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幸福的保障。”
——斯丹达尔
彭布列顿大学一年级学生塔玛娜・莱昂斯:
我无法相信。去年我访问校园,关于这东西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说。现在我到了这里,才发现人们把使用审美干扰镜作为一项规定了。要知道,我上大学有种种期望,其中一个就是把这东西去掉,这样我就可以和别人一样了。要是早知道不得不继续使用这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这种可能,我也许就会选择另一所大学了。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下个星期我就满十八岁了,我打算在生日那天关闭我的审美干扰镜。如果他们投票决定把使用审美干扰镜作为一项规定,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我会转学,我不知道。眼下我真想游说人们:“别投赞成票。”也许找能为这场运动做些什么。
彭布列顿大学三年级学生,天下平等学生会主席玛丽亚・德苏扎:
我们的目标非常简单。彭布列顿大学有一套道德伦理行为守则,是学生自已制定的,所有新生注册时都同意遵守。我们发起的这场运动是为守则增添一个条款,要求学生在校期间使用审美干扰镜。
促使我们这样做的是相貌美化仪新推出了一种“外表形象”版。这是一个软件,当你透过相貌美化仪看人的时候,软件就会为你美化人们的相貌,好像他们做过整容手术似的。这在某些人群中成为一种乐趣,可是许多大学生却觉得它恶心。人们开始把这作为深层次社会问题的一种表现症状来谈论,我们认为这正是发起这个提案的契机。
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是相貌歧视。数十年来,人们对谈论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没什么障碍,但至今对相貌歧视仍避而不谈。然而,歧视相貌平庸的偏见却令人难以置信地处处可见。人们无师自通,自然而然便带上了这种偏见。这是很糟糕的,可是现代社会不仅不与这种倾向斗争,反倒积极地强化它。
教育人们,提高他们对这个问题的意识,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但这些还不够。于是,技术就派上了用场。让审美干扰镜作为一种辅助性的工具吧,想像一下这个前景。它让你做你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忽略表象,看清内在。
我们认为将审美干扰镜带进主流社会的时机到了。迄今为止,审美干扰镜运动在大学校园还只是小打小闹,不过是另一个特殊利益集团的事业而已。然而,彭布列顿大学不同于其他大学,我想同学们已经作好了接受审美干扰镜的准备。如果提案在我们这里获得通过,我们将为其他大学,最终为整个社会树立一个典范。
神经病学家约瑟夫・魏因加藤:
审美干扰镜干扰的是我们所说的联想型审美,而不是领悟性审美。这就是说,它并不干扰人的视觉,只是干扰对所看见的东西的辨识能力。安有审美干扰镜的人观察面孔同样可以做到洞察入微,他或者她可以辨认出对方是尖下巴还是往后倾斜的下巴,是挺直的鼻子还是钩鼻子,皮肤是光洁还是粗糙。只是对这些差异,他或者她不会体验到任何审美反应。
审美干扰镜之所以可行,是因为大脑里存在某些神经路径。所有动物都具有评价它们未来配偶的生殖潜力的标准,它们演化出识别这些标准的神经“线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作用主要围绕在我们的脸部,因而对于某个人的生殖潜力是如何显现在脸上的,我们的神经线路明察秋毫。你感觉某个人长得或者漂亮,或者丑陋,或者不美也不丑,这种感觉就是你对神经线路的体验。通过阻止专门评价这些特征的神经路径,我们便研制出了审美干扰镜。
由于时尚变化千差万别,因此有人觉得很难想像对漂亮的面孔有绝对的标准。然而,我们请来自不同民族的人排列面部照片,挑选谁长得漂亮,结果出现了十分明显的模式。连婴孩都对某些面孔表现出同样的偏好。这就让我们鉴别出人类评判美丑的某些固有特征。
也许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光洁的肌肤。相当于鸟儿鲜艳的羽毛,哺乳动物亮丽的皮毛。美丽的肌肤是青春与健康惟一的、最佳的标志,在每一种文化里都受到青睐。粉刺也许并不要紧,但看上去却像严重的疾病,因此我们觉得它难看。
另一个特征是匀称。我们也许感觉不出某人身体左侧与右侧之间的毫厘之差,可是测量尺寸表明,被列为最俊美的人也是身体部位最匀称的。匀称是我们的基因始终追求的目标,很难在后天发展。然而,任何一种环境压力——比如营养不良、疾病、寄生虫——往往会使人在发育期间产生畸形。匀称意味着对这些压力的抵抗。
其他特征与面孔大小有关。我们往往被那些大小接近人口平均值的面孔所吸引。这显然取决于你属于哪一类群体的人,但是接近平均值通常显示出基因健康。对人们一贯觉得具有魅力的平均值只有一种偏离,那就是对第二性征的夸张放大。
就本质而言,审美干扰镜就是使人对这些特征缺乏反应,仅此而已。审美干扰镜对美的时尚或者文化标准并不是视而不见。尽管你也许不会注意到涂着黑色唇膏的漂亮面孔与平庸面孔之间的差别,但如果黑色唇膏是时尚,审美干扰镜不会使你忘掉它。如果你周围人人都讥笑长着大鼻子的人,那么你也会效仿。
由此可见,审美干扰镜本身并不消除相貌歧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能做的只是使不同的相貌平分秋色。它消除内在的偏好,即先入为主的相貌歧视。这样一来,教育人们不要以貌取人就不会面临艰巨的斗争。理想的情况是,你从一个人人都接受审美干扰镜的环境入手,然后再推广并实现不以貌取人的风俗。
塔玛娜・莱昂斯:
这里的人老是问我,在塞布洛克学校上学、安着审美干扰镜长大是什么感觉。说实在的,当你年轻的时候,这并不重要。要知道,就好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无论你伴随着什么长大,这对你来说似乎都是正常的。我们知道有些东西其他人看得见,我们却看不见,但对这些东西我们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比如说,从前我经常和朋友们一块儿去看电影。我们试图识别出电影人物中谁长得漂亮,谁长得平庸。我们声称说得出来,可实际上单看外表却说不出来。只有根据谁是主角,谁是配角来判断。你总是知道主角比配角长得好看些。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正确,不过只要你看的电影中主角长得不漂亮,你通常都看得出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东西就开始给你带来烦恼了。如果你和别的学校的人待在一块,就会觉得自己怪怪的,因为你安有审美干扰镜,而别人却没有。并不是任何人都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但这东西却提醒你,有些东西你是看不见的。于是你开始找你的父母闹,因为他们阻止你看到真实的世界。不过,闹也没用。
塞布洛克学校创始人理查得・汉密尔:
塞布洛克学校是我们家庭合作社发展的产物。想当年,我们大概有二十多户人家,都想建立一个基于共同价值观的社区。我们召开了一个会议,讨论是否可能建立一所可供孩子们选择的学校,会上一位家长提到传播媒介对孩子们的影响的问题。每一位家长的孩子都要求做美容手术,变得像时装模特那么漂亮。做父母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总不能让孩子们与世隔绝。孩子们生活在追求外表形象的文化氛围里。
那大约是在对审美干扰镜的最后一波法律挑战尘埃落定,我们开始谈论审美干扰镜的时候。我们把审美干扰镜看作一次机会: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不以貌取人的社会里,情况会怎么样?如果我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抚育孩子,情况又会怎么样?
