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好的夜晚出了个抢劫案, 苏杭跟萧以歌都配合做了笔录。

结束后趁着时间不算晚,她们去了附近的手机店给萧以歌换了个新手机,转移数据资料等等都花费了不少时间。

等她们折回箭馆要去取车, 街上行人趋渐稀少。

萧以歌收好手机挽苏杭的手臂, “怎么不说话?抓完强盗以后就不理我了。”

苏杭摇了摇头,“刚才人多, 都在围着我们。”

又是做笔录又是在手机店里, 属于她们之间的事情怎么都不好开口说,她只想跟萧以歌独处的时候再提起。

萧以歌也笑:“看来真有话跟我说啊。刚好我饿了, 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这么一说, 苏杭自己也觉得肚子空空,“附近有家烧烤还不错,就是环境比较普通, 你可以么?”

萧以歌大气又疑惑地笑问:“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她发现很多人容易对她有误解, 比如箭馆的晴姐跟遇到过的大部分人一样, 都以为她身边不缺恋爱对象,甚至有人觉得她是空窗期都挤不出来的那种人。

苏杭稍好一些, 只是担心她吃不惯普通的小吃店而已。

苏杭抱歉地低眉顺眼,“是因为以前上学的时候, 从来没见过你去食堂吃东西, 早餐也是家里做好带来的。而且你刚跟我说了, 公司里的食堂像商业美食街。”

上学时萧以歌的生活条件优越, 如今重逢后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些天她去相亲的那个西餐厅,看起来萧以歌常去, 那里的环境跟菜品对得起偏高的价位。

萧以歌晃她的手臂,认真又含笑地辩解:“但我也会嘴馋路边的小吃, 会做别人看起来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只是以前的你看不到而已。”

回箭馆的路不远,说话间又来到刚才戴锁骨链的那盏路灯下。

心里有只毛茸茸的爪子在挠,苏杭轻声说:“那以后让我看。”

萧以歌的手从她的手臂滑下去,跟她的手交扣在一起,柔柔地应她:“好。”

回到箭馆停车场取了摩托车,苏杭载着萧以歌去了附近闻名的宵夜街。

她在箭馆兼职多年,附近的小吃都尝了个遍,不止店家熟识她,连多年的老食客也能喊上她的名字招呼两句。

这不,刚进门就此起彼伏地响起吆喝声。

“小杭今天又来射箭啦!吃点什么呀?”

“诶,小杭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越来越忙了呀!”

“赚得也多了,好事啊!”

苏杭跟食客们颔首回礼,担心萧以歌不习惯,偏过头低声跟她解释:“这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常客,以前来得多了就眼熟了。”

那些客人看苏杭今天带了个人,七嘴八舌地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这是小杭的朋友么?还是箭馆的学生?”

“年纪差不多,应该是朋友吧。”

连老板娘也在柜台里凑热闹:“这姑娘真好看,以前没见过呢。”

萧以歌不怯场地回以温和的笑,对苏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是她在箭馆的学生,她看我饿了就带我来吃东西。”

苏杭愕然地怔住,有种微妙的感受。

大家异口同声地笑起来,老板娘把菜单递出来招呼道:“那你可是来对地方了,让你老师给你挑挑吃什么……你们这行叫老师还是叫师父啊,都行吧,阿姨保管让你吃一回想两回!”

萧以歌借势下坡,摇晃着苏杭的手,气息绵软地拂在她耳畔:“老师,我想吃你平时喜欢吃的。”

那种微妙的感受陡然浓重,苏杭低垂目光,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声,随后拿起一旁的笔沿着单子上的空格打钩。

“好嘞,稍等啊。”老板娘收回菜单,麻利地就开始捡食材了。

食客们的注意力只被引开一会儿,现在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局里,没人再去注意她们。

苏杭带萧以歌找了个角落的位子,桌子的两面跟墙角相贴,两个人相邻落座。

这样的地方萧以歌的确很少光顾,换种通俗的说法就是不那么接地气,身在萧家这样背景的家庭,她所能得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要不是萧曼仪跟高文渊讨论过,最后还是决定让她接触普通人,起初是打算把萧以歌送去私立学校就读的。

她跟苏杭说有时候也会做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情,但她想象中的程度跟苏杭所接触的并不对等,就像现在这家店的环境跟氛围。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再关注她们,便兴味不减地提醒苏杭:“杭杭,现在没人围着我们了,你是想跟我说什么?”

