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冬季天黑得早, 才不过七点便夜色沉沉。

萧曼仪跟高文渊回了房间,萧家主宅的客厅空寂着,直到被交织的脚步声打破。

苏杭跟萧以歌快步下楼出主宅, 径直往车库去。

临到车前, 苏杭牵住萧以歌的手,迟疑道:“以歌, 你在家等我吧, 我得先知道我妈的态度。”

苏兰君从没有这么强硬地要求她,大概是知道了她们的事情。

她还不知道苏兰君的想法, 需要先跟苏兰君深谈这件事, 而不是立刻就要带着萧以歌过去强势地对抗,这个时候让萧以歌暂时回避会更好。

萧以歌握住她的手,满目忧色, “阿姨如果真的知道了, 你今晚一定不好过, 我自己在家也睡不着, 至少让我送你过去。”

苏杭沉默片刻,点头道:“好。”

萧以歌又说:“还有, 这件事应该是程家父子搞的鬼。程昱哲看到我们两个的那天晚上就出了车祸,一条腿骨折。”

苏杭眸光沉沉的, “我知道了。”

这个时间的凌海霓虹缤纷, 人们在进行着午夜入睡前的最后狂欢。

苏杭跟萧以歌穿越这场欢愉, 来到不知明暗的目的地。

冬夜宁静, 孩子们早早结束了玩耍回家取暖,苏杭家的小区里连风过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车子停在楼下, 苏杭打开阅读灯,没有立刻下车。

“去找菲菲吃点宵夜吧, ”她握着方向盘轻声说,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如果太晚了就先回家,今晚我不一定回得去。”

她说话时没看向萧以歌,纵使话音没有丝毫异常,但这样的嘱咐哪里正常。

萧以歌伸手去把她一只手牵过来,冷静而温和地答应:“好,我等你回来。”

担忧在她们的心里滋长,而坚定也相伴而生。

这关迟早要过,今天不过是来得早了点,也应对得没那么有信心,但结局只有一种,苏杭早就明白告知过。

她本想果断下车,可稍微转眸瞧见萧以歌满怀信任的眼眸,她到底是忍不住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在萧以歌的额头印下一吻。

“相信我,”她嗓音沉沉,情意深藏,“即使她不同意,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萧以歌双手抚上那不见一分犹豫的眉眼,声轻而柔,“我相信你。”

她不知道苏杭能坚持到什么地步,她听过太多在出柜这个环节被迫分手的桥段。

在这一刻,她不敢去假设。

她眼前这个人独自挺过太多考验,这最后一关究竟有多难,是难以翻越的高山也好,还是轻易趟过的溪流也罢,她都会等着这个人回来。

苏杭深深地将她映入眼底,片刻后回到座位再下车。

萧以歌目送着她进楼道,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漫长的等待只会消磨她的耐心,促涨她的担忧,她把车开到小区附近的奶茶店,听从苏杭的提议给莫菲菲打电话。

意外的是,莫菲菲竟然破天荒地不愿意出门,在电话里恹恹地跟萧以歌聊。

“歌啊,你跟杭杭怎么确定关系的,给我支支招呗?”

“在床上成的还是在床下成的啊?”

“你说姚纪安这个奸商,油盐不进的,这算怎么回事呢?”

“是,我理解她前后两段感情都白付出了几年,人力物力财力都损失了。”

“头一个男的不让她出门工作,后来那个女的跟她谈了几年跑去结婚,这俩都不是啥好东西。”

“但是我跟这俩又不一样!”

萧以歌的心都跟在苏杭身边,听得心不在焉,但好歹也断断续续听进去不少,虽不像之前那样能专心宽解,倒也认真回答了好些问题。

“你得对症下药,”她的目光始终投向苏杭家那栋楼的方向,等待的念头始终盘踞在心头,“姚纪安跟杭杭不一样,她拒绝的不是你,是下一次被辜负。今天即使换了个人陪在她身边,她也不会接受的。”

苏杭跟姚纪安不同,这是苏杭第一次交付真心,不畏不惧,满腔热血都泼洒在这段感情里。

这柄首次出鞘的剑一定会大获全胜,不管需要多长时间,她都会陪着苏杭。

事实上,从苏杭进门便没有发生激烈质问和争吵。

家里的灯与往常般温暖,充满禅意的摆设被罩上一层古色的光泽,苏兰君就这么沉默地坐在沙发里低垂着目光。

这种沉默不是真正的安静。

她的神色分明残存着不敢置信,即便不发一语也传达着她的诧异。

苏杭站在吊灯下,放下钥匙后久久都没出一丝动静。

直到她忍不住看了眼手机,苏兰君才幽幽开了口:“有人在等你么?”

苏杭不忍地看过去,轻声却坚定:“嗯,她在等我。”

苏兰君的目光从垂散的发丝里抬起,面色平淡:“什么时候的事?”

“问的是什么,”苏杭坦荡地直视,“如果是确定关系,还不到三个月。”

她知道,她获奖后把萧以歌拥进怀里的那天晚上,萧以歌就接受了她。

那嘴上拖着的不接受,只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小兴致。

此时此刻如果萧以歌在这里,听到她浑身冒傻气地说她们还不是恋人,那她就真的该跟熊熊拜把子了。

苏兰君眸光微震,口吻终于起了波澜,“我想给你找个能过日子的人,我知道你不喜欢相亲,我很努力在克制不要太频繁。可是程昱哲告诉我,说你……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到时候传出去,你让邻居们同事们怎么看你?”

