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申城的十月是关雨最爱的月份。因为十一月至两月湿冷,三月梅雨季,五六月走在太阳里已经很晒了,更别提酷热的七八月。而九月的空气中还夹带着阵阵灼热,一定是进了十月才能感受到秋高气爽的惬意。
当然春暖花开的四月也令人舒适。“人间四月天”,柳树抽嫩芽,各种花儿竞相绽放,只可惜---四月没有国庆长假。
这个十一刚过,关雨从塞班飞回申城,结束了七天假期,回归工作。
之前累积了好几项任务,因而一回来便忙得暗无天日。手机24小时待命,半夜里在被窝里被挖起来也不稀奇。作为公司里的“首席交付工程师”,公司的关键项目、VIP客户、复杂系统等等棘手的案子都不会落下她。
老板徐习知是大她四届的师兄,青年才俊,风度翩翩。尽管是毕业那年才认识,但对她既有伯乐之恩又有栽培之义---甚至---或许还有关爱之情。
总之,一方面他毫不怜香惜玉地塞硬骨头给她啃,但另一方面当她被客户或者同行质疑或者投诉的时候,他又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挡在她前面一味护短。
因为徐习知对她肆无忌惮的“照顾”,即便是在这种僧多女少的技术型公司里,那些个荷尔蒙正旺的单身汉都不敢冒昧来“骚扰”她。所有人都在传她是老板的人。慢慢地,连她自己也信了关于她跟他之间的暧昧传言。
所以,她也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肝胆俱碎。
谁说不是?再熬几个夜,她真的会爆肝了。
这天晚上临上床之前,关雨虔诚地沐浴更衣、内心默默祷告让她睡一个安稳的整夜觉。然而,或许是上帝洞察了这个伪基督徒的虚情假意,上半夜就发来了追魂夺命call。
才刚过一点而已。
也许她刚进入深睡眠……
关雨已经没有力气自怨自艾,认命地把手机放在耳旁。
“关大,出任务了。”电话里老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大概也是刚被吵醒。
关雨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哪里?”
“我们的VVIP,康明医药。”
“康明……”关雨脑子还不太清醒,嘴里模模糊糊地嘀咕:“那不是老四那组负责的么……”
“老四联系不上。康明那边说中控系统瘫痪,事态紧急,要求我们派修得最快的工程师过去,十五分钟内必须赶到。”
“十五分钟……”飞过去吗?关雨忧伤地摸了摸额头,一下清醒多了。
“我跟老七马上发车,要不要绕过去接你?”
“不用了……”关雨揉着眼睛下床,“我离康明不远,骑车应该比你们快。”
“那好。不过黑灯瞎火的,关大你可要看清路啊。”老五的话音未落,关雨听到不大不小的笑声传来,是老七----这小子就喜欢八卦她不记路的黑历史。
挂完电话,关雨迅速抹了把脸,穿上工装,盘起长发戴上工帽。工装和帽子都是浅蓝色,背后有白色的公司logo。当初定制的时候是徐习知让她选的颜色。他说,挑一个你穿着好看的。
关雨朝着镜子里英姿飒爽的人扬了扬嘴角,转身抓起工具包和车钥匙利落出门。
而此刻在另一座别墅的卧房内,巴赫的G大调突兀地在寂静幽暗的空间里持续回荡了一分多钟。低沉的大提琴执拗地反复拉锯,大有不吵醒熟睡的人不罢休的势头。
终于,一条结实的手臂从被窝里探出来,往旁边的床头柜上摸索过去。当修长的手指将手机握进掌中之时,那东西竟然哑声了。
Shit!孟光曜在心里咒骂一声,然后迷糊地睁开眼睛。
刚熬过两个通宵的眼底血红斑驳。
倏地,大提琴再度响起,手机屏幕上亮出了“周琛”两个字。顿时,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了上来---如果不是大麻烦,周特助岂敢深更半夜扰他睡眠?
“周琛---”
“Boss……不好了!”果然,电话里周特助的声音既急促又惊慌,“实验室的中控系统崩溃了!”
