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星星亮堂的紧,陈晈被钱氏心疼的抱在怀中,来回的抚摸着她被烧焦的鬏鬏,陈田田和陈妞端着菜上来了,陈晈林手里抱着碗碟,陈晈茂手里还握住筷子,大家呆愣愣的听着土墙后面传来的陈晈罗的尖叫。
钱氏瞅着陈晈被烧焦的枯发,用力一碾就断成几截,便叫陈田田寻一把剪刀来,仔细的对着油灯将枯发剪了赶紧,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的,只有剪子发出的嚓嚓声,一旁的四个小孩子都没有说话,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只能乖乖的坐在凳子上。
陈世光没回来,大家也不敢动筷子。
陈晈见钱氏剪完了头发,抱着她下巴啃了一个带响的,笑得跟朵小红花“奶,爷爷什么时候回来,能吃饭了不,枸杞要饿死了!”她用肉肉的手指指着一桌只的饭菜,馋得流口水。
话音刚落,一群孩子都呆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纷纷看向钱氏。
钱氏粗糙的大手来回的摸着陈晈毛茸茸的头,而后将陈晈搂在怀中,对着陈田田吩咐道“田田,去将爷爷的菜单独拨在碗里,我们吃吧,不等你爷爷了,今儿枸杞才是寿星,哪里能让寿星饿着了!”
终于笑起来,露出一口稀松的牙齿,陈晈帮她将垂到脸庞的银灰色的碎发往耳后一勾,钱氏塌陷的眼皮下一双浑浊的眼珠,竟然微微的颤动着,不着声的耸了耸鼻头,将陈晈转个个儿来,面对着桌子,陈田田已经将陈世光的份搁到厨房里了,食物的诱惑重新令大家活络起,隐隐带着高兴,毕竟对于陈田田陈妞来说,这样一餐饭得是弥足珍贵。那个家中,最多也就只能保证四口人三餐饭饱,若是要吃肉,得过年了;对于陈晈林与晈茂,虽然家中这样的饭菜时常能入口,但陈学年极重礼数,吃饭时候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还得遵从一定的规矩,拿筷子前,得先站直立正背一段三字经才行,他自然是不需要同陈晈罗一样背得多,毕竟没有正式去学堂,但陈学年教授他时极没有耐心,一段字只读三遍,便叫他去问陈晈罗。
陈晈罗连书也不给他碰,还妄想着他能背给他听,比做美梦还难。
一来二去大家便喜欢来陈世光和钱氏这里,可要寻着这样的饭菜得等陈家这一辈的男丁中有人过生辰才行,陈晈又是陈世光最疼爱的,晚饭自然是最丰盛的,钱氏又沉默了一阵,便叫陈田田将厨房中大蒸笼里的东西搬出来。
陈田田才走到门边,陈晈已经嗅到美食的香味。陈田田脸蛋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笑,那只糯米八宝鸡温顺的躺在大青瓷盘里,已经烝出一层浅薄的、褐黄色的汤汁儿,她端在小心翼翼,眼睛弯成一双月牙,能与那尊挂在天上黄橙橙的玉弓争辉,又凉又清,叫人看去夏日的炎热也淡了几分,又比月亮着了人的热情和稚气,瞅着瞅着人就像是被感染了似得,忍不住要亲近她,钱氏也被她朴实的笑容感染了,终于笑开来,嘱咐道“田田,小心烫,慢点儿。”
陈田田声音也甜,唉了一声,陈晈搂着钱氏满是皱褶的脖子,嘟囔道“枸杞不饿了,枸杞想要等爷爷来。
钱氏微微一怔,抱着陈晈又亲了一口,眼睛微润,搂着她一声又一声的喊心肝儿,宝贝儿,陈田田低着头不说话,却是将一只干净的碗扣在八宝鸡上,将口水吞回肚子里,撑着下巴望着枸杞,她自己的弟弟一贯聪慧,说起甜话来,就算是石头也她说酥了,指不定回头就跟着跑了,陈晈林陈晈茂看没得吃,又不敢出声抗衡,只能来回的咬着筷子,眼睛都盯在几道菜上,陈晈脑袋瓜一摇,抓住钱氏身体来回摇晃“奶,要听故事,故事,我要听故事……
钱氏被她闹得没有办法,强行将她按在膝盖上,笑着应和道“这就讲这就讲……
彼时陈晈霏带着陈晈慧和陈晈宁迈过门槛,陈晈慧走路还不稳,陈晈宁倒是比她稳当一些,他们两个是一对双胞胎,长得好似陈晈见过的最嫩的水仙花,被她们阿姐带着,胆怯得很,却是见了陈妞和陈田田就露出整整齐齐的乳牙,活泼地笑着,然而陈晈霏却是冷淡,像是后脑勺有眼睛似的,转过来看了陈晈慧陈晈宁一眼,吓得她们赶紧收了笑容,又变成胆怯懦弱的了,丝毫没有方才的鲜活劲儿。
陈晈霏今儿是不打算来的,毕竟她家不缺这点粮食,她并没有遗传胡四娘贪财好吃的毛病,小小年纪清高得很,颇有大家小姐的做派,看谁都是仰着下巴,眼珠转到天上。
与此,陈晈最不喜欢的人就落在她头上,连陈晈罗都比不得,因陈晈罗至多是蠢,但陈晈霏就不一定了,她老是能有办法叫陈晈联想到前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就外貌来说,她无疑是陈家女孩堆中最出色,最靓丽的美人儿了,甚至放在整个县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才七岁,但七岁有七岁的可爱,十七岁有十七岁的窈窕,每个年龄段都是被人们赋予一套审美标准,有些人长着长着就残了,有些人残着残着就惊为天人了,还有一些上天特别眷顾的,从小就不晓得丑胖黑为何物,陈晈霏就是这一类人,小小年纪还能弹琴作画,诗歌也能吟诵一些,在一堆整天同泥巴打交道的小屁孩眼中,跟公主的存在没什么两样。
她自然也不屑于来钱氏这里讨这一顿吃的,但碍于胡四娘的嘱咐,她也不情不愿的来了。
一堆孩子都晓得她定然是被胡四娘逼着过来的,脸更冰冻了似得,拉得老长,大家其实也不期望她过来,小孩子就是图个热闹,来了个制冷空调,大家当然不喜欢。
陈晈明知故问的伸出一颗脑袋“三姐,十哥哥怎么不来?”
