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整天, 苏杭跟萧以歌都待在桃花源里。
也没什么紧急工作,两个人不是看电影吃东西,就是苏杭研究食材的烹饪手法, 让萧以歌在一旁帮着品尝。
这一天过得逍遥自在, 第二天萧以歌提议去看看苏兰君。
虽然程家的事情还没解决,她还不想这个时候让苏杭知道苏兰君接受了她们, 但去看看苏兰君还是可以的。
路上她特地给苏兰君发了信息, 让苏兰君装作还没有接受她们,但又有些动摇的模样, 千万别被苏杭瞧出端倪。
苏兰君回了条看起来包容又疼爱的信息:“你这小丫头鬼主意真是多, 以后小杭可真是不会无聊了。”
萧以歌一看就知道苏兰君同意了,狡黠地跟开车的苏杭眨了眨眼睛,伸了根手指去划苏杭的大腿。
苏杭当然不知道她刚做了什么, 只微含笑意:“别闹。”
本以为今天也会无拘无束, 可当她们将要上楼时, 苏杭接了个陌生电话。
对面的女声很熟悉, 那隐晦的表述和急迫的口吻都让她停下脚步:“小杭啊,你弟弟给你发信息打电话都没有回音, 只好让我联系你了……你还是赶快来医院吧,昂哥说想见你, 医生说最好别再耽误。”
苏杭的压下眉心, 应声道:“我这就过去。”
萧以歌握了握两个人牵着的手, “怎么了?”
苏杭挂了电话后说:“是叶薇, 程昱哲联系不上我才让她打电话来。说是程之昂在医院里想见我,医生建议别耽误……”她眉心更紧, 声音低沉:“以歌,他会不会……”
萧以歌思索着点头, “有可能。”
程之昂这次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否则程昱哲不会这么频繁地联系苏杭,兴许程之昂只是在拖着口气等着苏杭这一面。
苏杭看了眼楼道,又看了眼手机,凝重道:“这是最后一份作业,我得过去一趟。我妈这边……”
“放心,”萧以歌宽慰地捏捏她的脸,“我陪阿姨说说话,让她多喜欢我一点。”
苏杭抿唇笑,抬手去抚她的长发,“那就交给你了,女朋友。”
萧以歌柔声一笑:“女朋友收到。”
周边没有人,苏杭在萧以歌额间印下轻吻,缓慢而留恋地放开她迈步离开。
萧以歌遥望着那道高挑背影,这一去,再见兴许便是翻天覆地。
程之昂打下的天下唯有苏杭可以继承,可这个女儿被他厌弃了这么多年,父女之间被时光间隔出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在病入膏肓之际企图力挽狂澜,用残存的力量来牢牢抓住苏杭,却不知道这道狂澜却早已强大得不会再被束缚。
她收敛心绪,乘电梯上楼找到苏杭的家,按下门铃。
苏兰君打开门便是纠结万分的表情,眼神闪烁,把想见女儿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表现得有那么个意思了。
萧以歌兴致满满地笑:“阿姨好。”
不见苏杭,苏兰君的表演就破了功,疑惑地探了探头:“诶,小杭呢?”
萧以歌笑道:“她忽然有事,阿姨先让我进去再说吧。”
“好好,你快进来。”苏兰君恢复了神色,亲切地让萧以歌进门,又给萧以歌倒了茶水。
“阿姨别忙了,”萧以歌把苏兰君拉过沙发一起坐下,老实又正色地给苏兰君传达,“她刚才到楼底就接到电话,程之昂进了医院,很可能病危了。”
苏兰君的目光晦涩不明,语气也沉了些:“他是想让小杭接手他的家业么?”
萧以歌点头,简单给她概括最近发生的事:“对,最近杭杭忙的就是这件事。我们想顺着程之昂的意,把RH集团拿下,防止程昱哲以后拿来对付我们。虽然这几天我们发现程昱哲大概不会干什么,但杭杭还是决定接手RH集团。”
苏兰君深深吸气,双手握了又松,“我的女儿没有得到他什么关心,长大了还要为他所累……”
萧以歌想开解:“阿姨……”
苏兰君摆摆手,眼眶俨然泛了红:“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这个男人,可我又庆幸有小杭这个女儿。我娘家破产以后,两个哥哥也不接济,我就重新出去工作,攒了很久的钱付了这套房子的首付。
那期间她只能跟着我租小房子住,后来还贷款的几年也很困难,她小小年纪就急着出去做兼职,没有人收她,她平时就多省钱。你不知道,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跑去附近的奶茶店,跟老板说她满十八了,可以工作了……”
这些往事都跟苏杭曾经坦诚过的往事对上,萧以歌听得鼻头发酸,“阿姨别难过,她现在很优秀,你们都熬过来了。”
苏兰君摇头,少见地露出轻蔑的笑:“如果程昱哲是正常人,你觉得程之昂会需要小杭么?”
