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 苏杭进入了决赛。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观众席上的人们经过一下午的热浪折磨，这个时候已经没了欢呼雀跃的精神。
连莫菲菲都蔫蔫地瘫在椅子上, 有气无力地发着牢骚：“你听听, 杭杭的粉丝喊了几个小时，都没力气了, 正主还在底下一个劲的十环……最后这个五十米的应该也没什么悬念, 你该想想去哪庆功了。”
她觉得苏杭可以去发展网络方面，后面这些小迷妹哪里是来看比赛的, 是来看苏杭的还差不多。
以苏杭的外形条件做个网红绰绰有余, 就是那张面瘫脸嘛……
莫菲菲在腹诽着苏杭，另一边的萧以歌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心被决赛吊起来。
苏杭跟她说过有时候会来这边练习更长的箭道, 可终归不是拿手的距离, 换句话来说, 五十米箭道应该不在苏杭的舒适区里。
好在她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当苏杭拿到九环的成绩时，莫菲菲跟身后的小姑娘们都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叹声。
“不是吧……”莫菲菲张大的嘴能塞进一颗鸡蛋, 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她怎么回事啊, 五十米怎么就九环了, 她是不是虚啊？”
萧以歌沉默着, 视线里只有赛场上那个收起弓箭跟对手握手的人。
她感受不到苏杭的眼神和表情, 不知道此刻的苏杭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姚纪安无奈地拍拍她的脑袋，解释道：“她三十米能十环不代表五十米也可以。你想想, 五十米跟三十米相隔着二十米，普通人要练习多久才能驾驭二十米的距离。”
莫菲菲顿时怔住, 恍然大悟地点头：“……你这么一说，感觉五十米九环也很厉害了，我五米都脱靶。”
后边的小姑娘们又是惋惜又是心疼，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姐姐是不是累了？在箭馆里可厉害了。”
“是啊，就没见过她十环以下。”
“这么热的天气能不累么？这又是比赛，肯定紧张。”
“我们上微博私信她安慰安慰吧，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
“她好像不怎么玩微博呢。”
莫菲菲啧啧有声，刚想说萧以歌情敌也太多了，一个两个的都还能微博私信联系上苏杭。
她嘴还没张，萧以歌就起身离开。
“诶诶诶！”莫菲菲连忙拽了一下姚纪安，“纪安姐快走！”
她们跟着萧以歌来到选手休息区外，被淘汰的选手很多都是初次见面，大家围在一起说笑。
苏杭正跟打败自己的对手相谈着缓步出来，对方是个憨厚健谈的中年男人。
她神色敬重，跟对方款款而谈：“何老师曾经是省队运动员，输在你的手下我心服口服。”
何老师摆摆手，笑叹道：“你言重啦。你不是专业运动员，能出这个成绩实在是很不错，我看你很有专业潜质的。”
苏杭把手里的银色奖座抬了抬，神色里有满意的笑意：“现在这样我很满意，专业队伍需要比我更有能力的人。”
何老师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过分谦虚也不好，自信一点。”
观众席的人们陆续向外走，细碎的嘈杂声也逐渐靠近。
苏杭来到萧以歌身边，对何老师颔首道：“那有机会再跟老师讨教。”
“没问题，再联系。”何老师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机，而后走向另一边正等待着他的家人。
没了外人在身边，苏杭转身对上萧以歌的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失望，只有拿到奖项的满足，和知道萧以歌一直在看的欣慰。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早就让她们有了无言的默契。
萧以歌笑意荡漾在眼底，只将喜悦传递：“走，带你去庆功。”
莫菲菲凑在姚纪安耳边道：“苏杭看起来没失望诶，我还以为她会难过只得了第二名。”
