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发烧

加筑后的墙很高,且能借助攀爬的桃树也被砍掉,江泠想要上去很困难,他只能将点心塞进衣襟内,在角落徒手一点一点地蹭上去。

时隔两个月没爬过墙,江泠生疏了许多,动作也没那么灵活,又蹭了一手伤,好几次爬到一半又滑下,他身体不好,力气不足,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攒够力气,再次尝试。

好不容易才坐到墙头,俯瞰叶家低矮的房屋,院子里黑漆漆的,叶家贫穷,很少点灯,他不确定叶大在不在,若是在,他要找叶秋水很麻烦,但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应当是不在的。

江泠不敢直接出声喊,害怕自己家里的下人会听到,他只能先顺着房屋与垣墙之间的空隙滑下,落在叶家院子中,摸黑找寻叶秋水在哪里。

屋檐下,叶秋水呆呆地坐着,手里拿着那个药瓶,她脸色苍白,肩膀不停地抖,一种无名的恐惧淹没了她。

她不知道叶大是不是死了,他就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叶秋水不敢喊他,害怕他会跳起来,方才,她对他的发病熟视无睹,等他好了,一定会加倍地报复教训她。

叶秋水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她绞紧手指,牙齿发颤。

蓦地,院墙的角落响了一下,叶秋水肩膀跳了跳,整个人的神经绷到极点,她死死地盯住发出声响的地方,双目通红,咬紧牙关,抖得越来越厉害。

叶大再不好,但没有一个孩子能在此刻做到镇定自若。

渐渐,角落里走出一个黑影,叶秋水看着他,黑影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有没有目睹方才发生的一切,随着黑影的靠近,叶秋水的呼吸越来越紧促,直到他从高墙的阴影下走出,月光抛落,叶秋水看清了是谁,眼睛瞪大。

江泠见到她,开口,“叶……”

他刚发出声音,坐在屋檐下的小人忽然站了起来,冲上前,一把抱住他。

江泠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叶秋水紧紧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怀里,“呜哇”一声,嚎啕大哭,“江宁!”

她哭得厉害,眼泪很快将江泠的衣袍打湿,江泠有些无措,双手僵在半空,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

小丫头的哭声震彻黑夜,又委屈又害怕,江泠抬起手,扶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他低下头,担忧地看着她,“受委屈了?谁欺负你了?”

叶秋水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垮着嘴角,眼睛哭肿了,鼓鼓的,对上江泠担忧的视线,张大嘴,委屈道:“江宁,我好饿,呜呜,我好饿啊……你怎么才来……”

江泠闻言有些慌,手忙脚乱地将带来的点心拿出来,“我带了的,你慢慢吃,不要急,会噎着。”

叶秋水接过,抓起一枚塞进嘴里,一边流眼泪一边吃点心,脸颊鼓起,像一个委屈巴巴的河豚。

江泠就站在一旁,低着头看她。

她瘦了许多,只是两个月不见,先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全都掉光了,甚至比从前还要瘦。

江泠脸色沉沉,他绷着嘴角,尽力让自己看着温和点,不太想这个时候吓到她。

“你爹呢?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初冬的夜晚,寒风刺骨,江泠怕她是被赶出。

她这么哭嚎,叶大居然没有反应?还是说真不在家里?

叶秋水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手指蜷曲,低声说:“爹爹……在屋里,我叫他……没有反应。”

江泠怔了怔,意识到什么,转身往屋檐下走去,房中没有点灯,里面悄无声息,门扉半开,江泠站了片刻,抬手,推开门。

榻上瘫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江泠摸索着将灯点上,扭头看去。

叶大肤色发青,紧闭双目,半个身子滑出床榻,倒在地上,嘴边还沾着白沫,身子又僵又凉。

见状,叶秋水瑟缩了一下,低下头,闭紧眼睛。

江泠犹豫着走上前,学着大人那样,抬手去探叶大的鼻息,但什么也没有。

再怎么少年老成,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江泠没经历过什么事,探不到叶大的鼻息,他脸色一白,瞳仁颤了颤。

江泠低声道:“他死了。”

叶秋水眸光抖动,嘴一撇,又像是要哭出来。

江泠连忙安慰她,他音色冷,平日说话语调也平淡,此刻的语气听着居然有些软,笨拙地安慰,“没事,你别怕,我、我再看看。”

江泠大着胆子,又去推了推叶大,再探鼻息,他还是没有反应,无声无息地趴在那里。

这下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叶秋水小脸皱成一团,垮着嘴角,无措地看向江泠。

他冷静片刻,问她:“家里还有其他长辈吗?”