学校刚刚建立的时候,只招收合作社内部家庭的子女。但其他学校开始传播这个消息,于是过了不久人们就开始询问,如果他们不加入合作社,他们的子女是否也可以就读这所学校。最终我们把它建成了一所私立学校,与合作社分离,招生条件之一就是孩子在校期间,家长必须接受审美干扰镜。如今,一个审美干扰镜社区已经建立起来,这完全归功于我们学校。
雷切尔・莱昂斯:
塔玛娜的父亲和我经过反复考虑才决定送她到那儿读书。我们咨询了社区的人,发现我们挺喜欢他们的教育方式,不过说真的,访问了那所学校之后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塞布洛克学校的学生中相貌畸形的超过正常人数,如骨癌、烧伤烫伤留下的痕迹、先天缺陷。他们的父母送他们到这儿来读书是为了避免他们受到别的孩子排斥,这果然有效。我记得第一次访问学校的时候,一个班的孩子们,全都是十二岁,他们正在选举班长。选出的班长是一个女孩,她一边脸上长有烫伤的疤。但那女孩显得从容自在,在孩子们中间很受欢迎。要是在别的任何一所学校,孩子们很可能排斥她。当时我想,这就是我希望我女儿成长的环境。
女孩子们总是被告知,她们的价值和她们的相貌密不可分。如果她们长得漂亮,她们的成就总是会被夸大,如果她们长得平庸,她们的成就就会被贬低。更糟糕的是,有些女孩得到这样的信息:她们可以纯粹靠相貌生活一辈子,于是她们就压根儿不去发展自己的智力。我想让塔玛娜远离这种影响。
马丁・莱昂斯:
既然塔玛娜已经长大成人了,如果她决定关闭审美干扰镜,我倒并不在乎。这绝不意味着当年我们剥夺了她的选择。但是,你在度过青春期的过程中会遇到不少压力,同龄人的压力可以像压扁纸杯一样把你压垮。在我看来,变得迷恋于自己的外表形象就是又一种被压垮的方式,凡是能够减轻压力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长大成人后,你就能够比较正确地对付个人相貌的问题。你对自己的皮肤比较心安理得,比较自信,比较有安全感了。无论你的长相“好看”与否,你都更有可能感到满意。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相同的年龄达到这个成熟水平。有些人十六岁就成熟了,有些人则要到三十岁甚至更大年纪才成熟。不过,十八岁是法定的成熟年龄,到了这个年龄,人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决定。因此,你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的孩子,希望有最好的结果。
塔玛娜・莱昂斯:
对我来说,这确实多少有点离奇,好倒是好,就是离奇。就在今天早上,我把审美干扰镜关闭了。
关闭审美干扰镜挺容易的。护士在我身上贴上一些传感器,让我戴上这顶头盔,给我看一扎人们的脸部照片。随即,护士敲了一会儿键盘,然后说了些“我已经关闭审美干扰镜了”之类的话。我以为一旦关闭审美干扰镜后马上就会有什么感觉,但却没有。接着,护士再次给我看照片,以便确认效果。
我重新瞧那些面孔,其中一些面孔似乎……不同。它们好像容光焕发,或者说更靓丽什么的。这种感觉很难描绘。随后,护士给我看我的测试结果,读数显示我的瞳孔扩大多宽,我的皮肤的导电能力多大等等之类的。对于那些似乎不同的面孔,读数就高些。护士说那些是美丽的面孔。
护士还说,我会立刻注意到别人的长相如何,但要过一段时间我才会对自己的相貌做出反应,大概因为你对自己的面孔已经习以为常,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吧。
她说的没错。我首先照了照镜子,我想我瞧上去还是老样子。打我从医生那里回来以后,在校园里看见的人的相貌明显各不相同,可是我仍然没有注意到我自己看上去有什么差异。整天我都在照镜子。有一阵子我担心自己长得丑,担心我的丑相随时都会出现,好像出麻疹什么的。于是,我一直凝视着镜子,等待情况出现,可是什么都没有出现。于是我想,也许我真的并不丑陋,要不然的话,我已经注意到了。但这意味着我真的也不漂亮,要不然的话,我同样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我想这就是说,我长得绝对平庸。你知道吗?不折不扣的平常。我觉得这也不错。
约瑟夫・魏因加藤:
产生审美干扰意味着模拟某种具体的神经机能障碍。我们的做法是采用一种程序控制的药物,叫做神经抑制剂。可以把它看作一种选择性很强的麻醉剂,其激活功能和锁定目标功能都处于动态控制之下。我们将信号通过病人戴的头盔转输进去,从而激活或者灭活神经抑制剂。同时,头盔也提供细胞体定位信息,从而使神经抑制剂分子确定细胞体的三角位置。这样,我们就可以仅仅激活神经组织某一个特定区域的神经抑制剂,将那里的神经冲动保持在一定的水平以下。
神经抑制剂最初研制出来是用于控制癫痫病的发作,减轻慢性疼痛。我们用来治疗了好几种这样的疾病,发现没有产生影响整个神经系统的药物副作用。后来,我们又研究出了不同的神经抑制剂治疗方案,用来治疗强迫性神经官能症、毒瘾以及各种功能失调症。与此同时,神经抑制剂成为研究神经生理的一种具有非凡价值的工具。
神经病学家研究神经功能的一个传统方法,就是观察由各种神经机能障碍所产生的缺陷。显然,这种技术作用有限,因为由于创伤或者疾病所导致的神经机能障碍常常会影响多个功能区域。与此相反,神经抑制剂可以在神经最小的部分被激活,实际上是模拟一种十分局部化的神经机能障碍,这样它就绝不会自然产生。而且,一旦灭活神经抑制剂,“神经机能障碍”就会消失,从而使神经功能恢复正常状态。
通过这种方法,神经学家可以研究出各种各样的审美干扰。与相貌最密切相关的是相貌识别干扰,即没有能力通过面孔识别人。安有相貌识别干扰仪的人认不出他的亲友,除非他们开口说话;甚至认不出照片中他自己的面孔来。这并不是什么认知或者知觉问题。安有相貌识别干扰仪的人能够根据发式、服装、香水,甚至走路的方式来识别人,他们的识别缺陷纯粹局限在脸部。
相貌识别干扰最激动人心地显示出:我们的大脑有一条特殊“线路”,专门对面孔进行视觉处理。我们看面孔和看别的事物不一样,另外,在我们进行的种种面孔视觉处理研究中,辨认面孔只是其中的一项,还有相应的线路专门识别面部表情,探测另一个人凝视方向的变化。
关于安有相貌识别干扰仪的人,一个有趣的特征是虽然他们识别不出某个人的面孔,但是仍然说得出那张脸是否漂亮。我们请安有相貌识别干扰仪的人按照漂亮程度来排列照片,结果他们排列照片的方式与其他人大同小异。研究人员使用神经抑制剂进行实验,实验数据使他们查明了负责感知美丽面孔的神经线路,从而研制出了审美干扰镜。
玛丽亚・德苏扎:
“天下平等学生会”在学生卫生健康办公室设有多余的神经抑制剂程控头盔,并且为任何愿意的人提供审美干扰镜。你用不着预约,直接走进办公室就行了。我们鼓励所有的学生都试一试,至少试一天,看看有什么感觉。最初的感觉似乎有点怪异,任何人看上去都既不漂亮,也不丑陋,但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意识到,它对你的人际交往产生多么有益的影响。
许多人都担心审美干扰镜可能会使他们失去性欲什么的,但实际上外表美仅仅是个人魅力的一小部分。无论一个人的相貌如何,更重要的是看这个人的举止言谈:他说什么,怎么说,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他的身体语言。还有,他对你的反应如何?对我来说,一个小伙子是否吸引我,有一点就是要看他是否对我自身感兴趣。这就好像一条反馈回路,你注意到他在看你,接着他看见你在望他,于是你们的关系就从这里滚雪球似的发展起来。审美干扰镜并不改变这种情况。再加上还有整个外激素化学在起作用,显然审美干扰镜不会影响这种情况。
人们的另一个担忧是,审美干扰镜会使每一个人的面孔看上去都是一个样。这也是误解。一个人的面孔总是反映出他的气质来,如果说审美干扰镜会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使这种反映更清晰。到了一定的年龄,你就要对自己的相貌负责。这种说法你知道吗?有了审美干扰镜,你就会真正理解这个说法多么真实。有些面孔瞧上去真的平淡,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在传统的意义上俊俏的面孔。这些面孔一旦失去外在的美,就会变得索然无味。而那些富有个性的面孔却和从前一样受看,甚至更好看。就好像你看到的是它们更本质的东西。
有人还问到是否要强制实行。我们不打算这样做。说真的,有一种软件,可以通过分析目光的图形来识别某个人是否安有审美干扰镜,但这需要大量的数据,再说校园安全摄像机监测不到距离过近的东西。另外,人人都不得不安上摄像机,并且共享数据。虽然这是可能做到的,但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我们认为,人们一旦试用了审美干扰镜,就会亲身体会到它的益处。
塔玛娜・莱昂斯:
瞧一瞧吧,我真漂亮!