苏杭倒了两杯茶水,又分了碗筷。

而后她双手握着茶杯用指腹摩挲着杯沿,目光落进凉茶里,却像是透过它看向往昔:“那次班会结束,老师把纸条都收进箱子里留作纪念。我趁大家不注意,想去把我们两个的纸条拿回来,可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你拿走了。”

萧以歌眼里的灵动光华跟那年如出一辙,干脆地承认:“我们两个写的印象那么特别,我不想留在那里。还有……”她话音顿住,在嘈杂的烧烤店里也轻易任柔色侵占:“你对我的形容,我很喜欢。”

苏杭喝了口茶,抬起眼眸又是庆幸又是惋惜地说:“当时后桌问我题目,我就先顾着给她写算法,如果我先去找纸条就好了。不过还好,是你拿走的。”

说起那个时候,萧以歌就忍不住想笑,“还好意思说,明明用嘴巴说快多了,非要给人写出来。你是有多不爱说话呀?”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虽不比别人随和,却明明可以跟她说很多话,会在脆弱时依赖她,也会想也不想地保护她。

她对苏杭来说,真的特别到这个地步么。

也许她该往那个方向去想:苏杭在不自觉地喜欢她。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

思绪翻转得迅速,萧以歌加深唇边弧度,不管是什么都需要时间,现在纠结这些做什么呢。

苏杭老实道:“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说太多话,现在工作需要是例外。”

不喜欢吵闹,不喜欢陌生人靠近,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说太多话。

苏总监真是把形单影只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

萧以歌笑而不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苏杭的拇指在杯沿来回摩挲,目光里的迟疑久久才沉下去,低下去的语调带着不难察觉的期冀:“以歌,对你来说,我也是特别的么?”

她们的位子是相邻的侧面,萧以歌往她身边凑近了点,雨后玫瑰香顷刻间涌入她的呼吸间,柔软的声音委屈极了:“你才知道啊,我以为这段时间你会感受得到。”

苏杭微敛眼帘,嘴角忍不住翘起,“我跟熊熊拜把子。”

那是她发烧时还硬撑着要送萧以歌回家,萧以歌比喻她又傻又笨的说法。

“改天我给你们安排。”萧以歌掩唇轻笑,伸手去碰了碰她的鼻尖。

她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特别的,那么今天是不是算更近了目标一步。

今天的月色依旧眷顾着窗口的玫瑰,它娇弱而鲜艳,花茎的刺深藏在明艳之下。

【是你为玫瑰耗掉的时间,使她变得如此重要。】

苏杭再次写下这行字,写在她用来记录首饰数据的本子扉页,用今晚拿到的新钢笔。

她合上笔帽,黑色笔杆上的流光像极了萧以歌送她钢笔时,眼里闪耀着的柔光。

刚才吃完烧烤,她送萧以歌回家。

在萧家的庭院外,萧以歌从手包里拿出个细直的盒子,“送你的礼物,是我从临州带回来的。本来刚回来那几天就想送你,不过你说有礼物要给我,所以才拖到今天跟你一起送。”

苏杭收拾手包的时候看到过这个盒子,此刻重回手里,又是萧以歌送她的礼物,接过来就禁不住好奇又愉悦地问:“是什么?”

萧以歌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现在打开,“以前就觉得你的字很好看,写字的样子也是。现在是网络时代,手机可以办到很多事,但我还是想看你写的字。”

盒子里的钢笔躺在月光下,苏杭爱惜地抚过,而后微露笑意,“你不忙的时候去我那里,我写给你看。”

萧以歌向前扶住她的手臂,贴近她脸庞,声音轻软:“下次去你的秘密基地,记得睡觉不要踢被子。”

苏杭脸上温热,“上次是特殊情况。”

那次半夜体温升高,她被捂在被子里汗流浃背,意识又混沌不清,便听从身体的指令挣扎着要从被窝里出来。

可萧以歌哪里管什么情况特殊不特殊,还被她的辩解逗得眉眼笑意盈盈,那双诱人的笑眼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就像盛开在月色下的玫瑰,将温柔无害都尽数展现,而尖锐的刺只藏在月色笼罩不到的花瓣底下。

萧以歌身为华盛集团的总经理,就读于国外知名学府,又历练多年才回国,连程家都想要以联姻的名义来得到,她们分别这些年里萧以歌的成长与能力可想而知。

可在她的面前,萧以歌从未把锐利的刺亮出来一分。

苏杭收回愈发飘远的思绪,小心地抚摸上晾干的字迹,随即心念流动,将它拍了个照片,没有配上任何文字发了朋友圈。

房门被敲响,她收起手机站起身,“妈,怎么还不休息?”

