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庄野车里的氛围,时东升车里就安静很多。从盘山公路下来的时候,时东升问起她学习情况,起初乔宛合还能应个一两句,结果等车开下山,时东升刚要放松下来,才发现车里已经很久没有乔宛合弄出的那些小动静了。
扭头一看,她脸歪着,头顶车窗,睡得人事不知。
本来中午就说困,又没睡成觉,加上吃了晚饭就更困了。时东升笑着摇了摇头,调高车内空调温度,又从后座拉来自己西装外套给她披上。
乔宛合动了动,睫毛沉重地颤了两下,依然没醒。
车在无声的夜里继续开了两个小时,终于看见大学城的轮廓。
一束车前灯的光路渐渐驶近,深夜十点,一辆迈巴赫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时东升停车熄火,侧身叫她。乔宛合一声嘤咛,不自觉往车窗的位置挪,像是逃避那恼人的声音。
其实这么睡根本一点都不舒服,但她睡得很沉,呼吸匀停,像个小孩子一样。
时东升心里很明白她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想吃披萨都要撒谎的小孩,只是他一直没法儿面对这个事实。
长大就意味着离开自己,她的人生从此归属于另一个家庭,每次只要这么一想就让时东升无法忍受,像是一种折磨,他照顾她太久,根本无法将她交出手。那个男人会对她好吗?能包容她吗?他配吗?他怕自己哪天想不开,真的会拿枪毙了那个男的。
他不止一次怅然地想,时间为什么不能就此停住,把小乔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就把时东升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小乔不属于任何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每个人或许都有疯狂的潜意识。他的潜意识是个没有道德的疯狂宇宙,在那里小乔是他一个人的,连周瑾都不能从他手里拿走。
时东升不能保证这么下去自己会干出什么事,他猛地摇头,当机立断把车发动。
开去学校附近的一套房子。
这房子本来还是给乔宛合买的。从小到大乔宛合都没住过宿舍,时东升担心她大学突然住宿不习惯,跟同学处不来,就在大学城附近全款买了一间精装修公寓,但乔宛合不想显得过于特殊,其实很少来住。
因为是女孩子住处,时东升很少会去,都快忘了是几栋几单元,最后还是靠记忆加导航找到目的地。等车停好再去叫小乔,这次她倒是很快就醒了。
“这是哪啊?”她掀开西装外套,茫然地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有种不知何时何地的感觉。
“今天先外面住一晚,明天再回学校。”
乔宛合嗯了一声,她不担心跟着他走,固然是出于对他人品的信心,但换个角度来看,她其实也没有把他当做一个需要提防的异性。
这个想法让时东升莫名烦躁。
上楼,开门,时东升拍亮玄关的灯,随手把车钥匙抛在一旁的玻璃收纳碗里。
乔宛合虽然不常来,这里收拾得倒是挺干净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都是新的。
乔宛合骑马出了一身的汗,迫不及待拿了浴巾去洗澡。时东升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开窗换气,把暖气开起来,趁小乔去洗澡的功夫去楼下7-11买了两盒鲜奶。她婴儿时期夜奶断得太晚,到现在睡前都要喝奶。
等时东升大包小包从外面回来,乔宛合还没洗完。时东升放下东西,开橱柜找奶锅,幸好当时装修的时候东西准备得挺全,他翻出奶锅拿去水龙头下冲了冲,倒牛奶进去用小火煮起来。
靠在厨房中岛,看着火焰无声跃动,不知怎么的,时东升忽然很想出去抽根烟。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回头,愣了一下。
乔宛合从外面进来,她刚洗完,皮肤粉白,湿发披肩,浴巾是抹胸款式,肩膀和锁骨都露在外面,整个人看着细细长长,却也瘦不见骨。
他眼里黯了一下,语气听起来还是平静的:“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乔宛合低头看看:“还好吧。”还特别强调:“我里面穿了内衣的。”
时东升腮帮一搐,脸色黑了不少。
身后的小奶锅开始咕噜咕噜冒泡,他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有说出口,转身把燃气关了。
“去坐好,把奶喝了。”
等乔宛合喝完奶,时东升打开客厅的电视机打算看会儿球赛,乔宛合走过来说她喝完了,要睡觉。
时东升看了看她:“头发不吹干?”
“晚点再吹。”
“都几点了,再晚你想几点睡?”
给人当爹是真的会上瘾。
浴室就在客厅斜对角,乔宛合在浴室吹头发的时候时东升就在客厅,遥控器翻来覆去倒了几个台,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她侧影。
她对着镜子拨弄自己头发,亭亭玉立,看动作神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明明还是那个骗自己要吃披萨的小孩儿,眨眼间就要恋爱结婚。
时东升简直心烦意乱,一刻都呆不下去,等乔宛合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时东升已经穿好鞋走了。
走之前还给她发了条微信,说公司有会,要过去一趟。给她转了5000过去,让她明天自己早点去学校。
乔宛合也有点莫名其妙。
之后的那段时间,连孙秘书都发现时总好像心不在焉,又有些心烦气躁。那段时间因为宁溪录《造神》这档综艺,待在总部的时间比较多。
因为一个节目的关系,宁溪跟作为节目工作人员的梅静妍也走得比较近,经常会约她跟时东升一起出来吃饭,久而久之,秘书办的人都以为宁溪跟时东升在交往。
宁溪今年二十八,虽然是女明星事业的上升期,她的粉丝都很爱护她,也不反对她恋爱。宁溪是有那方面的意思,有点想要时东升来追的意思。只是时东升太沉得住气,让宁溪在他身边也不敢造次。
有次两人在公司吃饭的时候,宁溪忍不住跟时东升提起:“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时东升抬头看她:“什么事情?”