答案当然是不需要。
“所以我从来不接受程之昂的补偿,”苏兰君的眼神陡然生出些许决绝不屈,“哪怕他后来要给的钱足够我们还贷款,也足够让我们的生活宽裕很多,但我不允许他用这个行为来抹去他造成的伤害。”
萧以歌沉默片刻,低低地说:“阿姨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杭杭。”
不只是苏杭自身的能力,还有她在旁护持。
如今苏杭人生中的荆棘已经枯萎,最后的连根拔起,就让苏杭亲手去做。
苏杭开车赶往叶薇发来的医院地址,脚步不停地上病房所在楼层。
她暂时没叫助理许琪过来,医院不像程家那么危险,如果要留夜的话再叫也不迟。
程之昂住的是单人病房,只见叶薇跟程昱哲都在病房外等候。
两个人都满面忧伤与疲惫,程昱哲更是抽抽噎噎的,眼白都熬红了。
见她过来,程昱哲委屈地问:“姐姐,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复我,爸爸一直在叫你……”
苏杭言简意赅:“在忙。”
叶薇递了张纸巾给儿子,尽量抑止着哭泣对苏杭说:“你快进去吧,小崔跟律师都在里面。”
这个时候有律师在,而叶薇跟程昱哲却只能在外面等,程之昂的考虑已经昭然若揭。
程昱哲大概是不明白这些身外之事的,不过连叶薇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的迹象。
苏杭没多想,过去就想推门进去。
“小杭。”叶薇及时地叫住她,趁她的指尖还没触碰到门把的时候。
苏杭微微侧头,“嗯?”
叶薇目光真诚:“记得上次阿姨说的话,如果实在不行,随时可以找阿姨,阿姨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司马昭之心暴露得彻彻底底,苏杭淡淡道:“好的。”
说完,她推门进去。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律师正跟崔特助在窗边说话,那律师手上捧着本文件。
“程老如果……给我电话。”律师拍拍崔特助的肩膀,话说得晦涩。
崔特助不掩伤感地点头,“遗嘱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两个人听到有人进来,齐齐扭头过来。
崔特助的脸上的伤感里多了些恭敬和欣慰,“苏总,您来了。董事长刚睡过去,他等您很久了。”
苏杭关上病房门,来到病床床尾,平静地看着双眸紧闭躺在病床上的程之昂,流失的生气令他面上的苍老之色愈加深重。
律师见状告辞:“那我先走了。”
崔特助送他出门后再回来,给苏杭搬了张椅子。
苏杭扭头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必要避开,“谢谢。”
崔特助站在一旁,上身微躬,“您客气了。”
苏杭坐下后却没有松懈,她眼色里深藏着探究,状似随意地提起:“好像从我有记忆起就记得你,你跟着他多久了?”
她有种直觉,崔特助很可能比叶薇跟程昱哲更让程之昂信任。
他跟程之昂之间应该有着某种共同点,或者说他有被程之昂认可的特质,才会让程之昂将死后监督她的重任交付。
崔特助回答:“有三十年了,我只比董事长小几岁。”
苏杭点头,“难怪,我看你的地位很特殊。”
崔特助极轻地叹了声气,神态间渐渐显出怀念与崇敬,“当年我老婆出了意外,下肢瘫痪,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她,两头顾不过来。就在我苦恼的时候遇到了董事长,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能保我下半辈子不愁吃穿的工作,跟守在我老婆身边一事无成,让我选答案。我选择了不愁吃穿的工作,他非常欣赏我的选择,不但收我在他身边,还给我一大笔钱来安抚我老婆。
我离婚以后,把这笔钱的一大半给了我老婆的娘家,她的家人给她请了护工照顾,我的孩子也上着最好的学校,一切都很圆满。后来董事长告诉我,最能拖累一个人的东西就是感情,只要你抛弃了它,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的脚步。”
他的话语间毫无质疑,甚至充满了甘愿为之驱使的臣服。
苏杭如鲠在喉,她说不出什么来,却也无法咽回肚子里。
原来这就是崔特助得到程之昂信任的原因。
他们都可以把爱踩在脚下,把它当成攀登高峰的扶手,到最后回想起来时,还会感叹自己做出了对的选择。
她沉默了半晌,敛起心绪平淡地说:“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
她不能透露出半点真实想法,崔特助是程之昂的心腹,连立遗嘱都能旁听,反而是叶薇母子被挡在外面,显然不可小觑。
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在身边。
崔特助看她有赞同的意思,微笑道:“您能明白就好,董事长的期望全都寄托在您的身上。他希望您能把公司继续发扬,千万不要沉浸在小情小爱里,耽误了您的前程。”
苏杭默声点头,目光望向窗外骄阳,左耳进右耳出。
崔特助没有停止,反而更是弯腰不远不近地靠近她,恭敬地低声说:“遗嘱里大部分的资产都在您的名下,您不用跟副总争,不管夫人说什么都不用往心里去。您是RH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苏杭面色如常,回答道:“知道了。”
窗外有枯叶飘飘荡荡落在窗沿,她的睫羽微弱地翕动。
这场战争终于要鸣金收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