苏兰君手上端了杯牛奶,笑着说:“不着急,来跟你说说话。”

苏杭接过牛奶,给苏兰君拉了张椅子。

苏兰君坐下时看向窗口那株玫瑰,不禁感慨:“这花长得真好看,以前你刚开始养的时候,养死了好多次,这次终于成功了,还养了这么久。”

苏杭低头小口喝着牛奶,听着这话一不留神喝急了些,忙放下杯子捂着嘴咳嗽。

“你看你,慢点喝……”苏兰君吓了一跳,起身去替她拍拍后背顺气,瞧她缓了过来才逗她:“说你以前养不活花,还不服气了?”

苏杭咳得双颊绯红,向来寡淡的神色因而柔和,刚咳嗽过的嗓子音色低哑:“没有。玫瑰花要细心呵护,是我以前不会照顾。”

苏兰君坐回来,把牛奶重新递给她。

她今天的心情应该还不错,回来的时候神色都是温和的。

苏兰君看她安静喝牛奶片刻,试探着开口:“上次那个男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苏杭刚喝了口牛奶,闻言淡下脸色,“他什么也没说么?”

苏兰君道:“他说都听你的意思。”

苏杭放下杯子,“我的意思是,不用再见了。”

见面那天,他性情开朗,又擅长带动气氛,此刻转述说都听她的意思,没有将餐厅里发生的事情告诉苏兰君,更没有借题发挥。

听起来很大度。

可她只觉得像是在路边遇到一个有礼貌的路人,两个人凑巧同桌吃了个早餐。

苏兰君显然对这个男人很满意,面上的关切转变得可惜,“唉……他是这两年里条件最好的,性格也不错,还主动要求不结婚不要孩子。这年头要找这样的男孩子太难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她站起身准备回房,太多次的没有下文,让她难以克制地失落叹息。

苏杭这样内向孤独,后半辈子该怎么办呢。

程之昂一家人还想方设法从她身上榨取剩余的价值,以后没有一个人在身边陪着,她会不会被算计。

房间里的空气随着苏兰君的叹息而压抑。

这种压抑不是强行逼迫而产生的强势带来的,而是悲伤与关心得不到回应,裹着浓浓的酸涩。

心脏被这份酸涩圈在其中,苏杭忍不住沉哑着声音开口:“妈,不是非要一个爱人我才能过好这辈子。我有好朋友,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同学,她对我很好,我们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联系了……”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提出不需要爱人,从前苏兰君安排了那么多次相亲,她虽然不开心,但从未明言拒绝过。

苏兰君以为迟早会找到合适的人,这样就可以弥补自己带给女儿这么多次的不情愿。

可终究到了今天,女儿还是将这份不情愿说出了口。

有些东西,说出口以后带来的感受会加深太多。

苏兰君满心愧疚,仍是回过身耐心地劝说:“朋友跟爱人是不一样的,有很多事情你会第一时间想起你的爱人,也只有爱人可以陪你很久。”

苏杭站起来,毫不迟疑地辩解:“不,我会第一时间想起她,她也可以陪我很久。我们不是普通的朋友,我们对对方都是特别的。”

她觉得,苏兰君说的话对却又不完全对,她的上司姚纪安也是她的朋友,可她不会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想起姚纪安。

相比之下,她会想萧以歌。

从前想萧以歌身在何方,现在想萧以歌在做什么,想她们下次见面要去干什么,想见面的时间来得早一点。

“小杭……”苏兰君无奈又头疼,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

那酸涩的压抑再度涌起,苏杭深深呼吸,话音放轻但其中的坚持不改毫分:“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我可以去见你要我见的人,但我没有时间去做到你想要的结果。”

这些年来,她内向沉默不愿与人来往,总是无声地在心里做考虑和决定,只要让她开了口,那更是无可转圜的境地。

苏兰君想再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想起女儿这些年的隐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叹了声气,转身出了苏杭的房间。

空气里的压抑慢慢瓦解,苏杭回过身看向桌面上展开的记录本,有难言的温柔在心间弥漫。

她只想为她的玫瑰耗费时间,只想留在她的玫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