孟光曜的脑子里轰了一下,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十分钟之前。”
孟光曜移开手机看了下时间:1:10。
“现在什么情况?”他飞快地掀开被子下床,冲进衣帽间换衣服。手机按了免提,搁在里间的小桌上。
“实验室的当值人员正在逐一检查各项实验受损情况,吕博士和梁博士现在应该从家里赶过去了。智恒科技的工程师也在路上,系统恐怕短时间……”
余下的“不能恢复”被周特助哽在喉间,生怕这几个字说出去会惹来boss暴怒。
就他所知,至少有三个进行了一年的重大研发项目正处于关键的最后实验阶段,boss宝贝得不得了,还亲自盯了两个通宵。而这次的突发状况极有可能会让整个实验功亏一篑……
孟光曜当然比他的助理更清楚其中的厉害。
英俊的脸上浓眉深锁,目光阴寒。尽管很想骂人,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一边飞快地扣着衬衣纽扣穿裤子,一边咬着牙整理思路。
“周琛---”
那边被晾了一分钟的特助赶忙应了一声。
“联系智恒科技,让他们务必派修得最快的人过来。”
“已经交代了。”
“通知技术部、财务部、公关部,还有研发部的经理立刻赶到研发中心。”
“好。”
“我现在出发,十五分钟到。”说话间,孟光曜早已抓起手机大步往外走。
凌晨时分,车道坦荡。孟光曜驾驶的跑车犹如飞驰在空阔之境。东紫园虽位于市郊,但由一段高速与高架道路连接入市区。没有了白天的拥挤车流,平日一小时左右的车程硬是缩成了十分钟。进入市区后,孟光曜放缓了车速。
在即将拐进公司所在的那条大马路时,孟光曜被一个红灯拦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倒计时跳动的数字,忽地听到一阵低沉的马达声,然后一辆摩托车从车旁呼啸而过。无视红灯,摩托车在十字路口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开向了他要去的那条路。
忽然就想起了在车库里蒙灰的哈雷。
就这个瞬间,红灯转黄至绿。孟光曜油门一踩,快速通过了路口。前方仍然可见摩托车小小的身影,直到拐下这条路。
莫非也是去研发中心?
孟光曜没有开进底下车库,直接停在了研发中心大门内的临时停车场。下车后,果然看到那辆摩托车停在一旁。没工夫细想,孟光曜直奔实验室所在的那栋楼。
研发中心的实验室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四号、七号、九号、十四号均是机密实验室,进行的全是涉密实验。孟光曜一口气跑到九号实验室门口,早已等候在此的周琛赶忙迎上来,语速极快地汇报进展。
“智恒科技的人已经在中控室着手修复系统……吕博士和梁博士正在检查实验状况。技术部、财务部、公关部和研发部的经理也都在赶来的路上了。”
“事故原因?”
“还不清楚……”周琛接收到两道凌厉的眼神,咽了下口水补充说,“大概一点钟实验室突然停电,但是备用电源自动开启后系统就瘫痪了。”
停电?
孟光曜的两道浓眉拧得更紧了---深更半夜突然停电?
通过了门口的脸部扫描,孟光曜高大的背影没入实验室。在过渡区匆匆套上白大褂和鞋套,推开第二道大门。里面的人听到门响,纷纷侧目。孟光曜抬手示意他们继续手上的事,然后走到手忙脚乱的吕博士旁边。
面前,透明玻璃柜中摆放的器皿正是他前两个通宵的心血。
“孟总,温控如果继续失灵,这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细胞全部都会死掉……”吕博士面上的痛惜之色溢于言表。
刚才在车上的十五分钟已经足够让孟光曜想到最糟糕的后果。
“知道了。”孟光曜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拍了拍略有些激动的吕博士。“这里交给你,我去中控室。”说罢,又匆匆退出去,扯掉白大褂和鞋套出了实验室。
关雨赶到中控室的时间是凌晨1:35。距离客户要求的十五分钟迟到了十分钟。好在老五和老七及时打了头阵。
“关大,你是不是又开错路了?”见她姗姗来迟,站着查看代码的老七笑嘻嘻地问。
“别废话!需要我做什么?”关雨甩了一个白眼过去,打开工具包,掏出笔记本。要是跟老七承认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开错两条马路,又该被他拿去大肆宣扬了。
老七翻了翻眼睛,脸上闪着一丝“不说我也知道”的狡黠:“你的密钥,授权系统应激重启。”
“应激重启?”关雨张大了嘴。
这是非必要关头不能祭出的杀手锏,因为会损害现有正常程序和数据。
“应用程序大面积受损,想要短时间修复的可能性为零。” 蹲在地上修复传感器的老五补充说明道:“康明很着急,我跟老七按实验室的要求先恢复温控。”
“我已经全面检查过,如果不应激重启,手动修复系统被破坏的应用程序,估计改到天亮也不一定搞好。”老七撅着嘴,显然不想熬一个通宵。
“什么东西破坏力这么强?”关雨看着老七笔记本上显示的密密麻麻的代码,皱起了眉头。