多么开心的一天。今天早晨我一醒来就立刻去照镜子,就好像过圣诞节的小女孩似的。可是,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面孔看上去依然平庸。随后,我甚至(笑了起来)偷偷溜到镜子那里,想给自己一个惊喜,但还是不起作用。于是,我有点失望了,要知道我产生了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但今天下午,情况变了。我和室友艾娜,还有同宿舍的几个姑娘一道出门去。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已经关闭了审美干扰镜,因为我想先适应一下环境。我们来到校园另一面一家我以前没有去过的小吃店。我们坐在桌子边聊天,我一边聊一边东张西望,在没有审美干扰镜的情况下看看人们的相貌如何。随即,我看见一位姑娘望着我,我心里想,“她长得真漂亮。”接着,(笑了起来)听起来挺傻的,接着我意识到小吃店的这面墙是一面镜子,我在瞧自己!
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一种难以置信的轻松感油然而生。我忍不住笑个不停!艾娜问我怎么这么开心,我只是摇了摇头。接着我朝浴室走去,想照照镜子,好好地端详自己。
这一天过得真快活。我真地喜欢自己的相貌!这一天过得真快活。
三年级学生杰夫・温索普在一次学生辩论会上的发言:
以貌取人当然是错误的,可是这种“盲目”不是答案。教育才是。
审美干扰镜既带走坏的东西,同时也把好的东西带走了。只要存在歧视的可能,审美干扰镜就不起作用,就会彻底阻止你识别美。在很多时候,瞧一副漂亮的面孔并不会伤害任何人。审美干扰镜不会让你区分美与丑,而教育则会。
我知道有人会说,当技术更发达的时候,那会怎么样?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够在你的脑子里插入一个专家系统,这个系统会分析,“这是适合领略美的环境吗?如果是,那就欣赏吧,如果不是,那就忽略吧。”但那样就圆满了吗?那就是人们谈论的“辅助性成熟”吗?
不,不会的。那不是成熟,那是让专家系统替你做出决定。成熟意味着看到差异,但又意识到差异并不重要。没有技术捷径可走。
三年级学生阿得西・幸格在一次学生辩论会的发言:
并没有人说让专家系统替你做出决定。审美干扰镜之所以理想,确切地说是因为它只带来小小的变化。审美干扰镜并不替你做出决定,并不阻止你做任何事情。至于成熟问题,你首先选择审美干扰镜,这就显示出你的成熟。
人人都知道外表美与个人的价值没有关系,价值是教育造就的;然而,即使人们有着世界上最良好的意愿,也没有放弃相貌歧视。我们努力做到不偏不倚,我们努力不让某个人的外表形象影响我们,但我们无法压抑我们的本能反应。任何声称能够做到的人都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问一问你自己吧:你遇到长得漂亮的人同遇到长得平庸的人的时候,难道你的反应没有差别吗?
对这个问题的每一项研究都得出同样的结果:外表美有助于人们发达。我们想当然地以为相貌姣好的人比相貌平庸的人更能能干,更诚实,更应该成功。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他们的外表美仍然给我们施加这种影响。
审美干扰镜却不会使你对一切都盲目。美丽的外表蒙住你的眼睛,审美干扰镜却使你睁开眼睛。
塔玛娜・莱昂斯:
于是,我一直在校园里瞧帅哥。挺有趣的;荒唐,但却有趣。例如,有一天我待在咖啡馆里,看见一位小伙儿坐在离我几张桌远的地方;我并不知道他姓啥名谁,但却老是转过头去瞧他。对他的面孔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那张面孔却似乎比其他人更加引人注目。他的脸就好像一块磁铁似的,而我的目光就好像指南针,直往磁铁的方向转。
望了他一阵后,我发现真的不难想像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儿!我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当时他在说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见,但我想认识他。这真有点儿离奇,但感觉还不错。
美国大学网教育新闻频道的报道:
彭布列顿大学审美干扰镜提案最新动态:
“教育新闻频道”获得证据表明,怀海二氏公共关系公司出钱雇用四位彭布列顿大学学生游说同学们不投票赞成提案。该公司并没有公开这些学生跟自己的雇佣关系。证据包括怀海二氏的一份内部备忘录,建议寻找“人气指数高,容貌姣好的学生”,证据还包括该公司向彭布列顿大学学生的付酬记录。
这则信息是由“谢米欧技术战神协会”提供的,该协会是一个文化黑客组织,在新闻界搞了无数次捣乱活动。
我们就这则消息采访了怀海二氏公司。该公司发表一份声明,谴责这种对公司内部计算机系统的破坏行为。
杰夫・温索普:
是的,是真的,怀海二氏公司付了我钱,可是这并不是幕后交易。他们压根儿没有告诉我要说什么,只不过是使我有可能投入更多的时间致力于反审美干扰镜运动。如果我不需要去做家教挣钱的话,肯定会把精力投入到这场运动中去的。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表达我的真实观点:审美干扰镜提案是个坏主意。
反审美干扰镜运动阵营有几个人要求我别再公开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了,他们认为这样会损害运动。我对他们的这种感觉表示遗憾。如果你以前认为我的观点有道理,那么现在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不过,我意识到有些人是非不分,所以我要做对运动最有利的事情。
玛丽亚・德苏扎:
这些同学真的应该登记他们和怀海的雇用关系。我们都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可是现在,一旦有人批评审美干扰镜提案,人们就会问他们是否受人雇用。这种强烈反应的确打击了反审美干扰镜运动。
有人对这个提案这么感兴趣,居然雇了一家公共关系公司来对付,我觉得算是对提案的祝贺吧。我们一直希望提案的通过能影响其他学校的人,看来,公司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们邀请了全国审美干扰镜协会主席到校园来演讲。在此之前,我们拿不准是否请这个全国性组织来,因为他们的侧重点与我们不同。他们侧重于外表美的新闻传播问题,而我们“天下平等学生会”则对社会平等问题更感兴趣。但从同学们对怀海二氏公司的所作所为的反应看来,显然新闻媒体操纵的问题反倒给了我们力量来到达预期的目标。我们让提案通过的最佳机会是充分利用对广告商的愤怒情绪。这样,社会平等就会随之到来。
全国审美干扰镜协会主席沃特・兰伯特在彭布列顿大学的演讲:
拿可卡因来说吧。它的天然状态是古柯叶,虽然诱人,但通常不会成为问题,可是一旦经过提炼,纯化,你就会得到一种化合物。这种化合物以超常的强度猛击你的快感接受系统。这样,它就成为了毒品。
由于广告商的推波助澜,外表美也经历类似的过程。进化赋予我们一种对漂亮面孔做出反应的线路,可以把它称之为我们视觉皮层快感接受器。在自然环境下,它对我们是有用的。可是,如果你找一个拥有百万里挑一的肌肤和骨骼的人,然后再经过专业化的化妆和修饰,那么你看见的就不再是天然的美。你所得到的就是药物层面上的美,也就是可卡因似的美丽外表。
生物学家称之为“超常刺激物”:给一只母鸟一只塑料大蛋,它就会丢开自己亲生的蛋,而去孵化这只塑料蛋。美国广告业就是用这种刺激物、这种视觉毒品来渗透我们的环境。我们的美感接受器接受了太多的刺激,凭它们进化的能力是无法应付的。它们在一天里接受的刺激超过它们的祖先一生所接受的。结果就是外表美慢慢地主宰了我们的生活。
怎么主宰法?和毒品成为问题的方式一样: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对普通人的相貌变得不满意了,因为他们无法与超级模特相比。这种两维形象本来就够糟糕的了,而现在广告商拥有相貌美化仪,可以直接将超级模特置于你的眼前,面对面地接触。软件公司提供美女来提醒你的约会。大家都听说过,有的男人喜欢虚拟女朋友胜过有血有肉的女朋友。我们与我们周围光彩照人的数字幽灵共处的时间越长,与真人的关系就越糟糕。
我们既然生活在现代社会里,就无法避免这些形象。这就意味着我们无法丢掉这个习惯,因为美是一种戒不掉的毒品,除非你直视而不见。
现在就不同了。现在,你可以得到另一双眼球,这双眼球阻止毒品,同时让你仍然看得见。这就是审美干扰镜。有些人认为这是矫枉过正,我却认为是恰倒好处。技术正在用来刺激我们的情感反应,控制我们,因此我们也用技术来保护自己,这是再正当不过了。
眼下,你们有机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彭布列顿大学的学生历来是每一个进步运动的先锋;你们在这里做出的决定将会为全国学生树立一个榜样。通过这项提案,通过使用审美干扰镜,你们将向广告商发出一个信息:年轻人不再愿意任人摆布了。
教育新闻频道的报道:
全国审美干扰镜协会主席沃特・兰伯特发表演讲后,民意测验显示彭布列顿大学有百分之五十四的学生支持审美干扰镜。全国各地的民意测验显示平均百分之二十八的大学生会支持本校类似的提案,比起上个月增加了八个百分点。
塔玛娜・莱昂斯:
我觉得他把那东西比作可卡因有点走极端了。你知道有谁为了过一把广告瘾,而去偷东西卖吗?
