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平复了片刻,才暗暗咬牙踱了过去,将食盒轻放在桌上。
屋里实在太黑了,黑得瘆人,她悄悄摸到窗边,刚要拉开窗帘,却被犹如万年寒冰的声音制止了。
“别动,我不喜欢亮。”
赵昭的手被冻僵在半路上:“这、这样啊。”收手的时候她假装不小心勾住了窗帘,勉强拉开一道缝,一米阳光透进来,照亮了坐在床上的裴凤慕,他紧紧皱着眉头抬手挡脸,好像多见不得光似的。
赵昭这才长了些底气,都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然就白费了。
“听说你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
他其实一点都不好,喝了药头依旧疼得快炸开似的,好不容易才躺下歇会儿,她竟然吃饱了撑地跑来惹他,真当他不会掐死她吗?!
“你来干什么?”裴凤慕很不耐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少来惹我的气势,浑身跟长了刺似的。
真凶!赵昭暗地瘪瘪嘴。
对方少有的真“情”流露却更像记忆中的人了,她壮起胆子拎起提盒落到床边:“那个,你吃过了吗?我做了点吃的,是杏仁露和...”话才说一半,赵昭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所有的勇气都在裴凤慕陡然外放的压迫感下烟消云散。
“和、什、么?”森然阴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逼来,目光像寒夜深海,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和~花、花、生...酥...”娇娇柔柔的声音颤得支离破碎,最后一个酥字更是几不可闻,提盒里的碗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行,太可怕了,我不干了!
赵昭好不容易建筑的内心瞬间崩塌。
“那个,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她想跑,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裴凤慕长臂如灵蛇出动,精准快速地捕获了猎物。
赵昭跌坐在床边,险些打翻了提盒。
“你做的?”裴凤慕上半身从阴影里探出,笑容随着殷红的薄唇延展,似一朵暗夜里绽放的血昙散发着幽光,绚丽得令人晕眩,“只是我没有力气,还得劳你喂我才行。”
赵昭仰起一双水眸,宛如乞怜的幼兔。
暗香扑鼻,裴凤慕的头疼莫名地缓解了少许。
“怎么,你不愿意?”裴凤慕下手紧了紧。笑意不抵眼底
晶莹的泪在赵昭泛红的眼眶里打转,手腕快被他掐碎了,哪里有她拒绝的余地。
“我愿意。”
裴凤慕满意地放开了她,淬了毒的双目一直盯着赵昭的一举一动,见不得她磨磨唧唧,倾了身子沉声在她耳畔道:“快点,你不是着急走吗?”
赵昭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打开提盒,捧着一碗白白嫩嫩的杏仁露,簌簌发抖,险些洒了出来。
“我最讨厌床被弄脏,你最好小心点。”裴凤慕冷冷地道。
赵昭咬了咬唇,落了一排牙印,努力稳住双臂,将白瓷碗平缓地递到了他的嘴边。
“喝、喝吧。”
赵昭发誓,就这一次,以后打死她都不再试探玉英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看他敢不敢喝,要是真的喝了,会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呢?
赵昭拿眼偷偷瞄他。
裴凤慕的手倏地覆住了她的,赵昭吃了一惊,碗里的杏仁露差点泼出来。
好险!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好好看着,别偷偷摸摸的。”裴凤慕嘴角别有深意地勾起。
你不是想看吗,那我就让你看个够!
裴凤慕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昭,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将杏仁露饮下,戾气腾腾的样子如饮人血。
他喝完了,一点事也没有?
赵昭的眼睛在他脸上、脖颈转啊转。
“看够了?”
裴凤慕的脸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俩人鼻尖都快碰上了。
乳.白的露汁沾在线条优美的唇侧,他伸出犹如蛇信般的殷舌,快速地舔掉。
他笑了,露出有些尖锐的白牙,幽深的眼底似深海涌动,海面下好像藏了一只巨兽,下一瞬就要破浪而出,将人一口吞下。
一种极致的危险瞬间吞噬了赵昭的心,再顾不得别的,猛地抽身后退,落荒而逃。
“主子?!”铃兰惊讶地看着赵昭飞一样地跑了出去,赶紧跟在后面。
听竹进来收拾东西,看到提盒里的花生酥,望向裴凤慕。
“看什么?”裴凤慕冷声皱眉。
“你不能吃这类坚果,要不要把柳太医请来?”
“不用,我现在已经不会有反应了。”裴凤慕淡淡地道,可是仔细听,能发现他的呼吸比先前略微粗重。
“她怀疑你了?”
裴凤慕脸色顿时一沉,凌乱的刘海挡住了双眼,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听竹问:“要不要除掉她?”