姚纪安也低头去跟她咬耳朵：“她跟那个老师的交谈态度不是假的，容易知足才更轻松。”
“今晚的庆功宴肯定有很多好吃的，你看以歌多宠她。”
“是么，那我也可以沾光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聊个不停，跟在萧以歌和苏杭的后面。
与莫菲菲姚纪安一样，萧以歌跟苏杭也亲昵地一路耳语。
萧以歌挽着苏杭卷起衬衫袖口的手臂，边替她轻揉着边问：“累不累？”
苏杭老实地点点头，又宽慰道：“有一点，不过大概是紧张导致的。”
萧以歌伸下去一只手跟她相握，语调虽轻却不容拒绝：“晚上早点睡，近段时间都别去箭馆了。”
苏杭迁就地噙了抹浅笑：“好。”
她们才出到半路，有隐隐的议论被微风从树荫底下送来。
“苏杭不会用策略，不然刚才拿第一是没问题的。她本职工作是珠宝设计师，但她的珠宝设计得也差点意思。”
“怎么说？”
“去年七夕，鲸落出了套以黑颈鹤为元素的首饰。对这一行来说，设计元素是灵魂嘛，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设计太直白，用黑颈鹤这种忠贞之鸟来代表爱情，其实没必要的。
隔壁竞品好的地方就在于设计留白，广告片里加上很多设计的寓意，表现出来就非常舒适。女主角欣赏戒指的时候，男主角说了句‘好美’，这表现很妙，爱情的氛围就出来了。”
“有道理，的确应该突出爱情的氛围感，不用那么直接地体现。”
“以我长期沉浸在各类设计图，跟珠宝展示的经验来说，她元素设计上的问题比款式设计大。设计元素给的感觉不合适，大家觉得有问题，也就不会去欣赏别的地方了。”
这男人的口吻并不锐利，反而和缓有礼，带着股博学鸿儒的浓浓教书味道。
苏杭听着听着眉峰拧成了小山峰，停下了脚步。
萧以歌疑惑道：“怎么了？”
姚纪安跟莫菲菲也停下来，姚纪安目色冷淡地瞟了一眼树荫方向。
苏杭没回答，倒是径直朝那树荫方向下的人群走去，“爱情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你所说的借景喻情是其一，没有必要因个人喜好而批评我们的作品有问题。”
莫菲菲摸不着头脑，又凑到姚纪安耳边：“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
姚纪安留意着那些人顿时不忿的神色，小声跟莫菲菲解释：“简单来说，就是那个男人更喜欢另一个品牌表达爱情的方式，以个人喜好来评判我们的设计有问题。”
那边的人群听到动静都走了过来，跟苏杭正面相对。
那批评苏杭设计有问题的男人扶了扶眼镜，谦逊地笑了笑：“苏大总监，我只是合理评价而已，也没有带脏字。”
他身边有个矮小的男人上下打量着苏杭，声音尖细得怪声怪调：“不会这么玻璃心吧，我下馆子吃到不好吃的东西，还不让评价了？”
苏杭脸色镇定，口齿清晰地继续说：“评价跟评判，一个是主观一个是客观，用客观口吻来评判一种菜系比不上另一种菜系，请问依据的规则是什么？”
那矮小的男人吸了口气，胸口起伏着伸手指向苏杭：“我们就是规则！玻璃心还做什么设计？你信不信我今晚就让你微博出道！”
萧以歌目光微凛，身边的苏杭却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随后牵住萧以歌的手腕转身离开。
姚纪安和莫菲菲也跟上她们，那群男人在后面得意叫嚣的几句“怎么就走了”、“说不过就跑了，玻璃心”远远地飘过来。
苏杭路上没怎么说话，去到酒店包厢也脸色淡淡。
姚纪安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看她默声倒果汁的冷淡容色，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下次遇到这种事就当做没看到吧，好为人师是种性格，你辩解得了问题，却没办法纠正对方这种性格。”
苏杭放下果汁壶，抬起的眼里并无半分动摇：“如果人人都容忍这样的现象，那将来所有的反抗都会变成玻璃心。”
她向来说一不二，姚纪安跟她共事这么多年，对她的性情有着深刻的了解。
要么不说话，说了就不会回头。
姚纪安轻笑着摇头，很快灵机一动，“诶……我们可以设计一款以‘勇敢开口’为主题的首饰，专门面对深受困扰的人群。”
苏杭被夺走了注意力，蹙眉片刻后舒展，“……有点意思，可以讨论。”
一件带来负面情绪的事情，最终为她们带来新款设计的灵感，两个人迫不及待拉开椅子坐下就开始聊起来。