但我想有一点他说得有道理,那就是外表漂亮的人在现实生活的商业广告竞争中是大占优势的。并不是说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比其他人好看,而是他们好看的方式不一样。
比如说,有一天我在校园商店里。我需要看一看我的电子邮件,我一戴上相貌美化仪就看见一张广告招贴画。宣传的是香波,品牌大概是路易丝伦斯吧。以前我见过这幅广告画,但这次没安审美干扰镜感觉就不一样,画里的模特实在太——我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我不是说我的感觉同那次我在咖啡馆里看见那个帅小伙儿一样。其实我并不想认识她。我更像是……在观望晚霞,或者说焰火表演。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望了广告画大概五次吧,把她看得更清楚些。要知道,我想真人是不可能这样引人注目的。
但这并不是说我要放弃和人们交往,以便一直戴着相貌美化仪看广告画。看广告画给我十分强烈的感受,但这同看直人的感受完全不同。我甚至也不想马上出门去买模特推销的东西。我甚至对那些产品并不真的在意。只是觉得她们令人叹为观止。
玛丽亚・德苏扎:
要是我早遇上塔玛娜的话,也许会劝说她别关闭审美干扰镜。就是劝说了,我也怀疑是否会成功,她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这样,她仍然是尝到审美干扰镜的甜头的一个典型例子。譬如,有一次我说她多么幸运,她却说:“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吗?”她说的是心里话!就好像在谈论自己的高度似的。你能想像一个没有安审美干扰镜的女人会这样说吗?
塔玛娜对自己的相貌压根儿不感到难为情。她既不虚荣,也没有什么局促不安,她可以坦然地形容自己长得俏丽。我想她是很漂亮。我和许多相貌也挺漂亮的妇女相处过,我从她们的举止言谈中看到了什么,那是有点卖弄的意味。塔玛娜没有这种习惯。或者说,那些妇女是故做谦虚,这一眼就看出来了,而塔玛娜却没有,因为她是真的谦虚。如果不是安着审美干扰镜长大,她是不可能这样的,我衷心希望她一如既往。
二年级学生安妮卡・卡特:
我觉得审美干扰镜这东西糟糕透了。我喜欢小伙子们多瞧我几眼,如果他们不再瞧我,我才真的感到失望呢。
说实在的,有些人长得不怎么漂亮,大概是这些人想使自己感觉好一些,才使用这东西吧,他们只有一种能耐,那就是惩罚那些拥有他们没有的东西的人。这是不公平的。
如果能做到,谁不想漂亮呢?问一问任何一个人吧,问一问安这东西的人吧,我敢打赌他们会说想的。当然,长得漂亮意味着有时候要受到怪人的烦扰。怪人总是有的,但这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科学家们能够想出办法来,关闭小伙子们大脑里的怪人线路,那我一定会举双手赞成的。
三年纪学生乔伦・卡特:
我投票赞成提案,因为我想如果每个人都拥有审美干扰镜,我就会舒一口大气。
因为我长得好看,人们才对我友好,对此我既有几分喜欢,又有几分内疚,因为自己没有做什么来值得别人喜欢。不用说,引起男人注目,那种感觉当然好,但要和某个人建立起真正的恋爱关系并不容易。每当我喜欢某个小伙儿的时候,我总是纳闷他在多大程度上对我的脸蛋感兴趣,又是在多大程度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这很难区分,因为所有的恋爱关系在开始时都是甜蜜的,这你知道吗?要到后来你才会发现你们是否真的彼此都满意。我和我最后一个男朋友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如果我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他是不会对我满意的,所以我没法真正感到轻松。可是,等到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已经恋上了他,所以发现他并不真正了解我,真令我伤心呀。
还有你同其他女人相处时的感受。我想大多数女人都不喜欢攀比,但你总是会拿自己的相貌和别的女人相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处于竞争之中,我可不想这样。
有一次我考虑安上审美干扰镜,可是除非人人都安上,否则似乎就没用。只有我自己安上于事无补,别人对待我还会是老样子。但如果校园里人人都拥有审美干扰镜,我当然乐意安上。
塔玛娜・莱昂斯:
我给室友艾娜看这本我中学时代的照片簿,我们浏览到我和我的前男友加雷特合影的照片。艾娜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情况,于是我告诉了她。我告诉她整个高中期间我们俩都在谈恋爱,我是多么爱他,多么希望我们继续恋爱下去,可是他进大学后想自由恋爱。于是,她好像是问:“你是说他居然跟你分手了?”
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使她告诉我究竟这是什么意思;她要我一连保证两次别生气,最后才说加雷特长得并不好看。当时我觉得他的相貌平平,因为我关闭审美干扰镜后,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艾娜却说他长得肯定连一般都谈不上。
她翻到几张其他几个小伙子的照片,她觉得这些小伙子长得跟他差不离。我一瞧照片,就看出来他们长得不好看。他们的脸显得傻呼呼的。接着再瞧加雷特的照片,我想他有一些特征和他们相同,但这些特征在他身上却显得酷。反正在我的眼里是这样的。
我想人们说的话有道理:爱情有点儿像审美干扰镜。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看不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了。我看待加雷特的眼光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因为我仍然对他有感情。
艾娜说她无法相信长得像他那样的小伙子居然会和长得像我这样的姑娘分手。她说如果是在一所没有审美干扰镜的学校里,他想和我恋爱很可能连门都没有。比如说,我们不属于同一个档次。
想起来也真荒唐,我和加雷特走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我并不是说我相信命运,只是觉得我们俩情投意合。对于如果我们没有安审美干扰镜,哪怕仍旧可能读同一所学校,却不可能恋爱上这个想法,我觉得奇怪。我知道这个艾娜也说不准,当然我也说不准她错没有。
也许这意味着我对自己安上了审美干扰镜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因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和加雷特恋爱了。我不知道。
教育新闻频道的报道:
今天,在一次统一的拒绝接受服务的攻击中,全国十几个学生审美干扰镜组织的网站陷入瘫痪。虽然没有人声称对此次事件负责,但有人估计是黑客为了上个月的一次事件而进行的报复。在那次事件中,美国整容手术医生协会网站被一个审美干扰镜网站所取代。
与此同时,谢米欧技术战神协会宣布释放“皮肤病学”计算机病毒。这种病毒已经开始感染全世界范围的录像浏览器,改变播放的图像,致使面部和肢体显示出如粉刺、静脉曲张之类的状况。
一年级学生华伦・安威森:
以前读中学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试一试审美干扰镜,但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向父母提出来。所以,当他们开始在这儿提供那东西的时候,我想可以试一试。(耸一耸肩)还不错。
事实上,感觉蛮好的。(停顿一下)我一直讨厌自己的长相。读中学期间我曾经一度连镜子里自己的形象都不敢看。但现在安了审美干扰镜,我就不怎么在乎了。我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还是老样子,但似乎没有从前那么看重了。我的外表不再提醒我一些人长得比另一此人漂亮得多,这种感觉比较好,比如,我在图书馆帮助这位姑娘解决她做微积分作业所遇到的问题,随后我意识到她在我的眼里确实漂亮。如果是在往常,待在她身边我会感到紧张的,可是由于我安有审美干扰镜,跟她接触并不难。
也许她觉得我瞧上去像个怪人,这我不知道,但事实上是,我跟她谈话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瞧上去像怪人。我想在安审美干扰镜之前,自己太敏感了,反倒弄巧成拙。而现在,我比以前放松了。
这并不是说我突然对自己、对一切都感觉棒极了。我敢肯定,对别人来说,审美干扰镜不会有任何帮助,但对我来说,审美干扰镜使我感觉没有从前糟糕了。这是值得的。
彭布列顿大学宗教研究所教授亚历克斯・比贝斯库:
一些人很快就觉得整个审美干扰镜辩论肤浅,不屑一顾,无非是争论什么化妆问题,或者谁可以恋爱,谁不可以。但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现问题要深沉得多。它反映了对人体的一个十分古老的矛盾态度,从古至今这个矛盾态度就一直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
要知道,我们的文化根基是在古希腊,在那里,人体美受到颂扬。但同时,我们的文化又浸透着一神教传统,这个传统贬低肉体,赞美灵魂。这些古老的彼此冲突的观点又垂新抬头,出现在对审美干扰镜的大辩论里。
我想大多数审美干扰镜支持者都认为自己是现代世俗的自由主义者,不会承认受到一神教主义的任何影响。但看一看是谁在提倡审美干扰镜吧:保守的宗教组织开始借助审美干扰镜来使他们的年轻成员更有效地抵御外人的诱惑。这个共同点并不是巧合。审美干扰镜的自由主义支持者也许不使用“抵御肉体的诱惑”之类的语言,但却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遵循贬低肉体的传统。
说实在的,在审美干扰镜支持者中间,只有“新悟性教组织”声称不受一神教的影响。这种说法是可信的。这个教派将审美干扰镜视为顿悟的一个步骤,因为审美干扰镜泯灭人对幻觉差异的感知。然而,“新悟性”教派广泛使用神经抑制剂来辅助打坐默思,这与使用审美干扰镜有天壤之别。我想你不会发现许多现代自由派人士或者保守的神教徒对此持同情态度!