“不用。”裴凤慕手指抵唇,薄唇哂笑。
赵暚究竟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呢?
明明小时候她还会特意准备各种干果给他,虽然最后全被那个庶妹抢着吃了。
她这次是有意而为,还是误打误撞?
不管是什么,赵暚敢来试探,他就要她付出代价。
听竹见裴凤慕的样子就暗自摇了摇头,主子什么性子他最清楚。
赵昭那个样子,怕是玩不了多久就会废了。
“怎么,你同情她?”裴凤慕问。
听竹这才发现裴凤慕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否认道:“没有,只是觉得麻烦,一刀的事。”
裴凤慕冷笑:“那不是便宜他们了?我要先休息一下,你把帘子拉好出去。”
等他起来,就要给赵暚准备一份回礼。
裴凤慕向里翻身,呼吸愈发粗重,像是极力克制隐忍着什么痛苦。
赵昭不知跑了多久,眼前一黑,扑到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中。
“嫂嫂?”
赵昭抬头,发现是季衡,忙尴尬地抽身而出:“对不住。”
她眼眶红红的,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明显被人欺负了。
“怎么回事?”季衡放开了她,皱起眉头质问后面的铃兰,“怎么伺候的?”声音发沉,好似夏日隆隆作响的闷雷。
铃兰下跪:“三爷息怒。”
“不关她的事。”赵昭忙站出来。
季衡低头看看她,又问铃兰:“打哪儿来?”
“沧浪轩。”铃兰回。
沧浪轩如今住着的人是...季衡明白了,再看赵昭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大哥妻妾间的事,他这个做兄弟的不好多说什么。
季衡只嘱咐了铃兰几句好好当差,用心伺候就走了,等回了烟霞苑,脱了外衣就问丹桂银票送了没。
丹桂将斗篷挂好:“奴婢等晚点人少了就去。”
季衡点了点头,接过茶就让她下去了。
长腿搭在榻上,季衡枕着后脑看着屋顶,季德大他十六岁,是他最敬重的长兄,自小母亲就教育他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用功读书也是为了早日能帮上大哥的忙,可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好色。
女人一多,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丹桂拿了个包袱进来:“三爷,菡萏馆送来的。”
季衡起身,包袱里有几件里衣,上面还有两双袜子,手指摸过细密的针脚,脑海中浮现一道手持针线、坐在床边的侧影,青丝简单地挽着,不施粉黛,温柔沉默,像是一帧供人慢慢欣赏的画。
“姨娘身子还好吗?”
“小翠说挺好的,周姨娘还嘱咐奴婢多熬点清热润肺汤,说一到这个时候您就容易咳嗽。”
季衡放下袜子:“知道了,把东西收起来吧。”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的那道侧影缓缓转过头来,竟是赵昭的脸。
荣禧堂里,季老夫人倚在炕上,矮几上放着几垒册子。
颜沁雪站在一旁:“明儿就发引了,写殃书请人写好了,咏经的和尚八十一人、执纬的五百人、吟唱挽歌的乐工三十六人也都定好了,生辰八字全部算过不会冲,今上还特意拨了禁卫军二百人随行送葬,婶婶就放心吧。”
明日安国公出殡,颜沁雪事无巨细地一一禀报,说到这会儿嗓子有些发哑。
季老夫人让人奉了茶:“真是辛苦了你,里里外外有你们夫妻俩张罗,不知省了我多少心。”
颜沁雪谢过:“这都是我们该做的,还有一事得请您示下。明日要不要让暚暚出席?”
季老夫人沉默不语。
棺枢出堂前,应由孝子手执纸蟠前行,众女眷披麻戴孝,齐声味哭送其出门。
季德没有孝子,长兄为父,就由季衡执蟠。
女眷这边是老夫人、二夫人,还有几家亲友,但季德都娶妻了,这个时候若是夫人不出面实在说不过去。
颜沁雪私心想帮着赵昭坐实名分,正忖度着老夫人的意思,忽然外面丫鬟小跑来报:“老夫人,不好了,玉英说他肚子疼!”
“什么?!”季老夫人脸色大变,扶着案桌匆忙起身,“快去沧浪轩!”
赵昭被可心和可巧带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发现是往沧浪轩去,这才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问她们怎么回事,俩人都充耳不闻。
径直入了内堂,只见季老夫人、二夫人,甚至四姨娘都在,裴凤慕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如纸,见她到来,立即红了眼眶,声音凄楚:“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赵昭当时就懵了,她什么也没做啊。
“跪下!”佛珠重重砸在炕几上,嗑得叮当响,季老夫人眼皮一抬,精光如刃。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换榜,所以下一章会在24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