“停电。”
关雨脸上露出一副Excuse me?的表情。但毕竟“首席”的封号不是浪得虚名,她立刻想到了什么,连忙摸出小心保管的密钥插在笔记本上,将系统的数据线联入,席地而坐,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按理说,系统的智脑完全具备突然停电的自我保护和续接记忆自动重启的功能。即使出现短暂的强电流也不可能破坏这个功能,除非---这个功能被关掉了。
关雨很快验证了这一结论,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老七问。
她扭头瞟了眼另一边坐在控制台前的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正专注于面前显示器上的复杂线路图。
“好像是挺棘手。”关雨敷衍地回应了一下,悄悄打开了智脑的中枢模块。
无论是谁,关掉这个功能的人必然会在这里留下痕迹。这个模块就像是飞机的黑匣子,记录发生过的事实。然而,关雨惊讶地发现模块里的数据居然被干扰过了---也就是说,智脑的防火墙被人为穿透了!
黑客?
虽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这两个字,但很快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内鬼。
“我去跟习知通个电话。”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关雨拔掉密钥揣进口袋,飞快走出了中控室。
她前脚刚走,孟光曜和助理后脚进来。坐着的两个白大褂注意到大老板来了,低低地叫了一声“孟总”。正埋头苦干的老五和老七闻声齐刷刷转头,因为难得有机会一睹本市传奇总裁的真容。
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这位孟总看上去年轻俊逸,身形高大又气宇不凡,饶是男人见了也会忍不住想多看两眼。老五和老七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相视一笑。
“温控能用了吗?”孟光曜疾步走到控制台,一个白大褂摇头回答说还不行。
“传感器快好了,再等七八分钟温控可以用。”还蹲在地上的老五抓住机会求关注,孟光曜的注意力立刻转了过来,朝他走近几步看了看他和老七手上的工作。
“系统还有多久修好?”
老七便把刚才提到的应激重启和手动修复两个方案简单说了一下。孟光曜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保险起见牺牲时间是更佳选择。当务之急,只要保证温控能用就行。
“两个方案各有利弊,最终定哪个还需要关大评估,这关系到数据的安全留存。”老五补充。
“他人呢?”孟光曜扫视周围。
“她刚出去打电话,一会儿回来。”
这么紧急的情况还有空出去打电话?孟光曜不悦地折身去了与中控室相连的茶水间,打算等到温控恢复、以及那位关大回来。周琛心思精巧,看boss不住地揉着眉心,连忙冲了一杯香浓的咖啡端过来。
此时,孟光曜已经做好了蒙受损失的心理准备---大不了一年的研发投入全打了水漂,反正有钱赔。他心痛的是快要夭折的实验!那些都是他的宝贝,花了近一年时间细心培养的宝贝!而且今晚的事故实在太过诡谲,透着一股子浓浓的阴谋味.......
孟光曜端着咖啡在茶水间里踱来踱去,认真地回忆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哪个竞争对手。他想得太过入神,不经意间竟然走出了茶水间。突然,右侧冲过一个蓝色身影,手臂被撞之下,右手握着的咖啡悉数浇在了自己胸口的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装外套上。
咖啡还有些烫。
孟光曜心头窝了许久的火倏然被点炸。
“喂---”
他追上几步,仗着身高优势从后面抓住那人头上的帽子,用力扯将下来。然而,随之可见的却是一片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洒而下,又因着那人的转身在空中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孟光曜的鼻尖上被一丝丝发尾轻轻扫过,继而看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是个女人……
孟光曜不由怔住,火气也自动卸去一半---毕竟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经历里,还从来没有跟女人计较的历史。
关雨没打通徐习知的电话,正烦着内鬼的事。突然被人从背后粗鲁地掀了帽子,顿时就炸了毛,倏地转过身来不客气地骂道----
“你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