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葬礼就在程之昂过世的第二天。

苏杭办好医院手续, 把遗体带回程家,昔日气派的大宅子里腾出一栋小楼来,连夜布置出灵堂安放。

清晨便陆续有商圈人士前来吊唁, 苏杭一身黑色女士西装, 站在檐下跟宾客寒暄。

许琪跟崔特助跟随她左右,这势头已然让到场宾客嗅到程家改朝换代的味道。

不, 现在应该改称苏家了。

“苏总, 节哀。”

“小苏啊,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来找叔叔。”

“苏姐姐, 小时候我们见过的, 节哀啊。”

苏杭面无波澜,在一片黑白里颔首应答,唯一的一抹彩色大概还在赶来的路上。

在频频不绝的寒暄里, 许琪凑近她耳边:“苏总, 萧总到了。”

苏杭不动声色地低声道:“去吧。”

两个人的一来一回没有惹来崔特助的注意, 他身为程之昂多年的心腹, 尽心地招呼着宾客们,为新主巩固着上一代留下来的人脉关系。

程昱哲哭得两眼浮肿, 在同样面色悲戚的叶薇的辅助下,给进入灵堂的宾客递去香火, 两母子的狼狈更是凸显出灵堂檐下苏杭的得体大度。

中午宾客渐渐少了, 苏杭把灵堂交给程昱哲跟叶薇, 留下崔特助帮忙, 自己带着许琪回了主宅。

她往自己年少时的房间快步上去,打开门看到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冲她弯着, 她的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萧以歌对她身后抬了抬下巴,“许琪, 去跟子晨一起排查这层楼。”

许琪知道她们要单独相处,笑着应道:“明白。”

等许琪离开并关上门,苏杭忍不住缩短跟萧以歌的距离,边解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边几步过去抱她。

萧以歌回抱住这清瘦的身体,听着耳边那满意得呼出的气息,嗔笑着打趣她:“要抱就直接抱,脱什么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干嘛呢。”

苏杭的西装外套还耷拉在一只手的手臂上,脱都没脱完就着急地抱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萧以歌还以为她这么上道了,刚见面就憋不住,结果只是抱一抱就开始享受起来。

苏杭把外套甩到沙发上,抚着萧以歌的长发满足地低语:“我从灵堂过来的,听说衣服晦气,至少把外套脱了再抱你。”

萧以歌莞尔浅笑,随即略微正色:“我刚才叫子晨检查这个房间,有个摄像头,应该是程之昂前段时间想用来监控你的,没想到你却不在这里住。”

兴许是太累了,苏杭连惊讶都没有,只出了声气算作答应。

萧以歌稍微退开她的怀抱,看她闭着眼睛几近沉睡的模样,心疼地抚上她眼下的青黑,“昨晚到现在都没睡么?”

“只在车上休息过。”苏杭眼睫颤着睁开,眉眼间的疲倦浓重难消。

萧以歌把她带到床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她下意识地攥住萧以歌的手臂,视线里写着对这个房间的陌生和防备。

“放心,”萧以歌坐在她身边,声音放柔地哄她,“我在这里陪你睡午觉,下午忙完跟我走,要处理事情再过来。这里的文件有什么是需要带走的,让许琪跟子晨去收拾,我不允许你留在这里。”

这个地方太不安全,不知道什么地方还会有隐藏的摄像头,崔特助是程之昂的心腹,恐怕之后会利用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来控制苏杭。

总不能让她们的人把整个程家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她们并不想在这里住下,没有必要费这个力气。

听到萧以歌这么说,苏杭才慢慢松了手,面上的疲倦也因松懈而流露得彻底,“好,我要用的文件都在书房桌面上,书房钥匙在我外套口袋里。”

萧以歌帮着她脱掉毛衣和长裤,把被毛衣掀起的凌乱发丝抚顺,等她进了被窝又替她盖好被子。

环境陌生,苏杭从被窝里伸出手来牵住萧以歌的手。

萧以歌俯身去吻在她的额头,亲昵地呢喃着:“睡吧,我在这里。”