叶秋水摇头。

江泠沉默,转身,拉着她离开屋子。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江泠温声道,他让叶秋水坐在屋檐下,将油灯递给她,小姑娘白着脸,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手很冷,一出门就打了个寒颤。

江泠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内衬是兔绒,十分暖和。

少年个头比她高太多,叶秋水乖乖坐在台阶上,被他裹成一只大粽子,长长的袖子拖在地上。

江泠只穿着中衣,踩着柴火堆爬上墙,跳下,片刻后,他又返回,鼻尖、指节冻得发白。

“给。”

他抓起叶秋水的手,往她的掌心放了几两银子。

江家管得严,虽是富奢人家,但江泠并没有什么闲钱用,宋氏认为,如果孩子的开销用度不节制,他会变得骄奢淫逸,所以绝不会允许江泠手里有一分闲钱,以免他跟着那些人学坏。

像东门街许多大户人家的孩子,都爱逛酒馆花楼,点姑娘听曲儿,年纪轻轻,惹上一身纨绔脾性,宋氏是万万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她的孩子身上的。

这五两银子,还是上次回江家主宅,老夫人疼爱孙辈,偷偷塞给他的。

江泠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有家里人负责,这些钱给他,他不知道怎么用,也没处去用,便一直放在柜子里。

“这些钱你拿着,用来料理你爹的后事。”

叶秋水捧着,捂在掌心,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没有钱还你,爹爹在外面欠了许多钱,今日他们找上门,我将之前攒的钱都给他们了,我没有剩的了,但我、我会攒的。”

她现在知道,旁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还要有借有还。

“我不用你还。”

江泠只穿着件中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你拿好,明日先去喊邻里来帮忙看看,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下人看见我不在会找的,我得回去了,这些钱,安葬你爹应当也够的,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给你,你不要乱跑,就在家中。”

江泠顿了顿,说:“年关将近,城里人牙子很多。”

叶秋水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叮嘱了许多话,清晨,下人会洒扫各个院落,很容易就看见发现他,这次若是再被长辈知道他爬墙,大概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跨出家门一步了。

江泠不敢让她一个人和尸体待在一处,陪她在柴房坐了许久,天亮前才翻墙回到自己家。

刚躺下,下人便推开院门进来洒扫了。

他冻得浑身僵硬,在衾被中缓了许久都不见好。

“三郎,该起了,今日还要去书院。”

书童隔着屏风在外面轻唤,里面却没有声音。

三郎是从来不偷懒的,每日不等他们进来传唤,他自己已经穿戴好,坐在窗前背书。

今日不知怎的,丫鬟们在屋外催了几声,都不见他动。

书童觉得不对,推门进入,绕过屏风,看到江泠躺在榻上,脸颊通红,一摸,额头烧得滚烫。

“要命。”他嚇到,连忙跑出去,扯起嗓子喊道:“快去叫安大夫来,三郎怕是发热了!”

宋氏今日本来约了知州夫人一起去赏梅,听到下人说江泠病了,大惊失色,推了邀约,急忙往后院赶来。

“好好的,怎么就着风寒了?”

她坐在榻前,看着江泠烧得浑身滚烫,捏着帕子,抽抽搭搭地掉眼泪。

宋氏身边的刘妈妈说道:“兴许是昨夜三郎想开窗通风,忘了时辰。”

大夫为江泠诊完脉,开了方子,丫鬟围在旁边,将巾子打湿,贴在他的额头上。

安大夫说:“郎君受了寒,他体质虚,要将养许久,将这药煎给他喝,能退烧。”

刘妈妈接过方子,吩咐底下的小厮们去做。

她回头,问坐在榻前抹眼泪的宋氏,“二娘子,五日后是知州夫人生辰,可还要带三郎去赴宴?”

江泠病了,大夫说,要仔细养许久。

可是宋氏巴结知州夫人,要江泠与孙小郎君交好,不就是为了他日后的仕途,他不去岂不是废了这大好的机会,已是冬日了,年底就有推举,名额不多,宋氏不想得罪知州夫人,她今日已经推了赏梅宴。

“嗯,要去的。”宋氏揩净眼角,“你们这几日好好照顾三郎,煎的药一定当心,早些退烧,之后知州夫人的生辰宴,他要与我同去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