因此你看,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商业广告和化妆品的问题,而是关于如何确定肉体与精神之间的适当关系的问题。我们在最大限度地贬低我们本质中的物质部分,我们充分意识到了这点吗?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深刻的问题。
约瑟福・魏因加藤:
继发现了审美干扰镜之后,有些研究人员便开始寻思是否可能创造一种相似的环境,使其中的人区分不出种族或者民族来。他们进行了大量尝试——减弱各种层次的通过辨认面孔识别种族的能力之类——可是结果总是不令人满意。通常,试验对象只是不能识别相貌相似的个人。有一次试验确实产生了相貌盲综合症的良性变体,使试验对象每遇见一个人都误以为是同一家庭的成员。不幸的是,把每个人都当作兄弟实际上并不理想。
当神经抑制剂广泛用于治疗诸如强迫性行为等病症的时候,许多人便认为“思想控制程序”时代终于到来了。人们询问医生他们是否可以获得与配偶相同的性趣味。由于有可能通过程序控制产生对政府或者大公司效忠,或者对意识形态或者宗教的信仰,因而医学专家们对此感到担忧。
事实上,我们无法获得任何人的思想内容。我们可以改变人格的宽泛部分,可以做出种种与大脑天然的特定功能相一致的变更,但这些都是极其粗糙的调整。没有专门处理仇视移民情绪的神经路径,正如没有专门处理恋脚癖的神经路径一样。如果我们获得真正的思想控制程序,我们就能够创造出“种族盲”来,但在此之前,教育才是我们的最大希望。
塔玛娜・莱昂斯:
今天我上了一堂有趣的课。是思想史课,教课的是一位助教,名叫安顿。他说我们用来描绘有魅力的人的大量词汇曾经都是用于魔法的。比如“魅力”这个词最早是指具有魔力的符咒,“迷人”这个词也是一样。还有像“迷惑”和“销魂”这样的词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想,是呀,事情正是这样的:看见一个真正漂亮的人就好像着了魔似的。
安顿还说,魔法的一大作用是在某个人身上产生爱情和欲望。想一想“魅力”和“迷人”这些词,你就会发现这个说法也有道理,因为看见美人会产生爱的欲望。遇上一个真正长得标致的人儿,多看几眼就会令你神魂颠倒。
我一直在想也许有办法让自己重新回到加雷特身边,因为如果加雷特没有审美干扰镜,也许他会重新爱上我的。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也许正是审美干扰镜把我们俩带到一块来的吗?那么现在,也正是审美干扰镜把我们俩分开了。也许如果加雷特看见了我的真实面孔,就会希望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今年夏天加雷特就满十八岁了,但他压根儿没有关闭他的审美干扰镜,因为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现在他在诺思洛普大学读书。于是,我作为一个朋友打电话给他。谈到审美干扰镜这东西的时候,我问他对这儿彭布列顿大学的审美干扰镜提案怎么看。他说他不清楚这场争论究竟是怎么回事,接着我告诉他现在我不再有审美干扰镜,是多么开心,还说他也应该试一试,这样就可以判断是有审美干扰镜好还是没有好。他说有道理。我对这件事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不过我还是感到振奋。
彭布列顿大学比较文学教授丹尼尔・塔里亚:
学生的这个提案对教师不适用,但显而易见,如果提案通过了,那么教师也面临安审美干扰镜的压力。所以,现在就表明我的态度并不操之过急,我的态度是坚决反对。
这是“政治正确性”胡作非为的最新例子。提倡审美干扰镜的人用心是良好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在把我们当作幼儿对待。认为美是我们需要避而远之的观点简直是在侮辱人。要知道,下一步某个学生组织就会坚持要我们所有人都安上音乐审美干扰,这样当我们听见天才的歌手或者音乐家演唱时,就不会自惭形秽了。
观看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运动员竞技,你会惭愧得无地自容吗?当然不会。相反,你只会感到惊叹与羡慕;你会为有如此杰出的运动健儿存在而感到欢欣鼓舞。那么,对美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同样的感受呢?女权主义会要求我们对这个反应做出道歉的。它想用政治取代审美,而且它在多大程度上成功了,就在多大程度上使我们的人性沦为贫困。
待在一个世界一流的美人跟前犹如聆听一首女高音歌曲,令人销魂。并非只有天才才从他们自己的天赋那里获益,我们所有人都从中获益。或者,应该说我们所有人都可以从中获益。剥夺我们这种机会可是作孽呀。
“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打的广告:
画外音:你的朋友一再告诉你说,审美干扰镜很酷,安上爽极了,对吗?那么,也许你应该找安着审美干扰镜长大的人谈一谈。
“我关闭审美干扰镜之后,第一次见到相貌平庸的人就忍不住退缩。我知道这样做很傻,但还是忍不住。审美干扰镜并没有帮助我成熟,反倒阻止我成熟。我还得学习如何同人相处。”
“我上大学学习平面造型艺术。我不分白天晚上地刻苦用功,可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老师说我缺乏艺术眼光,就是那个审美干扰镜阻碍了我的审美趣味发展。我失去的东西没法找回来了。”
“安着审美干扰镜的感觉就好像我的父母待在我的脑子里,审查我的思想。现在我把它关闭了,这才恍然大悟:我是在什么样的虐待中长大的。”
画外音:如果安着审美干扰镜长大的人并不推荐这东西,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当年他们没有选择,而现在你却可以选择。不管你的朋友说什么,损伤大脑绝不是什么好事。
玛丽亚・德苏扎:
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因此对它进行了凋查。我们费了一番功夫去挖掘,结果表明它压根儿不是什么群众组织,而是一个企业公共关系联盟。一些化妆品公司最近聚在一块,共同建立了这个联盟。至于出现在广告里的人,我们一直没能够同他们接触,因此他们的话即使有真实的成分,我们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即使他们说的是真话,他们自身也肯定没有代表性。大多数关闭审美干扰镜的人都感觉良好,而且安着审美干扰镜长大的平面造型艺术家肯定是有的。
这多少使我想起不久前我看到的一则广告,广告是由一家模特代理打的,当时审美干扰镜运动才刚刚开展。广告只是一张一个超级模特面部的图片,上面有一个标题:《如果你无缘再见她这么楚楚动人,那是谁的损失?她的还是你的?》这场新的宣传攻势表达的是相同的信息,大概是说:“你会遗憾的。”只是它没有带着趾高气扬的语气,而是更多地装着关心警示的口吻。这就是经典的公共关系策略:躲藏在一个动听的名字后面,给人以替消费者利益说话的第三方的印象。
塔玛娜・莱昂斯:
我认为那则商业广告愚蠢透了。这并不是说我赞同提案——我不希望人们投票支持——但人们不应该出于错误的理由投票反对。安着审美干扰镜长大并不会带来严重的伤害。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为我什么的感到遗憾,我处理得很好。所以说,我觉得人们应该投票反对审美干扰镜,是因为看见美丽挺惬意的。
不管怎样,我又跟加雷特谈了一次。他说他刚刚关闭审美干扰镜不久。他说到目前为止,他的感觉似乎很爽,只是有点离奇。我告诉他说,我关闭审美干扰镜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虽然我关闭审美干扰镜才几个星期,但却仿佛在扮演一个老资格的赞成关闭审美干扰镜的角色似的,想起来真有点滑稽。
约瑟福・魏因加藤:
关于审美干扰镜,研究人员首先要问的一个问题是,它是否有任何“副作用”,也就是说,它是否影响你对除了相貌之外的美的欣赏。对于大部分事物来是,答案似乎是“没有”。安有审美干扰镜的人欣赏的东西似乎与其他人相同。就上述而言,我们还是不能排除有副作用的可能。
例如,就拿在安有相貌识别干扰仪的人身上观察到的副作用说吧。有一位安有相貌识别干扰仪的是个饲养奶牛的农民,他发现他再也不能一头一头地辨认他的奶牛了。另一位安有相貌识别干扰仪的人现在比以前更难区分小车的型号了。这些是可以想像的。这些例子说明,除了辨认面孔的严格范围之外,有时候我们还用面孔辨认模型来辨认别的事物。也许我们不会认为某个东西——比如一辆小车——看上去像一张脸,但在神经病学的层面上,我们却把它看作仿佛是一张脸。
