得宠。佟昭仪还有那些新来的妃嫔,不会去这样费心思对付一个失宠的贵人——这人,一定是之前入宫的人。”

她看我一眼,虽未明说,但先前妃嫔只有四人,除了我和她,就是陈贵人和万昭仪。

万昭仪已死,唯一可疑的人就是陈贵人。

我轻轻摇头:“我感觉不是陈贵人……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是万昭仪,毕竟我在昏迷时,她就想用帕子捂死我。”

“这件事,隔了这么久,你如今好好坐在这里,就打起精神来,莫要让人再欺来去,在宫里有皇上的宠爱固然是好,但也成了众人眼中的靶子,多少人专盯着你的错处呢。”常贵人语重心长。

我收回思绪,道:“多谢姐姐提点,我知道怎么做。”

午睡后,我便传了徐太医来。

他隔着珠帘为我诊脉,内殿里除了桐花外,其余宫人都守在外殿。

“娘娘哪里不适?”

“白天贪凉,穿得单薄,出了汗后又吹了风,这会儿哪里都不爽快。”

他嗓音低沉:“娘娘外感风寒,体虚乏力,微臣这就开药方。”

到了傍晚,做杂役的宫女在院子里泼了净水,和着晚风,一下子凉爽下来,我卸了大妆,歪在软榻上看书。

桐花见我盯着书本不动,轻声道:“娘娘早些安置吧,这会子看书仔细眼睛疼。”

我回过神,从书上移开视线。

其实方才我并未看进去书,只是想着皇上今晚不知会去谁宫里。

他这会儿,应该还在看书,要到很晚才会过去。

正想着,守着帘外的小宫女道:“皇上万安。”

我吃了一惊,放下书起身迎过去,掀开珠帘时方想起自己此时是“病中”,脚步立止,想回床上歪着,可已经迟了,皇上已走了过来。

他身形修长健硕,面容清俊,气质冷肃,且君威所在,平日里甚是威严。

但若是遇到喜事,就说不出的俊朗。

他眼角眉梢舒展,一看便知心情愉悦,只一双目关切地打量了我。

许是见我并不见病色,遂嘴角微扬,微笑地踱步过来:“朕还真以为你病了,军书都未看完,就过来看你,你神采奕奕,哪像是病了?”

他伸手抚上我的眼皮,指腹轻摩挲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手脚冰冷,这是赵长卿做的赋——他为扎尔所做,在坊间流传甚广。

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皇上搂在怀里,他分开我披散着的长发,在我耳边说:“朕一日不见就甚是想念你,你为何装病不见朕?”

“因为臣妾,“我的耳边是我不真实的声音:“不愿做专宠的妃嫔,后宫不止臣妾一个,皇上应雨露均沾。”

他身子一滞,松开了我,看了我一会儿,朝一旁走开,缓缓踱着步:

“你才康复,朕与你不过才相处这几日,如何就是专宠了?是不是你又听到了嚼舌根子的话?你不必理会,先前你去了永延宫那么久,后来又昏迷不醒,你我虚掷那么久时光,如今好好相处几日又如何?朕贵为天子,连喜欢谁都做不了主,又如何掌控万里江山!”

他今日语气尤其得霸道张扬,这些话好像不只是说给我听,说给后宫女子听,而是像是说给许多人听。

过去的太后、朝臣、诸侯百将,万民百姓……

我心中闪过疑惑,揣测他的心绪为何这般激昂,是他提到的未看完的军书……

这样一打岔,关于他无意中念出赵长卿那句词赋而乱掉的心,得以平复。

我温声道:“没有谁给臣妾说什么,是臣妾自己这样觉得……”

“旁人都为朕拼命争宠,你却要撵朕走,你到底爱不爱朕?”他说完,神色变得不自在,静了会儿,叹了声:

“上次你在永延宫初醒,朕就想问,看你病容憔悴,便没有问,但朕一直想听你亲口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