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不晓得何时走了过来,臂弯挎着个空篮子,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直直落在林华娘的白惨惨的脸蛋上,带着嘲讽和精明,好像直看入她内心深处去。
林氏脸蛋热辣辣的,似被人打了一巴掌,陈晈年幼无知,她此时要是同他计较,倒更显得她小器没有风度,但心中又熬不过,陈学年就站在她的旁边,她忍不住再次望了他一眼,只见他同样是望着她,然而平日里的温情脉脉不复存在,倒是满满的疑问。
她越发局促不安起来。
钱氏伸手拿了陈晈的鸡蛋,将他抱起来,对着她脸蛋上肉最多的两坨亲了一口,笑得和蔼可亲,然而语气嘲讽,她并不忌惮陈晈,只以为小孩子家听不懂她的揶揄话
“我的枸杞乖,你娘进门这么多年,你大娘才送一回鸡蛋给你娘补身体,有什么好谢的!”
林华娘霍地抬起头,眼睛迅速的红了起来,正要含冤地喊一声娘,钱氏并不看她,而是摸着陈晈的发心软软的问道
“你从出生起吃过你大娘的鸡蛋几回?”
林华娘盯着陈晈不说话了。
陈晈眼珠滴溜溜地转,搂着钱氏的脖子诚实的回答“今儿一回,还没下水煮熟呢!我不撒谎,爹爹的我一回都没吃过。”
语气又天真又活泼,并没有半点掺杂丁点儿抱怨的意思,两岁的小娃娃自然是不晓得要争宠的。
陈学年后背一僵,似责怪的看了一眼陈晈,但她是个小孩子,自然是童言无忌,甚至无辜地和他对视,还伸出两只手臂要抱,被钱氏按下手臂。
陈学年两只手松动了一下,而后望见母亲的动作,他终究是板正不动了。
陈晈虽然是姜梅娘所出,可从小就深得钱氏和陈世光的欢喜,若不是姜梅娘的缘故,陈学年恐怕会稍稍疼爱她些,便在心中无多少计较,只是瞧着陈晈天真又委屈的眼神,他心中觉得稍许不舒服,不由得想陈晈罗陈晈林陈晈茂,都是他亲手带大的,小时候他抱着在怀中哄,给他们带陀螺带零嘴小吃,但陈晈他好像就抱过一两次。
心中思虑着,连林华娘喊他都没听见。
回过神来,林华娘已经泪花涟涟,陈学年和钱氏早已经喊了姜梅娘进了屋子去,他模糊想起来钱氏走之前像是同他讲了几句话,但彼时心不在焉,他不太记得也是常情,总不过是几句责怪的话,他从小就被骂惯了。
林华娘却一边拿手帕揩眼泪一边抽噎道“总是我的错,得不了母亲的欢喜,更是惹恼了父亲!”
风刮过桦树拉扯得树叶哗啦啦响,往常陈学年早便将她搂在怀中安慰了,今儿却想起陈晈天真无邪的眼神,眼前时不时的拂过那只白鸡蛋,他自然晓得钱氏讽刺林华娘的那几句话透出来的真相,初初是有些诧异,华娘一贯温柔谦逊,善良单纯,纵使别人对她千般不好,她也能笑着待人,然而刚刚的事情林华娘半句也答不出来,他并不是傻子,林华娘揩眼泪的动作头一次惹得他心烦,他负手望着远处,目光发冷
“姜氏不懂事,我是知晓,但你身为大房,送些东西过去给她母子几人度日总是应该,毕竟都是我的孩子!”
林华娘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一贯是不舍得说她半句重话,心中的委屈如傍晚涨潮的海水,又涩又苦,鼻头暮然就红了起来,眼眶泛酸,咬着唇道“我,我以前也送过,但妹妹每次都回绝了我,我……”
从不远处跑回来的陈晈林陈晈茂轻轻喘着气,小胸膛起起伏伏,脸蛋红扑扑的,新鞋子全是黄泥,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白底的俊秀模样——方才他们走得远了,见人身后没人,才返回来,林氏的模样叫他们二仗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学年望着两个孩子用略带胆怯和疑问的目光看着他,不耐烦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如何这回就收了?”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转过身来瞧着林华娘,她与他胸膛一般高,背着他低着头一声不吭,肩头轻轻耸动着,他伸手将她一扳,林氏转过头来,果然只见林氏满脸的泪花,嘴唇都被她咬出了几个血印子,他的心肠如何都不能硬下去了。
钱氏进了屋,便见姜梅娘正在擦眼泪,陈晈月在她怀中咿咿呀呀的哭闹着,姜梅娘趁机低下头去撩开衣服奶孩子,不叫钱氏看见她的哭容——自从那件事后,她处处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惶恐惹人生气去。
陈世光站在院子中拿着几个酸梅哄陈田田三姊弟,并不进去——这种情况只有老婆子才能解决得干脆利落,他便躲远了,在院子追着几个孩子跑了几圈,过得一会大叹口气,就要带着几个孩子出去捡鱼——他原本也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并没有想到中途发生这样的事情,膈应得他心中不舒服,但陈晈一叠声的叫他爷爷,叫他心中甜蜜了一会,叹了口气后,便又想通了。
都是后辈的事情,他一把老骨头操碎心了也管不过来。
但陈晈蹒跚的身影又让他觉得心忧,要是他……
陈世光将陈晈背在背上,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脑海中的顾虑被他抛在脑后了。
钱氏望着陈晈月贪婪的吮吸着姜梅娘的乳汁,眼中晦暗不明。
陈晈月吃饱了就赖在姜梅娘怀中一缩脖子,眼珠子转了一转,父母离开的事情半点没有叫她难过,她躲在怀中半天后,偷偷的看了一眼钱氏,见她正忙着从一只竹篮里将鸡蛋捡出来放好,干净的缩回脖子装睡了。
钱氏将她这些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晓得她是不愿意下地学走路,就喜欢赖在姜梅娘怀里,谁要是将她放在地上就会打滚撒泼,小小年纪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过了七月陈晈月就满一岁半了,钱氏瞧着屋子里拿了晾在院子里的豆角,找了个板凳坐起来麻利的择了豆角的筋,手腕上的被磨得圆润的银镯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金属银色的光芒,她歪头去看姜梅娘,见她低眉顺眼的抱着怀中装睡的孩子发呆,太阳洒在她的背上,她消瘦的脸颊上神情颓唐而茫然。
钱氏将手中捡好的豆角丢在簸箕里,又拿了一把新的豆角开始择豆筋,不再去看她
“这几天就给皎月断奶了吧!”
姜梅娘迷茫中听了一句话,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钱氏语气淡然平静,重复道,“皎月一岁半,还吃奶像个什么样子,陈晈都只吃到一年,再由着皎月吃下去,你身体哪里受得住!”
姜梅娘低着口,眼圈又红了,半晌,缓个劲儿来“娘,算了吧,要是学年知道了……”
钱氏望了一下门前的木槿花,
“叫你断你就断,就这几天,学年回来我自然会给他讲,你不要管!”
只怕是过了这几天,陈晈月是暂时断不了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