在安有审美干扰镜的人中间也可能存在相似的副作用,但由于审美干扰镜比相貌识别干扰仪更精微,因此任何副作用都更难以测试。譬如,时尚在小车外表方面所起的作用远远大于在人的相貌方面,因此对于哪些小车最有魅力,可能没有一致的看法。也许有的安有审美干扰镜的人对于某些小车的欣赏程度不如他们没安审美干扰镜的时候,但还不至于到了抱怨的程度。
接下来,还有我们辨认美的模型在我们对对称的审美反应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我们在广阔的背景范围里欣赏对称——绘画、雕塑、平面艺术造型——但同时我们也欣赏不对称。我们对艺术的反应涉及诸多因素,但在什么时候某个具体的事例子是成功的,对此却没有一致的看法。
了解安有审美干扰镜的群体是否更少产生才华横溢的视觉艺术家,也许是有趣的,但由于人民大众中所产生的天才艺术家本来就寥若晨星,因此很难从统计学的角度进行有意义的研究。只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那就是据报道,安有审美干扰镜的人对某些肖像画的反应要微弱些,但这不是副作用:肖像画的魅力至少部分来自画中人的相貌。
当然,有些人对效应十分敏感。这就是有些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安审美干扰镜的理由: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欣赏蒙娜・丽莎画像,也许还能够继承肖像画的传统呢。
沃特斯顿学院四年级学生马克・埃斯波西托:
彭布列顿大学事件听起来真是荒唐绝顶。我看好像有意戏耍人似的。比方说,你安排这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见面,你告诉他她绝对是个漂亮小妞,但实际上你却给他安排了一条狗,而他由于过于相信你,因此认不出来。真有点滑稽。
不过,我肯定永远不会安审美干扰镜这东西。我想和漂亮小妞耍朋友。我干吗要降低自己的标准,随便将就呢?当然,有些个晚上漂亮小妞全给选走了,你只好挑残羹剩菜。所以说酒吧里才会有啤酒,没小妞时只能喝喝啤酒了,对吧?是不是说以后我也得弄副啤酒干扰仪戴戴。
塔玛娜・莱昂斯:
昨天晚上我又和加雷特在电话上聊天。我问他是否想转入视频交谈,这样可彼此看见对方。他说好的,于是我们就转入了视频。
我随便准备了一下,但实际上花费了不少时间。琳娜在教我化妆,但我在这方面不在行,于是我就使用一种耳塞式软件,可以使你看起来好像化了妆似的。我稍稍调了一下软件,于是我想我的形象就大不一样了。也许我做得过分了,不知道加雷特能够看出几分来,但我只想把自己打扮得尽可能地好看。
我们一转入视频,我就看出了他的反应。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好像说了句,“你显得真漂亮,”我好像也说了句,“谢谢”。接着他害羞起来,对自己的模样开了些玩笑,我告诉他我喜欢他的形象。
我们在视频上聊了一阵,我感觉他一直在望着我。那种感觉真好。我有一种感觉:他心里在思考是否应该和我重新相爱,但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也许下一次通电话,我要提议周末他来看我,或者我上诺思洛普去看他。那才爽呢。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学会化妆才行。
我知道不能保证他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关闭审美干扰镜,并没有减弱对他的爱,但也可能使他不再爱我了。不过,我仍然抱着希望。
三年级学生凯瑟・米纳米:
谁说审美干扰镜对妇女有好处,谁就是在为所有压迫者的宣传摇唇鼓舌:把征服说成保护。审美干扰镜的支持者们将拥有美丽的女人妖魔化。美不仅可以向拥有美的人提供愉悦,也可以向接受美的人提供同样多的愉悦。可是审美干扰镜运动却偏偏使妇女对从自己的容貌中获得愉悦而感到负疚。这是男权社会压抑女性美的又一策略,这次偏偏又有太多的妇女出钱加入进去。
当然,美一直被用作压迫的工具,但消灭美并不是答案。你不能通过缩小人们的外表差异来解放他们。这简直就是奥威尔小说中所描写的非人性压迫。真正需要的是以妇女为中心的审美观,让所有妇女对自己感觉良好,而不是使大多数妇女感觉糟糕。
四年纪学生劳伦斯・萨顿:
我对沃特・兰伯特在演讲中所谈的东西了如指掌。我不会用和他相同的词语来表达,但有好一段时间我的感受却是一样的。我是在几年前安上审美干扰镜的,早在提案之前,因为我想把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我并不是说我只想到学业。我交了一个女朋友,我们的关系挺好的。这种关系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我同广告的关系。从前,每次我路过杂志摊或者看见一幅广告画,都感觉我的注意力多少有点给吸引过去了。就好像它们试图激起我,使我不能自制。我并不一定是指激起了我的性欲什么的,但它们试图在挑逗我的本能。我总是自动地进行抵御,回到我先前做的事情上。然而,这可要分心呀,抵御这些分心耗去了我不少精力,这些精力本来是可以用在别处的。
现在有了审美干扰镜,我就感觉不到那种诱惑力了。审美干扰镜把我从分心中解放出来,还给我精力。所以说,我完全赞同审美干扰镜。
马克斯威尔学院三年级学生洛里・哈伯:
审美干扰镜是为娘娘腔准备的。我的态度是:坚决回击,一丑到底。漂亮的人需要看的就是这个。
去年大概这个时候吧,我把我的鼻子取了。实际上整容可重要了,要想身体又棒又酷,你还得再去掉一些头发,好招摇过市。还有,你看这骨头(他用指甲弹了弹)不是真的,是陶瓷的。真正的骨头暴露出来,很容易感染。
我喜欢骚扰人。有时候,人们吃饭时看见我,的的确确大败胃口。但我不是为骚扰而骚扰人,而是为了显示丑陋是怎么以自己的玩法打败美丽的。我在街上兜风,比美人儿更引人注目。如果你看见我站在一个拍录像的模特儿身边,谁更引起你的注意呢?我,当然是我。你就是不想注意,也忍不住要注意。
塔玛娜・莱昂斯:
昨天晚上我又和加雷特在电话上聊天。要知道,我们谈到我们各自是否另有新欢。我随口说出来,说我和几个小伙子一块儿玩,但并没有当真。
然后我问他怎么样。他有点尴尬,但终于说他发现要和学校里的女孩子交朋友,比他想像的更难。他觉得是因为他的长相的缘故吧。
我只是说“绝不可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加雷特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我既感到几分高兴,又有几分为他难过,还有几分吃惊。我是说,他聪明,有趣,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儿,我说这番话并不是因为我跟他谈过恋爱。他在中学时代人缘可好了。
但接着我想起艾娜说的关于我和加雷特的话。我想聪明和有趣并不意味着你和某个人处于同一个档次,你还得长得同样好看才行。如果加雷特和漂亮的姑娘接触,也许她们觉得他够不上档次。
我们交谈时,我并没有小题大做,因为我觉得他不想多谈。但随后我想如果我们决定见面,那肯定应该是我去诺思洛普去看他,而不应该他来看我。显然,我是希望我们之间出现转机,但同时我也想,如果他那个学校的人看见我们俩待在一块儿,也许他的感觉要好些。我知道有时候这种办法会奏效:如果你和一个长得酷的人走在一块儿,你感觉就很酷,别人也觉得你很酷。我并不是说我长得特别酷,我只是觉得人们喜欢我的相貌,因此我想这或许有所帮助。
彭布列顿大学社会学教授艾伦・哈奇森:
我很羡慕发起这个提案的学生们。他们的理想主义令我感到振奋,不过我对他们的目标却抱着复杂的感情。
和我所有的同龄人一样,我已经安于时间对我外表的销蚀。要适应可不容易,但我已经到了对自己的相貌乐天知命的人生阶段。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我对一个清一色安有审美干扰镜的群体究竟怎么样感到好奇。也许当一个年轻女人走进屋子的时候,不会令一个我这把年纪的女人黯然失色吧。
然而,我在年轻的时候,想不想安审美干扰镜呢?我不知道。那样做肯定可以使我对自己渐渐变得人老珠黄少感到一些悲哀。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挺满意的,并不想改变。我不敢肯定,随着年龄增长,是否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生阶段:觉得这么做对我来说收获大于代价。
还有这些学生,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失去青春的美。随着基因治疗的出现,他们很可能还要保持几十年的青春容貌,甚至永葆青春。也许他们永远不至于像我那样进行调整。但是,一想到他们也许会自愿放弃青春的欢乐,就令人感到可怕。有时候,我真想摇着他们的肩膀说:“别干!难道你们没有意识到你们已经拥有的东西吗?”