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程昱哲。

在电话里,她第一次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她的女儿把友情误解成了爱情。

可程昱哲哭得更加惨烈,几乎是哭喊着说看到苏杭跟萧以歌在接吻,说萧以歌亲口承认自己是苏杭的女朋友。

这道晴天霹雳在苏兰君头上劈了一整天。

她想起萧以歌懂事又温柔的模样,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这两个孩子时不时地相视。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目光里分明藏着爱意。

“没有那么严重,”苏杭没有一点退缩,眼底因想起萧以歌而柔光浮动,“这样的事情到处都有,有时候路过你身边被你以为是闺蜜的人,她们或许就是恋人。”

苏兰君心酸地呢喃:“可是两个女孩子怎么过日子,有很多事情还是得有个男人在啊……”

苏杭摇着头,镇静自若也就罢了,竟还露出笑容来:“妈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家里有些看起来需要男人的事情,后来我们自己都学会了不是么。

换灯泡我会,修电脑我也会,我也做得很好。妈,很多事情不是女性不行,是一直以来被人灌输了女性不能做,只有男性可以做的观念。”

苏兰君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这样坦诚柔和又坚定不移的神色。

沉默片刻,苏兰君长长地叹气,“可是,总会有人看不起的。如果能断的话,还是尽早断了吧……”

苏杭仍旧笑着,沁凉的音色含着通透的深意:“没事总喜欢看不起别人的人,说出口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人而放弃我爱的人。”

苏兰君心下复杂,连目光也五味杂陈。

女儿从来都是默默听话的,脸上神情淡漠疏远,只是对母亲会放软些,可是今年却屡屡出现例外。

不管是笑容还是反抗,或者这一刻的坚持与信心,全都是因为萧以歌。

她那八岁之后便如同一潭死水般孤僻冷淡的女儿,如今再度鲜活。

她摆了摆手,脚步缓缓地往房间走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妈……”苏杭在后面叫住苏兰君。

苏兰君在房门口停下,抬手扶住门框。

她听到苏杭始终轻缓的话音颤了颤:“我离不开她。”

那潭死水鲜活而沸腾,呈现出从未流露过的生命力。

她的心又暖又酸涩,转回去的眼眸染上泪光,她看到苏杭慢慢进了禅室。

母女两个人自从搬出程家以后,苏兰君就逐渐接触了些佛学,平时在家里抄抄佛经宁心静神,于是买下这套房子后专门开辟了个小房间用作禅室。

她转回身,轻着脚步跟上苏杭,看到苏杭双膝一弯,跪在了蒲团上。

这个地方是静心用的,这么多年来但凡进了这里,便是要抛弃杂念的意思。

苏杭静心凝神地跪在这里,是在表达自己心神冷静地坚持着那个决定,无可转圜。

苏兰君捂住嘴,再也忍不住泪落满颊。

万家灯火随着渐沉的夜色盏盏熄灭,苏杭始终挺直着脊背跪在佛像前。

她不知道苏兰君现在是什么想法,是不是还坚持想要她跟萧以歌分开。

她没有别的办法,她没有大吵大闹过,也学不会强势逼迫,她只能表示自己的决心。

平日里她再怎么箭术高超,勤加健身,跪了几个小时也双腿酸软,膝盖仿佛被打了麻醉剂一般知觉消退。

窗外正对的高楼仅剩的几盏灯火又暗了一盏。

她单手撑地,咬着牙拧自己的大腿,让知觉稍微恢复,也让些许清明从混沌昏沉的意识里挣扎出来。

朦胧中听到手机铃声,苏杭摸到口袋,模糊的视线里是那令她心口生暖的名字。

她扯开干燥的唇角笑,接起电话。

含情又关切的嗓音失了真在她耳边轻响:“杭杭,你还好么?”

“我很好,你回家了么?”她笑着说,只是缺水严重的嗓音低哑着。

萧以歌听了更是担心,不答反问:“你现在在干什么,阿姨怎么说。”

苏杭扭头看出去,客厅已经熄了灯,“我跟妈没在谈这件事,她应该回房了。”

“应该?”萧以歌顿时疑惑,忧心更甚,“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如果该说的都说了,就别干等着了。”

苏杭低头看看自己,不敢告诉萧以歌正跪着,含糊着应道:“我什么也没干。”

只听萧以歌呼吸沉了些,正色道:“下来。”

“以歌,你还在楼下?”苏杭惊讶地看向窗口,正对着的高楼只剩两盏明灯。

“嗯,下来,”萧以歌放轻口吻哄她,“我看你一眼,确定你没事我再走。”

苏杭低头看被跪出凹陷的蒲团,又扭头看禅室外的漆黑。

有温暖的漩涡在咫尺距离想要拥抱她,漩涡中心是她的爱人,她珍视了十几年的红玫瑰。

“好。”她抿紧唇垂下眼眸,按着蒲团勉强地撑起身体。

苏兰君的房间关着门,门缝底下透着光,苏杭扶着墙面尽可能放轻动静挪向家门。

她看不到关上门离开的下一刻,苏兰君打开房门,看向家门的目光里纠缠着说不清的情绪。

萧以歌等不及地进了楼道,直接守在电梯口。

电话里苏杭的声音有些虚,像是连着说了很久的话,也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

她没办法就这么回家,至少要确定苏杭的状态,否则她就算躺上床也辗转难眠。

等待的一分一秒过去,她看着楼层显示慢慢跳到一楼。

分隔几个小时的人就那样撑着电梯门,拖着麻木的双腿蹒跚着挪出来两步,还若无其事地对萧以歌弯着嘴角笑。

萧以歌登时就眼尾泛红,不顾周围有没有人经过,想也不想地小跑过去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