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家待了两天, 苏杭成功接触到RH集团的内部文件。
程之昂焦虑又急迫，冬至第二天就塞给苏杭不少文件，她装作被逼无奈的样子, 从无动于衷到主动拿起文件。
到了第三天, 她来到程家便不需要督促地去书房看文件。
程之昂拄着拐杖上楼，地毯淹没他的脚步, 他停在书房外静静看着认真的苏杭, 满足又和蔼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显得奇异诡谲。
崔特助放轻脚步来到他身边, 为迁就他渐渐佝偻的背而微躬身体, 低着声音问：“董事长，这么短的时间，苏总真的可以么？”
程之昂没回答, 转身走向更远处的走廊扶手, 视线投向下方客厅, 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崔特助去到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程之昂用力捏着拐杖龙头, 天生沙哑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扎耳，犹如小刀划过砂纸般：“平心而论, 小杭的能力不差，能学得来, 只可惜是个女儿……但昱哲肯定是治不好了, 我只能指望小杭。
我快不行了, 最后这点时间我只能把她带进门, 以后的事情要靠她自己。你也要在旁边盯着她，一定要守住我的家业。”
崔特助点头, “我知道，董事长放心。”
程之昂忽然眯了一下眼睛, 压低的声音有幽深狠意溢出，“还有，看住叶薇，不能让她抢走任何东西。昱哲的话……”提到儿子，他的语调散去些许森冷，说道：“让他衣食无忧就行，这些我都会立好遗嘱。”
“董事长，您会康复的……”崔特助面上悲伤，欲言又止。
“你这是什么样子，”程之昂言辞斥责，却是没有责怪的语气，反倒含着几分决绝与狠辣，“被感情支配的人成不了大器，你也要时刻盯紧小杭，不要让她把公司拱手送给萧以歌……我走以后，慢慢用些手段分化小杭跟萧以歌，让她们分开，萧家的人太危险。”
崔特助收起情绪，再次点头答应：“是，我都记得。”
程之昂顿了顿，低沉的语气分不清情绪：“如果哪天她不想要公司了，必要的时候你要利用昱哲来阻止她。昱哲这条命活着也不会有什么将来了……”
崔特助缓慢地低下头，思绪不明地回答：“我知道。苏总的心不够硬，这是她最大的弱点。”
交代完这些，程之昂长长地出了声气。
崔特助搀扶他的手臂回房，正対上几步之外一双哀伤又纯粹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被他刚才的话滋养过，盛开出萎靡的色彩。
程之昂眉头皱起，不语地看着他。
崔特助有些惊讶：“副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昱哲眼眶发红，双手使劲揪着衣角，“爸爸不喜欢我了，你也跟以歌姐姐一样不喜欢我，姐姐也不喜欢我。”
程之昂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拄着拐杖蹒跚着脚步带着崔特助离开。
他们没有注意到，刚才的一幕幕都落入书房门口那个人的眼里。
她悄无声息地将屋檐下的汹涌暗潮尽收眼底，又悄悄退回去。
身处程家本就令她提高警惕，就算在看文件也没有松懈，再加上她多年练习射箭，箭离弦而出的微弱破空声她尤为喜欢，也対空气中极小的动静分外敏感，早在程之昂来到门口时她就有所察觉。
萧以歌给她安排的助理许琪，当时正给她整理文件，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份文件，还在文件上动了动手指头提醒她。
她配合着接过文件，说了声：“谢谢。”
程之昂対财势的追求已是病入膏肓，连身后事都交代得妥妥帖帖。
为了避免她把公司送给萧以歌，竟然要破坏她跟萧以歌的感情，为了让她安分地守着这个家业，甚至不惜利用程昱哲的性命。
苏杭坐到桌后那张属于程之昂的软椅里，凉意不知不觉地窜遍四肢百骸。
一瘸一拐的身影进入她的眼帘，她敛起思绪抬眸，给许琪使了个眼色。
许琪点头，悄声退出书房外望风。
进来的人是程昱哲，只见他眼鼻通红，抽着气断断续续地出声：“姐姐，我不怪你跟以歌姐姐偷偷在一起了，你能不能让她跟我结婚，爸爸说她很厉害很有钱，肯定能保护我的……爸爸不要我了，你帮帮我。”
短短几句话，逻辑颠三倒四。
苏杭这次却没有纠正他，而是将桌面上一个包装得看不出里面是什么的盒子推过去给他。
程昱哲吸着鼻子，弯腰下去拆开包装纸，豆大的泪珠因他睁大眼睛而滴落在盒子上。
“赛车模型……”他怔怔地抱起盒子，发愣又发笑，“姐姐这是给我的？是你送我的？”
苏杭摇头，眼里因说出口的名字而柔软：“以歌托我带给你的。”
说起这个模型，还是昨晚萧以歌出的主意。
昨晚回到桃花源，她从姚纪安那里提前知道了要跟华盛合作的事，于是还没签合同就争分夺秒开始设计华盛这批专属首饰。
她最近要跟程家周旋，抽不出太多时间来慢慢研究，必须争取各种时间间隙来设计。
萧以歌洗完澡上床，钻进她怀里得意地邀功：“杭杭，你得感谢我给鲸落这个合作，不然你近段时间都只能看程家的文件，没有机会做设计了。”
她正用平板画设计图，怀里陡然充实，她心猿意马地松了笔，低头用唇去寻那香甜的另一半。
一吻过后，她将萧以歌搂在怀里，刚才的吻将她的声线染上柔色：“今天的情况也顺利，早上我装作不情愿接触他公司的东西，他又拿程昱哲情绪不好可能会寻短见的事来吓唬我。我做出受威胁的样子接受，大半天就把RH集团的发展历程看完了。”
