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屋,林平忠前脚才离开家门,舅公张有为便亲自上门催债。
“孩他姑,我们体谅你,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们,眼瞅着你大外侄子下个月就要迎新妇了,聘金都还没凑齐呢。”
“当初你们借的时候怎么说的?说是不会耽误你大外侄子的亲事,可现在家里小辈们都你家门几趟了?连一半的钱都没要回去……”
林张氏布满褶皱的老脸有些挂不住,这事确实是他们林家做得不地道。
可因家里一堆糟心事,这半年月蓉接二连三病了好几回,家里的收支光是给她瞧病去了,当真是掏不出来多的。
默默听完数落,林张氏心情沉重的再三表示两日之内定会还上那二两银子,张有为才嗳声叹气地离开了林家。
田氏愁眉不展:“娘,这可咋整啊,二两银子可不是二十个铜板,咱们哪里拿得出来?”
“咳咳……”一串咳嗽声起,林月蓉扶着门框,神情楚楚:“娘,二哥二嫂,让平勇去镇上把那昨日买的那根人参退了罢……”
“不行!”话没说完就被林远程皱眉打断:“你身子亏,人参得留着给你补补,昨日李郎中说,你这身子再不补起来,下回生病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田氏扶她进屋,“你管这些做什么?只管好好养病,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还有你二哥二嫂呢。”
林张氏看着幼女柔弱苍白的脸颊,肩膀微不可见地垮下来,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老二,你挨家挨户去走走,豁了这张脸,能借一点是一点,实在不行,再卖块田吧……”
林远程嘴唇嗡动,又无力地合上,最终低声应下,“诶。”
可他一只脚刚跨出院门,就见林平忠绷着脸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林芸和赵海洋。
“你们这是?”
林平忠抿抿嘴,不太愿意说话。
赵海洋向前一步,朝林远程拱手,客气有礼地道:“林二叔,晚辈此次前来杏子村,为的是和芸娘完婚。家爷和您不是都已经说好了?怎么如今又要赶晚辈离开?”
林远程一时哑然。
赵海洋又道:“我知道芸娘还在孝中,可我是真心想求娶芸娘,还望二叔通融。”
“这是通融的事吗?这是不合礼法!”林平忠气道。
“可我与芸娘的婚期本就该是这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就不合礼法?再言,如今芸娘与两位弟妹都被分出了家,想必岳父大人在天有灵,也是希望我能早些进门照料他们吧?”
进门?
作壁上观的林芸不由轻咳了一下,扯了扯他的衣袖。
赵海洋配合低耳,听她小声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上门女婿不成……”
“没差没差,左右都是住你家嘛。”
见他们旁若无人的低头接耳,林平忠气又不顺了,眼不见心不烦的甩手进屋。
林远程则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将人带进堂屋里。
彼时林张氏、田氏、林月蓉三人都在,听过他们来意,俱是一愣。
林远程搓了搓手,低头道:“娘,咱们家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两个孩子要成亲,就依他们的吧。玉林这孩子瞧着也不像外人说的不靠谱,若得他照料,您也不用再成日操心芸娘他们三姐弟的事了……”
林张氏看着堂下目光清明、神态端正的青年,想到方才来催债的娘家兄长,向来坚定的心不知不觉开始动摇起来。
赵海洋瞧老太太脸上神色似有松动,立马表情诚挚地立下保证书。
无非就是以后一定会对林芸娘好呀,拿林妮儿林宝生当做自己的亲弟妹看待呀……
最后再隐晦提一句:您老放心,我只是单纯想照顾他们仨,孝期没过,我们绝不同房。
——当然,就算过了孝期,他们也不可能同房就是。
“……娘您看,这孩子多懂事……”林远程见针插缝地替他说好话。
两人你唱我和,坚决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直到林张氏拍了桌,这才双双停下。
林张氏闭了闭眼,看向林芸:“你呢?你怎么想的?”
林芸当然不会说不愿意。
于是林张氏沉默了会,破罐子破摔地表示:行吧,成亲,今日就成!
当然,林芸娘身上有两重孝,即便成亲,也不能大摆宴席,红布遮面。
林张氏对林远程道:“旁人不必多说,这种事还是要知会一声你那几个亲叔伯的,你去请人晚上来家里坐一坐,看玉林和芸娘磕了头,亲事便算成了。”
又朝田氏吩咐:“你准备准备,晚上多做几个人的菜。”
田氏一脸懵地点头,显然对这桩草率的婚事还没反应过来。
就连一旁从头看到尾的林月蓉也是满目茫然,面若神游。
林张氏一个决定,林家在家的几个人都哼哧忙活开来。
林芸则借口带林妮儿和林宝生来老屋,领着赵海洋提前离开了。
出了林家大门,赵海洋方才装出的那副温良正直的书生模样立马荡然无存,扬眉笑起来。
“林家二叔这说客当得可真妙,可谓是句句软刀子磨人呐,要是生在咱们那,销售界里指不定有他一片天……”
林芸尚白他一眼,“我看你也不差,装腔卖弄的本领都快赶得上艺院出身的演员了。”
“第一次见家长么,虽然咱俩是假的,但他们又不知道,我怎么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吧?”
