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风卷起几枚落叶, 在她们之间起舞。

两个人相对而视,周围路人寥寥,无人去注意她们。

这幅犹如青春电影的唯美一帧, 只有最中心的她们是清晰的。

不安、猜测、难捱都在这一刻全然消弭, 萧以歌轻声失笑,“要跟我在树下聊么?”

原本没有约的这个晚上, 到最后还是相见了。

苏杭嘴角微漾起笑:“我没骑车来, 但我有想带你去的地方。”

萧以歌期待地挑了挑眉,晃了一下车钥匙再牵起她的手腕, “走。”

午夜前的几个小时往往是人们最活跃的时候, 上了一天的班和课,就等着这短暂的间隙舒缓和寻乐。

街道人潮汹涌,往来不绝, 萧以歌的车子往她们曾共同度过三年时光的高中开去。

凌海中学是全市重点中学之一, 学校周边各类设施齐全且繁多。

萧以歌以为苏杭要带她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 那里可堪称是上学时学生们最喜欢的地方。

但出乎意料的, 苏杭带她去的是小吃街旁边那个清静宜人的小公园。

公园入口有棵花圃围起来的高大香樟树,花圃后面两道阶梯顺斜而下, 中间隔了道扶手,往下便是公园内部。

有老人借扶手来压腿锻炼, 也有刚下班的青年疲惫地靠在扶手上, 烦躁地拽开整齐的西装, 却跟手机对面的恋人报喜不报忧。

阶梯横面宽, 苏杭从车上拿了两张报纸,跟萧以歌挑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

旁边有路人经过, 萧以歌怀念地望着这个场景,“怎么会想来这里?”

“想跟你一起看我们的以前, ”苏杭笑了笑,话里裹着浓浓的恋旧味道,“从前放学的时候,很多同学都会从这里穿过公园走捷径。”

这里连通着另一条路,从公园走会比绕过公园节省很多时间。

当然,这仅仅指的是她跟普通同学。

萧以歌放学有家里的司机来接,只有寥寥几次特殊情况才会过这里。

其中的一次,就是那个彩排结束的夜晚,她看着萧以歌身边有男同学围着,便沉默地护送萧以歌回家。

萧以歌意会地笑说:“我们也有一起走过这里。”

同一段记忆被再次回想起来,她们相视而笑。

苏杭问:“还没到放学时间,会不会觉得无聊?”

“会啊,我还有点饿了。”萧以歌可怜地眨眨眼,嘴角的笑却那么柔软。

其实她一点也不无聊,跟苏杭在一起干什么都好,只是看着苏杭总是正经的脸,她忍不住想逗一逗。

“等我。”苏杭摸了摸她的长发,然后就起身往阶梯上走。

萧以歌伸了伸脖子去看,奈何苏杭挑的位置离第一层阶梯稍远,她怎么也看不到苏杭去了哪里,只得转回来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先回复了莫菲菲的信息,又想着她可能会担心,简单概括了自己现在跟苏杭在一起的过程。

【莫菲菲:???】

【莫菲菲:!!!】

【莫菲菲:你看看苏杭头顶有没有打雷,有的话她就是直女。】

萧以歌笑着回复:“什么意思?”

【莫菲菲:直女撩姬,天打雷劈!!!】

萧以歌才回了个表情包,没来得及打字就闻到刚出炉的糕点那香甜蓬松的味道。

“好香啊……”萧以歌收回手机,顺着香味扭头看。

苏杭端着个纸盒回来坐下,香味正是由此而来,“那家梅花小蛋糕还在,还是以前的味道。”

她打开盖子,里头满满地装着一整盒梅花形状的小蛋糕,还升腾着白雾。

光是看着就能想起从前放学时,学生们都围在摊点前,几块钱就能买一锅的热闹景象。

萧以歌深嗅了一下香味,被勾起更多的回忆,“那个时候菲菲也常吃,不过我没怎么看到你买。”

苏杭用竹签串起一个蛋糕送到她嘴边,看她挽住耳边碎发低头咬住,才轻声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我在攒钱,不必要的东西尽量不买。”