我始终喜欢年轻人愿意为自己的信念而战斗。有句老生常谈,说什么青春在年轻人身上白白浪费了,我之所以从来就不真正相信,原因就在这里。然而,这个提案将使那句老生常谈变成现实了,我讨厌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约瑟福・魏因加藤:
我试过审美干扰镜一天,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试过各种各样的审美干扰。大多数神经病学家都要试,以便更好地了解情况,获得与病人相同的感受。但如果仅仅是为了看病人的缘故,我是不会长期安审美干扰镜的。
审美干扰镜与凭直觉对人进行体检能力之间存在轻微的相互作用,审美干扰镜当然不会使你辫认不出一个人的肤色之类的东西。安有审美干扰镜的人完全能够和常人一样辨认病状,只需要普通的识别能力就能做得很好。然而,医生诊断病人,需要对十分微妙的症状很敏感。有时候你是凭直觉在诊断病情,在这种情况下审美干扰镜就会成为障碍。
当然,如果我声称职业需要才是惟一使我不安审美干扰镜的原因,那我就言不由衷了。更切合实际的问题是,如果我只做实验室研究,不接触病人,会选择审美干扰镜吗?对此,我的答案仍然是否定的。和许多人一样,我也欣赏漂亮的面孔,但我觉得自己很成熟,不会让漂亮的面孔影响我的判断。
塔玛娜・莱昂斯:
我简直不敢相信,加雷特居然重新打开了审美干扰镜。昨天晚上我们通了电话,只是闲聊。我问他是否想转入视频。他大概是说“好吧”,于是我们转入了视频。接着我意识到他瞧我的方式和以前不一样,于是我问他一切都好吧,这时候他才告诉我他重新打开了审美干扰镜。
他说之所以要打开,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相貌不满意。我问他是不是有人说过什么风凉话,因为他不应该理睬他们。他说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在照镜子的时候,他对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感觉不好。于是,我大概是说:“你说什么呀,你看起来挺酷的。”我劝他再等一等,我大概是说先不要打开审美干扰镜,多等一段时间,然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加雷特说他要想一想,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随后,我回想起我对他说的话。我对他说那些话是因为我不喜欢审美干扰镜,还是因为我希望他看见我的真实容貌?我说,我当然喜欢他看我时的神情,而且我希望这会通向新的天地,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好像是出尔反尔,对吗?如果我一直是赞同审美干扰镜的,而在加雷特的事情上就搞例外,那还有话可说。但我是反对审美干扰镜的呀,所以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喔,我在骗谁呢?我想让加雷特关闭审美干扰镜,是为我自己的利益着想,而不是因为我反对审美干扰镜。再说,我并不坚决反对审美干扰镜,只是反对把审美干扰镜当作要求来执行。我可不想由别人来做主决定审美干扰镜是否对我适合:不想我的父母,也不想让学生组织来做主。但是,如果有人自己想安审美干扰镜,不管怎样,都很好。所以,我应该让加雷特自己做出决定,这我知道。
真是叫人失望。我是说,我想出了整个计划,希望加雷特发现我的魅力不可抗拒,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到头来我却失望了,就这么一回事。
选举前一天玛丽亚・德苏扎的演讲:
我们已经到了可以开始调整我们思想的阶段了。问题是何时才是我们这样做的适当时机?我们不应该自动接受自然更好的观点,我们也不应该想当然地认为我们可以改善自然。应该由我们决定应该看重哪些品质,决定获得这些品质的最佳途径是什么。
我要说,外表美这东西我们不再需要了。
审美干扰镜并不意味着你永远看不见美丽的人了。当你看见真诚的微笑的时候,你就看见了美。当你看见勇敢或者慷慨的行为的时候,你就看见了美。最重要的说,当你望着你的心上人的时候,你就看见了美。审美干扰镜要做的是让你不被表面的东西蒙住了眼睛。真正的美是你用一双充满爱的眼睛所看见的东西,是无论一切都遮蔽不了的东西。
选举前一天“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发言人丽贝卡・博耶的电视演讲:
也许你们能够创造一个人为环境下的清一色审美干扰镜的社会,但在现实生活中,你们绝不可能得到百分之百的服从。这就是审美干扰镜的软肋。如果每个人都安有审美干扰镜,那它当然奏效,但如果哪怕只有一个人没有安审美干扰镜,那么这个人就会占其他人的便宜。
总会有人不安审美干扰镜,这你们是知道的。想一想这些人能够做些什么吧。经理可以提拔相貌标致的雇员,降职相貌丑陋的雇员,但你们却注意不到。教师可以奖励长得漂亮的学生,惩罚长得丑陋的学生,但你们却看不出来,你们所讨厌的一切歧视都可能发生,但你们甚至连意识都意识不到。
当然,这些事情可能不会发生。但如果人们始终值得信赖,不会做错事,那么首先就不会有人建议使用审美干扰镜了。事实上,有上述倾向的人一旦不必冒被抓住的风险,他们就很可能变本加厉地去做。
如果你们对相貌歧视之类感到愤概,那又怎么能够去安审美干扰镜呢?需要有人站出来立即制止这种行为,而你们正好担当此任。但如果你们安上审美干扰镜,就识别不了这种行为了。
如果你们想同歧视战斗,那就睁大你们的眼睛吧。
教育新闻频道的报道:
投票结果是,百分之六十四的反对票,百分之三十六的赞成票,于是彭布列顿大学审美干扰镜提案遭到失败。
投票显示,大多数人在选举前几天都赞同提案。许多先前支持提案的学生说,他们看了“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发言人丽贝卡・博耶的电视演讲之后,才改变了主意。尽管早些时候新闻曝光:“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是由化妆品公司建立起来反对审美干扰镜运动的,但是学生们还是改变了主意。
玛丽亚・德苏扎:
这当然令人失望,但当初我们就把提案设想为长远目标。先前大部分人支持提案,其实是个意外,所以对于人们改变主意,我倒不至于太失望。重要的是,处处人们都在谈论相貌的价值,大多数人都在认真思考审美干扰镜。
再说,我们并没有放弃;事实上,今后几年将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几年。一个相貌美化仪生产厂家刚刚展示了一种可以改变一切的新技术:他们研究出一种方法,将细胞体定位信标安在一对相貌美化仪里,专门为个人校准。这就意味着不再需要戴头盔了,不再需要到办公室去为你的神经抑制剂重编程序了;你只是安上你的相貌美化仪,自己动手。这就意味着任何时候只要你想,你都可以打开或者关上你的审美干扰镜了。
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会面临人们觉得必须彻底放弃美的问题。相反,我们可以提倡美在有些情况下是恰当的,而在另一些情况下则是不恰当的观点。譬如,人们在工作期间可以使审美干扰镜保持活动状态,而与朋友待在一块儿时则使它保持非活动状态,我想人们看得出审美干扰镜的种种益处,至少会部分时间选择它。