赵海洋没心没肺的笑了笑,看得出来,在这茫茫异世中找到一个可以相互依靠的熟人,对他来说是件十分高兴的事。
此时走在前世从未踏足过的乡间泥土小道上,也不觉得人生悲惨了,真是树也绿,水也清,空气新鲜,心情舒畅,见着路边小石块便忍不住想踢着它走。
谁料,石块表面看着虽小,地底下却藏着庞然巨体,他一脚下去,石块分毫不动,自己倒脸色骤变,由红转白。
“嗷…痛痛痛痛!芸姐芸姐,快扶我一把。”
林芸:“……”你就作。
两人回到茅草屋的时候,只见屋门紧闭,院内听不见一点动静。
“那两个小孩出去玩了?”赵海洋随口道。
林芸皱眉:“应该没有。”
不管林妮儿和林宝生之前脾性如何,但她来的这三天里,他们一直都很乖巧懂事,既然答应了她要守在家里,那就不会出去玩。
况且那八两银子如今还在妮儿手上,就算宝生闷不住出门透气了,妮儿也应该在家才是。
林芸伸手推门,果然没推动,门被人从里边捎上了。
“谁?”
随着她推门的动静,屋内林宝生稚嫩而透着警惕的声音传了出来。
林芸张口,还没发出个声调,就听身边赵海洋莫名得意地朝内喊:“你姐和你姐夫!”
“……”
一串哒哒脚声后,林宝生从里打开门,林妮儿跟在他身侧,见到林芸明显松了口气,“姐。”
赵海洋挑眉:“你们在家里怎么还把门关上了?”
林妮儿不理他,从怀里摸出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林芸:“姐,银子。”
林芸一怔,恍然大悟:“你们是怕让人知道家里有银子,才关着屋门?”
“嗯嗯嗯!”林宝生使劲点头:“这么多钱呢,我们从来没见过,姐不在家,我们都怕有人进来抢,我们肯定是抢不过的,干脆就把门关上了。”
家里有银子的事只有他们四人知晓,心知林妮儿和林宝生的担忧害怕都是多余,林芸仍旧听得一阵心酸。
他们到底年纪都还小,家里骤然没了大人,心思正是敏感的时候,她实在不该将他们两个扔在家里。
她这厢正自责着呢,赵海洋已经绕过两个小的进了屋,边走边嘀咕:“饿死了,饿死了……”
林芸:“……”
早间煮的一锅野菜林妮儿和林宝生吃了些,林芸被赵海洋的事绊住手脚连口汤都没捞到,此时听他一提也觉腹中饥饿。
两人各自盛一碗野菜在手,林芸先浅偿一口,味苦,微涩,但能填肚,于是吃得面不改色。
赵海洋没有防备,先喝野菜汤,顿时面色扭曲,几欲呕吐,待他目光与林芸对上,却含泪咽下去,艰难道:“我不挑食,一点也不挑!”
是不挑,只不过再看向碗里野菜时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而已。
林芸暗中叹气,看在八两银子的分上,还是别为难他了。
几口吃自己完碗里的野菜,她便让赵海洋也放下碗,“快到午饭时候了,咱们去老宅吃吧。”
今日怎么说也是他们成亲的大日子,去老宅多蹭顿饭应当不会被轰出来。
说走就走,林芸当即拿出从老宅借来的长锁,把屋门锁了,带着一大两小往老宅过去。
走到半路,林宝生略显兴奋,蹦蹦跳跳的拉着林妮儿窜到了最前面。
“年纪小就是好啊,无忧无虑的,你看他——”赵海洋如此感叹,一边玩心大起还想学林宝生蹦哒一个。
可惜平衡没掌控好,落脚的时候不巧倒向林芸,为避免自己脸着地,便顺势将她抱个满怀。
“你给我站好!”林芸满头黑线,伸手推开他。
赵海洋刚勉强站稳脚跟,林平勇突然从两人身后横空窜出,一拳猛击在他后背,直将人揍得踉跄几步险些面朝黄土背朝天。
“啊——”
“好个泼皮龟孙!光天化日就敢对我妹动手动脚——”
林平勇眼冒火光,攥着拳头还想上前补上几拳,林芸赶忙将人拦住:“二堂兄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