宁溪想了想才说:“你别觉得我故意告密还是怎么样,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之前我在录节目的时候看到过小乔几次,像是来现场应援,坐得挺靠前的,你也清楚现场那个环境,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
很多综艺节目为了收视率会特意招募年轻漂亮的观众来现场参加录制,显得节目年轻化、上档次,所以节目播出时就会发现能被镜头带到的观众都特别漂亮上镜。
时东升脸当时就沉了,他这人平时太不动声色,发起火来还真的挺吓人的:“下次再看见她给我打电话。”
没过两天,时东升开着会就接到了宁溪打来的电话,她正准备录制第四期的《造神》,在现场妆化,竟然在后台练习生的化妆室门口看到乔宛合,也不知道她怎么混进来的,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化妆间门口看书。
不得不说,这女孩是真漂亮,杏眼翘鼻,眉眼清纯。宁溪一眼就觉得她就是那种可遇不可求的小白花气质,加上又是舞蹈生的关系,肩背舒展,身形挺拔,个子又高,在人群里显得亭亭玉立,要不是时东升的亲戚,不来当演员真的可惜,也难怪宁溪会在这么多观众里一眼就注意到她。
时东升接到电话会也不开了,直接让副手接替,一摔文件夹,径直起身离开会议厅,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的部门经理。
幸好节目录制的现场就在隔壁一栋楼里,节目将要开播的前二十分钟。时东升赶到现场,身后跟着节目组的两个副导演,招募来的观众还在陆续进场。刚坐下的乔宛合看到时东升出现的时候都傻了,可能导播都傻了,副导演一边走一边急切地跟他解释什么,时东升也懒得听他废话,直接让现场暂停。
他终于在前排看到了埋着头装鸵鸟的乔宛合。
时东升冷笑一声,径直穿过现场观众,拖着她离开现场。
现场音响里传来导播的声音:“再提醒下各位观众朋友们啊,现场不能带手机以及任何录制设备,如果有被红外查到带了这些的,请麻烦再去外面寄存下哈。”现场也是议论纷纷,看时东升那个架势哪是什么搜手机的保安啊,有钱人三个字就镶在他那件prada西装上。
在导播室盯流程的梅静妍在后台屏幕中看到现场状况,时东升突然出现拖走了观众中的乔宛合。梅静妍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丢下耳麦立刻跟了出去。她有种强烈的冲动,对他们的关系有太多疑惑必须立刻弄清。
等她跑到演播厅外面走廊的时候,刚好看到两人就站在拐角一个垃圾桶旁边。跟着时东升的导演和助理都识趣地走开,就剩他们,乔宛合也没有什么心理包袱,正在那儿跟他起劲哭:“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干嘛把我拉出来啦,所有人都看我……我多丢人啊……”
时东升声音低沉,不像女孩子那么高,梅静妍没有听清,但是她也没必要听清,不用猜也知道他一定在哄她。他垂着头,单手托起她的下颌看她的脸,目光专注,仿佛非要她看着自己说话才行。
多么诡异的一幕,仿佛刚才绷着脸冲进现场的时东升是她的幻觉,他的怒火就这么简单地被乔宛合几滴假哭的眼泪冲散,一个精明的商人心甘情愿地低头,自甘堕落地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认错。
梅静妍愣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时东升,他也从来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雷厉风行、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样子。
乔宛合用了什么法术把他变成现在这样?
梅静妍站在那个垃圾桶后面,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竟然跟身旁这个垃圾桶一样。
在时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跟时东升最亲的人,血脉相连,乔宛合算什么,情妇的女儿,连妹妹都算不上,没名没份地寄人篱下,哪里有资格跟她比?
她一直以为自己跟乔宛合是的不一样的,可是到今天梅静妍才意识到,是的,她们确实不一样,比如她从来不敢跟跟时东升这么撒娇,当着他的面哭更是想都不要想。
宁溪听到外面吵动也从现场出来,披着一条lv的围巾,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姿态优雅地抱臂,跟梅静妍看着一个方向。
乔宛合装模作样地假哭,时东升也知道她在假哭,这小孩六岁就会这一招,对周瑾没用,却把时东升治得服服帖帖。时东升被她哭得无可奈何,又怕被人看见影响不好,只得把她拉到自己胸前,乔宛合头顶着他胸口,很熟练地拿起他领带擦眼泪。
时东升捏捏她耳垂:“多贵你知道吗?”
乔宛合听进去了,嘟囔了一句:“有我贵吗?”话虽这么说,人还是听话地离开领带一点点,把脸上的泪跟哭出来的汗都擦在他更贵的西装上。
时东升终于还是笑了。
他笑了,而梅静妍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远远地,宁溪抱臂看着他们,嘴角微微带笑,她似乎是好奇小乔跟时东升的关系,随口问了身边梅静妍一句:“看不出东升对这小孩还挺上心的,她也是你妹妹吗?”
似乎过了很久,梅静妍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干的,满怀嫉妒和恶意,仿佛来自另外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开什么玩笑啊宁溪姐,她也配?那是我姨夫小三的女儿,这母女俩现在都住我哥家里,这女的之前还在华影实习呢,你说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