陈晈霏白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窄袖的暗云纹绯色罗短衫,袖口窄花边料子是红底的,上面绣着许多的桃花,看起来格外小巧精致,将她衬托得人比花娇,比这屋子里清一色的蓝布素衣格格不入,冷漠的转过头,若无旁人的弯下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绣花帕子去将板凳反复的搓了,方才坐起来,拿起筷子就要吃饭。
至始至终没开口讲一句话,钱氏也没得她一声奶奶,登时脸也冷了,心中不喜,欲开口训几句,陈晈甜甜的奶音又说道“姐姐,今天你吃饭了么?屙屎了么?屙了几回?爷爷说……”
陈晈霏筷子伸在半空,惊恐又嫌恶的看着陈晈,而后放下筷子,迅速的站起来,指着陈晈的鼻子吼道“奶!你看看他说的是什么,他诚心恶心我!让我吃不下饭!”
钱氏眼皮子也不掀,将陈晈挪到另一只腿上,别开陈晈霏的手,冷淡的说道“他还小,你一个做姐姐的这样小器,叫人看了笑话!”
陈晈霏看着钱氏护着陈晈又气又怒,更多的是嫉妒,陈晈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周岁抓阄的时候抓了一只笔么,还真以为他能考上状元了,两个老人这样护着,陈晈霏冷哼一声,坐在桌子上抱着手嗤笑道“奶,枸杞弟弟都两岁了,到现在连字也不会认,能有什么出息!”
钱氏真生气了,一拍桌子,严肃呵斥道“这像什么话,你娘教你的礼仪都叫狗吃了,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么?”
陈晈霏家中哪里受得这个气,登时就急红了眼睛,陈田田看在眼底,连忙将安慰她别哭了,但话还没有说出口,陈晈霏便是一句“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陈田田顿时尴尬的站在哪里揪着衣摆,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陈晈目光一冷,将头埋进钱氏的怀里在抬起头来,仿佛丝毫不懂她看自己时厌恶的目光,天真无邪。
“姐姐别哭了,今天是我生辰,哥哥都被爷爷打哭了,你要是再哭了,我……我也要哭了……”
陈晈霏擦着眼泪看她,狐疑的闪着长睫毛,张口就带着刺儿“奶,大哥不是你的心肝宝贝么?怎么,你老人家舍得打了?”
这句话可是踩了钱氏的痛脚,想当初她将陈晈罗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结果那小兔子崽子是怎样对付她的?偷鸡摸狗不干正事,说出十句话九句话叫人心寒,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回陈晈霏的话——陈晈霏嘴巴可是出了名的,简直是比胡四娘还要胡四娘,钱氏只能气得歪过头去,一言不发。
陈晈再伸出头,道“奶心疼我们,肯定舍不得打大哥,是爷爷打的,大哥玩火烧了三字经。”
正在气头上的钱氏听见三字经几个字惊讶的看了陈晈一眼,说“宝,你说什么?”
陈晈有点懵,她还没能将这锅汤搅混呢,鼓着腮帮子说道“三字经,大哥都在我面前说了两遍了,他那本书叫三字经!”
钱氏瞬间笑逐颜开,心中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激动得连连亲了陈晈三口,陈妞和陈田田也是高兴得很,腼腆的笑着,就听见钱氏笑呵呵的说“才听了两遍,就记得了,我家小乖乖真是聪明哟!”
陈晈霏捏着袖口的手渐渐发紧,抿着嘴瞪了陈晈一眼,从凳子上跳下来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