教育新闻频道的报道:
彭布列顿大学审美干扰镜提案的最新动态。教育新闻频道了解到,“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发言人丽贝卡・博耶的电视演讲使用了一种新式数字控制技术。教育新闻频道从“谢米欧技术战神协会”那里获得了有关档案,档案包括似乎是该演讲的两个版本:一个是原版——是从怀海二氏公司的计算机那里搞到的——另一个是广播版。档案还包括“谢米欧技术战神协会”对这两个版本之间差异的分析。
这些差异主要是增强丽贝卡小姐的声调、面部表情以及身体语言的魅力。观看原版的观众认为丽贝卡小姐的演讲不错,而观看编辑版的观众则认为她的演讲精彩极了,形容她生动活泼,极具说服力。“谢米欧技术战神协会”得出结论说,怀海二氏公司开发出了一种崭新的软件,可以对副语言的暗示进行调节,以便最大限度地刺激观众的情感反应。这会大大增强事先录制的演讲效果,尤其是当观众通过相貌美化仪观看时,效果更佳。新软件用于“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电视演讲,很可能导致了许多审美干扰镜提案的支持者改变主意,投反对票。
全国审美干扰镜协会主席沃特・兰伯特:
在我的整个生涯中,我仅仅遇见过寥寥几人具有丽贝卡小姐在那次演讲中所展示的魅力。这些人辐射出一种歪曲现实的磁场,使你几乎对什么都信以为真。你被他们所感动,随时准备慷慨解囊,或者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满口同意。事后你才回想起本来你是有种种反对意见的,但情况常常是,为时已晚了。一想到大公司能够借助软件产生如此效应这个前景,我就真心地感到恐惧。
这就是另一种超常刺激素,犹如无瑕之美,但却更加危险。本来我们拥有防御美的机制,可是怀海二氏公司却把事情提升到更高的层次。看来,要保护我们免受这种游说的影响,可真是难上加难呀。
有一种音调审美干扰仪,使你听不见音调,你听见的只是词语,却没有音调的传递。还有一种审美干扰仪,可以阻止你识别面部表情。采用这两种审美干扰会保护你免受这种控制,因为你不得不纯粹根据内容来判断一个演讲。然而,我不能推荐这两种审美干扰,因为结果丝毫不像审美干扰镜。如果你听不见某人的音调,也看不见其面部表情,那么你就丧失了与他人交往的能力。这就会成为一种高层次的孤独症。全国审美干扰镜协会倒是有几个成员使用这两种审美干扰,以此作为某种形式的抗议,但谁也不期望大众效仿他们。
所以说,这意味着该软件一旦广泛应用,我们将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极具煽动力的宣传:商业广告、新闻发布、福音布道。在未来几十年,我们将听到某个政客或者将军发表最煽情的演说。甚至连激进主义分子以及文化黑客也会使用,以便跟上社会的发展。一旦该软件全面蔓延,那么连电影也会使用:演员自身的演技并不重要了,因为每一个人的表演都是超常的。
发生在美的方面的事情同样也会发生:我们的环境将渗透着这种超常刺激索,它将影响我们与真人的交往。一旦广播上的每一位发言人都给人以丘吉尔或者马丁・路德・金的在场感,我们就会开始觉得正常使用副语言暗示的普通人枯燥无味,不善说服。我们就会对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接触的人感到不满意,因为他们没有我们通过相貌美化仪所看到的投影那么吸引人。
我只希望给神经抑制剂重新编程的这些相貌美化仪很快投入市场,然后也许我们可以鼓励人们在观看录像的时候,使用功率更强大的审美干扰。如果我们要保存真正的人际关系,如果我们要节省我们的情感反应用于现实生活,那么也许这就是惟一的道路了。
塔玛娜・莱昂斯:
我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不过……是这样的,我在考虑重新打开我的审美干扰镜。
在某种意义上,是因为那个“支持合乎伦理医药人民组织”的录像的缘故。我并不是说我接受审美干扰镜,仅仅是因为化妆品公司不想人们接受,我对他们感到愤怒。不是这样的。但很难说清楚。
我确实对他们感到愤怒,因为他们玩弄伎俩,控制人们。他们的做法不公平,但这也使我意识到,我对待加雷特也同样不公平。或者说我有那种想法。我试图用自己的外表把他赢回来。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不公平的。
我并不是说我就和那些广告商一样坏!我爱加雷特,而他们却一心想赚钱。但还记得我曾经谈到过美是一种魔力吗?美斌予你优势,而且我想人们很容易滥用它,审美干扰镜的作用就是使人不受这种魔力的诱惑。所以说,我想如果加雷特宁愿免受诱惑,我就不应该介意,因为首先我就不应该想利用自己的相貌。如果我要把他赢回来,我应该通过公平手段,通过让他爱我这个人本身来达到目的。
我知道,他重新打开了审美干扰镜,但仅仅这样并不意味着我也必须这么做。我真的一直都喜欢看真实的面孔。但如果加雷特想要免受相貌的诱惑,那么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同样。这样我们俩就平等,你知道吗?还有,如果我们俩恢复恋爱关系,也许我们要弄到他们所谈论的新仪器。这样,只有我们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就可以关闭审美干扰镜。
另外,我想审美干扰镜之所以有意义,还有其他理由。那些化妆品公司,还有别的什么人,他们不过是企图在你身上创造一些需要,这样你就感觉不出他们的做法是否公平,这我可不喜欢。如果我看商业广告时神魂颠倒,那是因为我一时兴奋,并不是每一次他们都令我猝不及防。不过,我不会要另外的审美干扰仪,如像音调审美干扰仪什么的,至少现在不会要。一旦那些新型审美干扰仪出来了,说不准我会要的。
这并不意昧着我赞同父母让我安着审美干扰镜长大的做法。我仍然认为他们错了。他们以为消除美有助于建立一个理想社会,这我压根儿不相信。美本身不是问题,人们滥用美才是问题。审美干扰镜好就好在这里:它让你对这个问题保持警惕。我不知道,这也许在我父母的时代不是个问题,但现在它却是我们不得不对付的问题。
心理学家们曾经做过一个实验,故意把一份大学入学申请表扔在机场上,装成是某位旅客遗忘的。每一次,表格的其他部分都一样,只有审请人的照片不同。结果表明,如果照片上的人长得更有吸引力,人们就更乐意将申请表按上面的申请人地址寄回来。这个结果也许并不出人意料,但它表明我们受外貌影响的程度是多么深:哪怕永远不可能见到这个人,我们仍旧更喜爱长得漂亮的。
但是,每到讨论漂亮外表会带来多大好处的时候,人们总会提起美貌带来的负担。我毫不怀疑,美貌也有不利之处,问题在于,任何事都有不利之处,人们为什么更容易对美丽的人儿所遭受的这种不幸产生同情?比如说,和有钱人的不利之处相比,人们更容易同情前者。在这里,美丽再一次发挥出了自己的魔力:即使在讨论它的坏处时,美丽仍旧可以为美丽者带来好处。
我觉得,只要我们还有眼睛,有身体,美貌就会对我们产生这种影响。如果今后真的出现了这篇小说中的审美干扰仪,我肯定会试一试。
(王荣生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