莫菲菲看她们聊得正在兴头上，自己又插不进嘴，无聊地撑着腮帮子。
她看萧以歌去洗手间还没回来，想起刚才体育中心里那个人说的话，忙不迭地打开微博。
她本想搜索苏杭的名字，谁知习惯性点开凌海本地热搜，第一位就带上了苏杭作为话题。
【＃鲸落珠宝设计总监苏杭玻璃心＃接受不了消费者评价就不要做设计，一起来避雷苏大总监的作品。[图片][图片][图片]】
“哇，把杭杭的设计都整理出来了……”
莫菲菲被这阵仗吓到，赶紧点开评论，一个不留神就小声地读了出来。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做生意还受不了批评？觉得消费者能花钱忍受这种行为？’，还有什么‘对她的设计感觉就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外加不知所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烂得亚批’……”
正讨论设计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萧以歌也神色幽幽地看着莫菲菲。
后者无知无觉，继续往下翻评论并转播。
“还有还有，还说‘真的浪费广告片里的明星，只愿跟苏大总监不再合作’，还有提以歌的！‘下午她身边那个不是华盛的萧以歌嘛，人不红，倒是爱蹭’，还有‘她好舔狗，真的装’。”
姚纪安给她们倒茶，劝说道：“别再管了，这种人本性恶劣，你们的时间花在这上面没有任何意义。”
听转播的三个人还没什么过激反应，莫菲菲先丢下手机，永远带着点青春气息的少女脸庞气得通红，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杭杭跟以歌都认识多少年了，怎么就变成舔了！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包厢里一时鸦雀无声，莫菲菲瞧见她们都没反应，拉满的愤怒值瞬间被泼了盆冷水。
“你们……你们怎么都不生气？”
姚纪安摇着头，笑眯了眼睛：“没什么好生气的。对有些人来说网络是张面具，戴上以后可以释放本性，也就会去做比现实更过分的事。戴上这张面具来作恶的人，总会在别的地方得到反噬，所以啊，我们最好不搭理。”
莫菲菲不住地点头：“……有道理，纪安姐你很会安慰人耶。”
萧以歌来到苏杭身边，伸手用指尖蹭蹭她的脸颊，“你呢，心里有没有不舒服，担心你的作品被挑刺么？”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苏杭，只见她起身握住萧以歌的手，嘴边抿起释然的笑：“纪安姐说得对，这些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只要做好我想做的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她顿了顿，双眸清澈明朗地轻声道：“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
姚纪安起身为她这句话鼓起了掌，“好一句‘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
莫菲菲也凑热闹地拍了几下手，咧嘴笑道：“那既然这事不值得生气，今天还是开心的嘛，杭杭拿了第二名呢！”
萧以歌捏着苏杭的下巴晃了晃，话音与动作同样宠溺：“是啊，特别厉害，今晚我们好好庆祝。”
她今天好像对苏杭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人心思澄净坚韧，对做想要做的事情不轻易放弃，即使在别人看来没有必要，沉默以对更合适。
那么，当苏杭明了心底的情愫，是不是也会尝试让它圆满。
她试探着问：“杭杭，如果有一天你有想做的事，但有人议论你，阻止你，你还会去做么？”
苏杭神色坚定：“我会。”
萧以歌听着她毫不迟疑的回答，看着她专注的脸，轻慢地绽开笑颜。
眼前人倾身靠近，暖暖的气息悠悠地拂过来：“等下能不能带瓶酒回家？”
萧以歌轻扬眉梢，悦耳的柔声只给眼前人：“怎么？”
苏杭的眉宇不见寒霜，双眸像是落进了星子，“想跟你一起庆祝，就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