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朕需要你

我对皇上提过,待时疫过去,想请玉婷的家里人进宫见见,没想到他这样上心,私下早已做了安排。

玉婷的爹爹、妹妹从豫州出发,走了一月有余,便已到了长安城。

此次进宫来的是玉婷的妹妹,沈冬月。

玉婷入宫前,闺名叫沈南霜,她跟的第一个主子,嫌她的名字不好,给她改了名,这以后,她就叫玉婷了。

我一口气走回宫,换了件碧色常服出来,见一个妙龄女子正仰头看着挂在廊下的一个碧玉小弓,侧面看模样已有几分像玉婷。

我的眼眶立刻有些酸涩,轻轻走到软塌上坐下。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她又看得入神,并未察觉我来了。

桐花道:“民女沈氏,贵人来了,还不快行礼。”

她似乎吓了一跳,不过反应敏捷,很有玉婷的机灵劲儿,回头的瞬间已从椅子上起身跪下,头伏在地上磕头,朗声道:“民女沈冬月,见过董贵人,愿贵人福泽绵延,吉祥如意,容颜永驻,喜乐太平。”

我不由笑了,许是爱屋及乌,只觉得她甚是可爱,这一番吉祥话说出来,更是顺溜的很,比起玉婷来还要活波有趣。

“起来吧。”我轻声道,“赐座。”

她重新坐下,虽垂着首,一双灵活的眼睛却偷偷朝我看来,我朝她笑笑,她倒大大方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我朝桐花看了一眼,桐花便吩咐小宫女为沈冬月上了茶来。

沈冬月喝下一口,笑道:“贵人娘娘,可有吃的?民女与家父星夜兼程,赶到长安城,马上就随公公进了宫,还没吃早饭呢。”

一旁守着的小宫女听了,都忍不住偷笑。

我对桐花道:“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来。”

一会儿功夫,几个宫女托着方盘进来,在几上放了几盘小吃,有糖腌的玫瑰膏子、桂花糖蒸、瓜仁油松瓤月饼、梅花洋糖,都是些精致费时的糕点。

看来桐花已极懂我的心思,比起有些大咧咧的玉婷来,更是心细入微。

我赞许地看了桐花一眼,她目光略带些怯,但已敢迎接我的目光。

我端起茶碗用茶,语气随意道:“冬月姑娘先垫垫肚子,时辰还早,不急。”

“多谢贵人娘娘。”她起身,毕恭毕敬道了谢,坐下后便开始专心吃起糕点来,每样都尝了尝,心满意足道:“看来宫里还是有比外头好的地方,我姐姐在宫里的日子也没那么苦。”

我脸上还挂着笑,心里却是一阵闷胀,勉强笑道:“你姐姐不是吃亏的人,就是跟错了主子,是本宫连累了她。”

“民女该死!民女绝非此意!”沈冬月放下手中糕点,慌忙跪下来,“民女只是想到姐姐在宫里的日子也有开心的时候,心中慰藉。”

“别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我温声道:“沈翁现居何地?舟车劳顿,可还生受的住?”

沈冬月重又坐下来,道:“回娘娘,家父住在城里的客栈里,他身子康健,这点劳顿不足挂齿。”

“那便好,”我温声道,与她说着闲话,“你多大了,可曾婚配?家里还有谁?”

她没有一般那女子的扭捏,道:“民女十六,尚未婚配。民女家中还有母亲,哦,在民女和南霜姐姐之上,还有一个大哥,不过前年不幸身故了,他跟人在街头发生争执,打架,被人砍了,那时候家里刚凑了银子给他捐了官,在县衙做捕快,他死了,我爹不愿意银子白花了,就叫我去顶了我哥的差。”

她的嘴巴利害,越说越自在,完全没了之前的拘谨,我也觉得有趣,便静静听她说。

她说:“县衙老爷一开始不许,但我不依不挠,我还有力气,能搬动衙门里的方鼎,县衙老爷就应允了,所以如今在我们那里是一名捕快,这次得了圣旨来京,还是我们县衙老爷给准备的盘缠。”

听她对自己的身份甚是得意,我心中一动,命其他人都退下后,将那匣赠与玉婷的珠宝首饰拿出来,送与她。

又另取了一个皇上送我的玉佩交给她,轻声道:“你拿着这块玉佩,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可来找本宫。”

“多谢娘娘!”她低声道,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公公吩咐民女,不许提丧气话,惹娘娘伤心,民女原本恨这个吃人的皇宫,我姐姐好好的,怎么就落水淹死了?可今日见娘娘对南霜姐姐的关照,我又不恨了,”

她一扭头,道:”是我姐姐命苦!”

我喉中如梗着石块,强忍下眼泪,道:“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姐姐枉死。”

她抹了抹眼睛,正色道:“娘娘可说下当日是什么情形么?民女做了一阵子捕快,对断案也是有心得的。”

我望着这个随性、面相英气的女子,心想,她如何能明白后宫的争斗。

那是比真正的战场还要残酷的地方,其中的所夹杂的利益,就是尊为皇上都掂量一番。

就算查出来问题,若无十足的把握,无足以让皇上放弃其中利益的把握,一切都是枉然。

不过,我还是破例带她去了未央宫。

那片湖离宫中其他宫殿甚远,地处偏僻,甚少有人去,所以桐花塞了些银子给守卫,我们便顺利到了湖边栈道。

那艘木船残骸是皇上命人打捞上来的,经查验后,木板的确是自然腐烂,而非人为损坏,便将此事定为掖庭司失职,罢了司长之职。

又将几个负责船只用具的宫人发落后,便算结案。

这次去,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残骸竟然成了焦炭,一问才知,是我昏迷期间,元宵节宫里燃爆竹时,不小心引着的。

我不由得心生寒意,冷笑一声,看来此人是我身边熟识的人,且心思深沉难测。

沈冬月望着一汪碧水。

垂柳依依,湖光十色,碧空万里,早已不是去年冬日时的晦暗光景。

她望了望夺走她姐姐性命的湖泊,视线移到那堆焦炭上,从中拿出一块燃烧不尽的碳木,端详片刻道:

“娘娘请看,此木多孔糟烂,定是白蚁等虫害所致,民女家中也常有白蚁,但白蚁蛀食木头需一阵子方可致木腐烂,且数目不少,所以船工,或者常坐船者,定会发觉船上有白蚁,但船工并未向人禀明此事,说明船工是知情不报,娘娘,此事有蹊跷啊。”

我看了眼那段木,远眺着湖面。

此事,我当然知道有蹊跷,只是没想到这害我性命之人,心思如此缜密,竟想出用白蚁蛀烂船木的法子,直待我一坐船,便让船工破了船。

我想起我幽居永延宫时,有时掖庭司送来的东西里蚂蚁,玉婷还抱怨过。

那时候还是秋天,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啊。

这种事,我当然不能对沈冬月讲,只是低声道:“冬月,人死不能复生,你好好照料伯父伯母,玉婷是跟着本宫时出的事,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以后我替玉婷照料你们。”

回到寝宫,已是傍晚,我胃口不佳,未用晚膳便睡下了。

皇上很晚才来,自有宫人服侍他洗漱。

他换了寝衣躺下,伸手环住我,头埋进我的后颈,淡淡的瑞脑香让我清醒,他嗡声道:“见过玉婷的家人了?“

我睁开眼睛,怔怔望着深红色的帷幔,想了想转过身,投入他怀中,“见过了,她妹妹和她长的很像,一样的机灵。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来,何不就在前殿歇了?”

他低头吻我的嘴唇:“朕抱着你的时候,睡得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