萧以歌的心瞬间被什么触动,慢慢咀嚼着蛋糕安静地等她。

“要听么,”苏杭眼睛里有亲昵的光在月色下闪动,神色里的温柔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又那么应景当下,“听完你就知道,为什么今晚我要处理的事情没有那么重要,但我还是要去做。”

这是苏杭敞开心扉的标志,也是萧以歌能名正言顺了解苏杭的唯一渠道,不再只是通过毫无温度的调查结果来触碰苏杭的过去。

她语调低柔地说:“好,我要听。”

苏杭又串了个小蛋糕,自己咬了小小的一口,微弱的香甜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将她声音里的苦涩化解得只剩惆怅:“上次你说感觉到我跟程家不和,其实不止是这样……我跟程昱哲是同父异母,他拥有的东西,八岁前的我也短暂拥有过。

这一切的变化,是从我两岁开始的。我外公的公司就是在那个时候破产,他的身体经不住打击进了医院,遗嘱里把剩余有价值的个人财产都给了我妈妈的两个哥哥,我妈妈只分到了一点钱。只因为她已经是程家的一员,所以外公不愿意多给她什么。”

这是个没什么特殊的豪门纷争故事,这样的事情在她们的商业圈子里并不少见,只是细节略有不同,整体上大同小异。

只因为这件事是苏杭的过去,萧以歌才听得认真仔细,不愿错过哪一个环节。

她伸手去握住苏杭的手腕,在香樟树叶被风吹过的簌簌细响里,把自己的温度送给苏杭。

苏杭摇头,轻浅笑道:“从那以后,程之昂对我们母女的态度在慢慢改变,我听到他骂我妈妈,说妈妈什么也没给他带来。后来他总是不回家,我妈妈坚持了很久,她以为可以修补这个家庭的裂痕。

再后来,这件事慢慢地传了出去,现在的程太太叶薇就带着程昱哲上了门。程之昂欣喜若狂地安排验DNA,而我妈妈几年的坚持彻底变成笑话,终于决定跟程之昂离婚。

她坚持要把我带走,幸好,程之昂根本不想要我。我记得我跑了一路回家,想要问我们为什么分开,他却狠心把我赶出去……”

她用最平常的语调勾画出这段被埋藏的过往,可再怎么犹如旁观者回望,总也遮不住话里不自觉地流淌出悲伤。

萧以歌握紧苏杭的手腕,“杭杭……”

亲口诉说的过去,其中的酸甜当真比调查结果来得更仔细,也更加折磨。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可却在苏杭的生命里留下了难以摆脱的后遗症,就连今天还要受着牵连,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她忽然后悔,刚才竟不由分说地离开餐厅,不愿意听苏杭一句解释。

苏杭释然地笑,继续说道:“往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我妈想攒钱买个大房子留给我,我们就租了很多年的小房子住。高中的时候家里要还贷款,我年龄不够不能出去兼职,平时都是能省则省,尽量规划日常不多花钱。”

“怪不得……”萧以歌听得心酸,陡然想起一段遥远的记忆碎片,“我们同桌的时候,你有一天早餐费掉了,饿着肚子捂着胃,还是我把早餐分了你一半。”

她当时还在想,这个人真是极端不合群,都疼成这样了也不跟人求助。

明明曾经帮助过她,她又在身边,就是咬紧牙关不跟她说一句话。

好在她被苏杭送回家那天之后就被苏杭吸引,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苏杭,这才发现这个人身体不适,连忙把从家里带的早餐分了一半。

苏杭的浅笑在嘴角汇成经久不散的柔,轻声说:“这么多年里,我总是记得那天……不止那天。”

心间酸涩被驱散,萧以歌失笑着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别打岔,这些事情跟今天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大概没有那么让苏杭难过,她只叹了声气,说:“我妈心疼我这些年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快乐,她不希望我的生活刚好起来没多久,又要为家庭劳累,但又担心以后没有人陪我,就想着替我找个不成家不生育的男朋友。”

萧以歌听完就笑了,“那就是找个搭伙吃饭的。”

苏杭也轻浅笑开:“是这个意思。但我不喜欢相亲,很少答应。”