萧以歌无骨似的枕着她的怀抱，懒洋洋地说：“现在这个时候很关键，程昱哲脑子有问题，要是真出了事，你往后不好处理。不如试着把他安抚下来，别给你添乱。”
苏杭收紧双臂，又是占有欲爆棚又是好奇地问：“可是他喜欢你，我不可能用你来安抚他。”
萧以歌抬头，宠溺地拍拍苏杭的脸，随后若有所思地蹙着眉：“……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根本没有感情观可言，之前那些行为也都是在程之昂的授意下做的，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喜欢，跟我们所认为的喜欢难道是一回事么？”
年初借程昱哲跟苏杭重逢的那天，程昱哲所说的话她还隐约记得。
程昱哲対她的感受更像是看到了好看的玩具，想把这个玩具据为己有，一直以来的固执也只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个玩具，并非是常人所认为的爱。
“你的意思是……”苏杭心念触动，拧起眉峰，“他想要的不是跟你有感情关系，很普通的回应就能让他满足。”
萧以歌纤眉上挑，“不错啊杭杭，开始变聪明了。”
于是，萧以歌当时便打电话叫人买些玩具模型，让苏杭明天试着拿一个过去，看看程昱哲的反应再行计划。
苏杭回想着昨晚跟萧以歌的打算，视线牢牢地锁着拿到模型后兴奋的程昱哲。
程昱哲拆开模型盒子，刚才还通红的眼睛此刻闪着欢乐的光：“以歌姐姐送我的呀，她第一次送我东西呢，我要装好这个模型拍给她看！対了，以歌姐姐怎么会突然対我好了？她不是讨厌我么？”
苏杭留神着他的神色，嘴上话音如常：“她跟我在一起，你也算是她弟弟，她当然也会対你好。”
程昱哲抹去泪水，眉开眼笑地抱着模型，“以歌姐姐长得好漂亮好漂亮，她対我好我会很开心。”
苏杭分辨不出他的心意，再次引导道：“那你以后不打扰我跟以歌，就会有礼物收，怎么样？”
程昱哲搂着模型都不忘鼓掌，“好啊好啊，爸爸说要跟以歌姐姐结婚她才会対我好，原来不结婚也会対我好！”
苏杭看着他喜悦的脸，忽然明白了一切。
程昱哲嘴里的“喜欢”，跟她以为的喜欢根本不是一回事，那些脱出程昱哲认知的行为全都受了程之昂的操控。
程昱哲対待萧以歌的感情，更像是基于外表之上最单纯的吸引，他喜欢萧以歌的外貌，想让萧以歌対他好。
而程之昂利用他的这份愿望，给他灌输了必须跟萧以歌结婚，才能得到萧以歌回应的步骤。
苏杭目光复杂，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像程之昂的儿子，反倒像是个傀儡。
看着程昱哲摆弄了一会儿模型，苏杭放轻了口吻：“你回房间玩吧，我还要忙，记得别让第三个人知道以歌送礼物给你。”
“好，那你帮我谢谢以歌姐姐。”程昱哲笑嘻嘻地收拾模型，还没好利索的腿走起路来都比进来时轻快。
送走程昱哲，苏杭暂停阅览文件，下楼去花园里闲步逛逛。
开满梅花的树杈在冷风中轻轻摇摆，苏杭来到树下极目四望，拨通萧以歌的号码。
许琪会意地在她附近踱步，为她留意程家有没有人靠近。
电话対面仿佛提早预知她的成功，接起电话就笑了声：“成了？”
“成了，”苏杭也笑，眉眼的冷漠不见一分，“你的感觉没错，程昱哲根本不懂感情。”
萧以歌愉悦地轻笑：“打算怎么奖励我啊？”
即使看不到面容，苏杭也能想象到萧以歌勾着红唇笑得诱人的模样，她柔声浅笑道：“想给你设计一款脚链。”
“……”萧以歌一时无言，“我身上快挂满你的东西了。”
苏杭顿了顿，垂下眼帘，声音轻了些：“没有那么多，戒指还没戴。”
萧以歌被逗笑：“是哦，我还没答应你的表白呢。”
苏杭正要追问，身边忽然响起许琪的提醒：“程太太过来了。”
苏杭抬眼去看，叶薇正朝着这个方向过来，显然不是来逛花园，而是来找她。
这话萧以歌也听得到，她微敛笑意：“去吧，小心点。”
“嗯。”苏杭应声便挂了电话。
叶薇果然是目的性明确的，过来便开门见山：“小杭，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也不想要昂哥的公司。”
苏杭无意跟她交谈，不显山不露水地点了下头，“所以呢？”
叶薇看她有听下去的想法，面上的亲切真假难辨：“单纯抗拒是没用的，你可以表现出根本不理解的样子，这样他才不会把这些东西硬塞给你。我很了解他，只有确定你没有利用价值，他才会放过你，否则你怎么抗拒都没有用的。”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
程之昂为人狠毒，可利用的人和事如果不像海绵一样被挤出最后一滴水，他绝不会放过。
苏杭听完，风轻云淡道：“知道了。”
叶薇大概是想让程昱哲继承程家家业，所以来教她怎么対付程之昂的威胁，可惜现在的她不需要了。
程之昂的想法好歹能从性情里摸索到，而苏杭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却根本无法被琢磨。
叶薇实在揣摩不到她的打算，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许琪看叶薇走远，対苏杭赞许道：“苏总越来越像萧总了。我有一次被安排过跟萧总去出差，她跟人谈事就是让人猜不到想法的样子。”
像萧以歌？
苏杭怔了怔，随即笑起来。
多像她一点，就更有能力跟她一起走后半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