温暖的安全感包围着她,她慢慢眨着眼,没几下便安静地阖上,只是手上仍旧勾着萧以歌的手指。

萧以歌没动那只手,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外套里摸出手机,单手打字给徐子晨发信息。

苏杭这一觉睡了整个下午,中途翻身时自己松开了萧以歌的手。

楼下没有来人催苏杭下去,直到晚饭的时间,天色也显出几分暗沉,房间里始终因苏杭的熟睡而静默。

萧以歌关掉手机上的邮箱,从沙发上起身去开灯,再去床边不忍心却不得不轻轻地拍着苏杭的脸颊,“杭杭,醒醒,回家吃饭再睡。”

苏杭迷蒙中皱起脸,被吵醒的不满在看到眼前人温柔的神色后消弭不见。

她撑起身体,萧以歌把她的枕头支起来让她靠着床头。

睡眠不足令她眉心不自觉地蹙着,嗓音因几个小时不曾滋润过而微有低哑:“天黑了……”

萧以歌去倒了杯水回来给她,她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

“东西都收拾好了,”萧以歌心软地替她拨开贴面的碎发,“我让爸妈那边的厨房准备了晚饭,过去那边住些天,爸妈都很关心你。”

“嗯,”苏杭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稍有虚软的笑,“你去车里等我,我去灵堂交代点事情就走。”

葬礼过后需要收拾程之昂的遗物,这些事情交给程昱哲跟叶薇再合适不过。

不管程之昂有没有在哪个犄角旮旯藏有宝贝,她都对收拾遗物这件事不感兴趣。

叶薇对这个嘱咐很是上心,苏杭才开口,她的泪眼便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嘴上伤心不已:“昂哥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我就要收拾他的遗物……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还想着今年春节小杭也能在,我们能一家团聚呢。”

苏杭看了看站在遗照前啜泣的程昱哲,沉默地转身要走。

“小杭……”叶薇欲言又止地叫住她,“你不留下来守夜么?”

按照习俗,直系长辈过世需要守夜,今晚她跟程昱哲还有叶薇都要留在灵堂里。

苏杭没回头,浅淡的语气却因为反问而添了丝嘲讽:“你觉得我应该守夜么?”

早在她被赶出家门的那天起,她跟程之昂就断了那份父女亲情,萧以歌的出现又让程之昂将她视作攀爬的阶梯,不顾她的意愿威胁她回来接受她不想要的东西。

不管从哪一点来看,她和程之昂都只有仇。

当然,如果非要拿那点血缘关系来控诉她不孝,那就不孝吧。

她从未有过要孝敬程之昂的意思。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的崔特助回来,恰恰将她这句话听进去。

他的目光投过来,含着说不清的意味,“苏总,有辆车像是在等你。”

“是在等我。”苏杭坦荡地直视着他。

崔特助向来恭敬的神色被痛心与怒气打破,他指着苏杭身后的灵堂:“董事长还没下葬,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你是他的女儿啊,你连守灵都不愿意,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董事长对你的期望!”

他从来都是听命于程之昂,连态度都随着程之昂的计划而改动,那份延续到苏杭身上的尊敬也是受程之昂死前的嘱咐。

有那么一瞬间,苏杭很敬佩他。

可以对一个人忠心到这种地步,不顾是非黑白地忠心着,哪怕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

她强撑着没有露出倦意,只是扯着唇角冷笑了声:“该做给外人看的我做了,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你比我更清楚。不用白费心机去教唆程昱哲自杀了,他不会再相信那些话术。”

崔特助惊愕地看着她,“你怎么会……”