很少答应。

萧以歌抓住了这个重点,也就是说,在临州看到的那次跟这一次,要么是同一次,要么苏杭只去了这次。

心里好像有个结被悄悄解开,她主动拿了竹签,笑着串起一个小蛋糕递到苏杭嘴边。

这宠爱来得突然,苏杭睫毛都颤了颤,斯文地张嘴含住。

她若无其事时,耳朵可能在发烫。

萧以歌软了些话音问她:“那以后打算怎么办,我记得你说过想象不到自己有恋人的。”

苏杭吃着小蛋糕点头,正经中又带着些可爱:“我妈想要安心,我就偶尔抽空去见,时间长了她会放弃的。”

萧以歌放回竹签,眼神亮亮的,嘴上却委屈地低语:“那就是以后我们见面的计划还会被打乱的意思咯?下午看你说嗓子恢复了,本来要找你看电影的,你这几天要我好好休息,都不跟我见面。”

她眉眼那样美,娇气稍显一分都惹人心动,更何况今天一身女士西装衬出精干与凌厉,陡然卸下这对外的模样,更是添了些难言的媚。

苏杭纵然重逢以来见过多次,也依旧抵挡不住心潮忽涨,不自觉地舔了下唇,“……或者下次我尽快结束,然后去见你。”

目的达成,萧以歌眸中含笑,故作思索:“这样也耽误时间,等你的时候我什么也干不成。不如我陪你去,见完就继续玩我们的。”

苏杭考虑片刻,“我只是应付对方而已,见的时候可能会无聊,你不介意么?”

萧以歌莞尔:“不介意。”

她当然介意苏杭相亲,但听过刚才的倾诉以后,她觉得与其等苏杭一个人去应付那些男人,倒不如她陪着一起,还能及时应变突发状况。

让自己的猎物独自在别的猎人面前,她可不放心。

“好,再有下次我叫你,”苏杭轻勾起唇,伸手去拈起她的一缕长发,声音低低的,“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今晚我会去那个餐厅,坐那个位子,都是因为那天我们在那里重逢。”

苏总监真的很会说话,而且是只对她这么说话。

“故事讲完了,我还没吃饱……”她挽住苏杭的手臂,把身子依偎过去,眼底都是愉悦和温柔。

苏杭迁就着她,低头用竹签串起一个个小蛋糕,含霜似水的好听嗓音只为她渗入温情:“还没吃完,不够我再去买。”

凌海中学的下课铃声在这时响起,淹没了萧以歌悦耳的轻笑,却淹不去她眼里的粼粼水色。

等再次开车回家,萧以歌几乎忘了今晚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她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从车库到主宅一路都面含微笑。

【苏杭:给你的礼物快做好了,但我这几天都要去公司,再给我一点时间。】

【萧以歌:正好我这几天也有项目。】

【苏杭:那过几天确定以后,我约你。】

【萧以歌:好的,等你。】

【萧以歌:[熊熊摇尾巴.jpg]】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跳跃得轻快,收起手机要上楼的一瞬间,却见客厅沙发上的萧曼仪跟高文渊深意满满地笑看着她。

高文渊先丢出引信,跟妻子笑眯眯道:“你说,宝贝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了呀,最近总是盯着手机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聊天。”

萧曼仪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神色满含兴味:“唉,谁知道呢,也不跟我们说。”

“以我的经验呐……”高文渊搂了搂萧曼仪,用着说悄悄话的模样,可音量却不减一分,“这肯定是有好玩的事,就是非得藏着掖着,可能是怕我们把她的宝贝给抢了。”

这生怕她听不到似的,萧以歌都被惹得笑起来。

萧曼仪则是意味深长地笑:“那是她跟熊熊一样笨。”

萧以歌听到这里,眉心微动,萧曼仪这神情她太熟悉了。

她但凡要干点什么事,没有能逃过萧曼仪眼睛的,三两句话就能把她的皮给剥个干净。

她现在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萧曼仪教的,她的父母虽然把公司的权利慢慢移交给她,但这两个人绝对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

萧以歌顿时心神通透,“妈,爸,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