她没有理会崔特助,径直走向萧以歌的车子。

遗嘱已经生效,她不需要再蛰伏了。

至于程之昂所谓的后手,不过就是要崔特助利用程昱哲的轻生来拿捏她们,只不过她们早就破了程之昂对程昱哲洗脑的话术,崔特助控制不了程昱哲了。

程之昂的丧事办了好些天,大小事宜都需要苏杭拿主意。

她每天一早赶去程家,忙到日落才回桃花源。

前不久才接下华盛集团春节送给客户的首饰设计,她把图样给了姚纪安,让姚纪安推进接下来的流程。

她很久没有去过箭馆,出门也有助理跟司机周全着琐事。

她离从前的模样好像越来越远,只有深夜合上文件把萧以歌拥在怀里,将满身的疲累不遮不掩时,萧以歌才觉得她仍旧是那个自由的苏杭。

一月中旬,程之昂下葬那天,小雨细密。

萧以歌跟莫菲菲还有朱桢远远地站在树下,滴滴雨水敲打着伞面,她们遥望着远处那道被簇拥着的身影。

那人撑着把长柄黑伞,黑色女士西装崭新,眸色寒凉,在前来祭拜的人群里沉默而耀眼。

“你说……”莫菲菲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苏杭,“杭杭是不是难过啊,我怎么看着她有哪里不对呢。”

朱桢也附和道:“是啊,好像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是她身上的感觉,”萧以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眶有些微发涩,“从前的她也会累,但每天的安排都是她喜欢的,现在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她喜欢的。”

苏杭身上那套西装像是个囚笼,把她的灵魂死死地锁在身体里,让她不能遵循自己的内心,只能成为行尸走肉。

早上出发来墓园前,萧以歌替她把西装外套扣好扣子,习惯性地抚平她的领子,被她握住手腕顺势搂入怀里。

“事情终于要一件一件地结束了,”她在萧以歌耳边喃喃低语,有深深的憧憬藏在话里,“我想找个时间去逛街,你带我去逛车展吧,我想买车。”

“摩托车?”萧以歌揉着她的后脖子问。

苏杭喜欢骑摩托车,那种不被封闭和禁锢的感受是会让人上瘾的。

“不,我要四个轮子的,”苏杭难得调皮地笑了声,随后抵住她的额头,面色郑重又柔软,“我的女王陛下要衬得起身份的座驾才能相配,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想给你我能给的所有东西。”

萧以歌忍不住揉她的脸,心里的甜满溢出来,“都好,反正你现在有钱了,你要养我。”

苏杭吻住她的唇,万般情意都融在呢喃里:“把聘礼拿到手,就回到我们原本的生活。”

萧以歌知道,苏杭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要跟她一起生活平静愉悦。

但为了消除她们之间社会地位的不平等,苏杭屡屡接受自己不愿接触的领域,一遍又一遍地证明自己的能力,让关心她们的长辈放心,也让嘴碎的外人成为跳梁小丑。

安葬好程之昂,苏杭上了萧以歌的商务车回桃花源。

丧事算是办完了,接下来就到RH集团的事务。

苏杭洗去一身疲倦从浴室里出来,在墓园里满心的憋闷被驱逐得干净。

她在房间里不见萧以歌,遂而转向书房。

已近黄昏,书房里灯光温暖舒适。

萧以歌手上打印出来的纸张还散发着热度,她的手指摸在签名处,神色安静美好。

苏杭缓步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身,将下巴蹭在她的后颈。

萧以歌拿着的是股权转让书,是苏杭授意律师起草的。

RH集团股权转让书。

程之昂视如无价之宝的东西,在苏杭手上还没捂热就要归属萧以歌的名下。

萧以歌回眸,用侧脸轻蹭她的鼻尖,“真的给我?”

“嗯,”苏杭气息轻轻地笑,“你比我更适合坐这个位子,我也喜欢看你坐这个位子,我只要听你的就够了。”

萧以歌嗔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天天就想着让我管你。”

苏杭顿了顿,“……是不是两个字母那个?”

萧以歌惊讶地放下手里那叠纸,转身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按苏杭平时接触的东西来说,不应该会对尺度太大的领域有所了解,但刚问完这个问题,萧以歌的心瞬间就通明。

“莫菲菲……”她咬着牙一字一顿,无奈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杭眼神软下来,用绵绵细吻吻她的唇,化开她此刻不合时宜的情绪,“我突然想回我的秘密基地,我们好久没有喂金鱼了。”

去年她们在公园里,她扮成熊陪着萧以歌捞的金鱼,一直养在小阁楼的一楼。

“好,我们过去。”萧以歌迁就地摩挲她的眼眉。

苏杭心底柔软地将怀中人抱紧,缓缓地呼出胸中的浊气。

时光就从这一刻起平和,撩动波澜的只剩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