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莫程被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发现老森正坐在不远处的昏黄路灯下低头纂刻着块木头。
“老森叔？您怎么还不睡呢？”
老森半眯着眼：“年纪大了，睡不着，出来坐会儿。”
方莫程在原地站着看老森慢悠悠地持着小刻刀，一点点把饱满的木头削出纹路与沟壑。
老森的手很慢，又很稳，一看就十分老练。
方莫程轻笑：“您还会做这活儿啊？”
“嗨，无聊闹着玩的，我这手啊还是做家具的时候稳当……”
“我看着挺好的。”
老森含笑看向方莫程：“你呢？也睡不着？”
“没，我习惯晚睡了，这个点还早，正好屋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是么……”老森垂眸，继续雕自个儿的木头，“我看你像是有心事……”
方莫程张张嘴想要反驳，话还没说出口，老森就接了下句：“不用反驳，我终归算是你叔，这点事总看得出来的……”
老森一顿，再次抬起头看着方莫程：“是关于谈对象的事吧？”
方莫程只能愣愣点头。
老森也跟着点头，撇撇嘴：“也就你们小年轻，心里全是情情爱爱……”
“那不然呢？”
方莫程忍不住反问。
老森吹去木屑，拿着看不出形状的木料冲他摇摇手：“还有木头啊。”
方莫程没跟老森聊几句便回了房间，这会儿他情绪已稳定很多，虽然对于感情仍旧迷茫，但他已不再焦躁——也不知是被老森慢缓佛系的情绪感染到还是被夜风吹的。
他看看笔记本屏幕上暂停着的画面，抿抿嘴，坐到电脑前面继续剪视频了。
这个视频直接导致他第二天粉丝评论爆炸。
除去一部分刷“爷爷你关注的博主更新了”的，剩下全是“哈哈哈哈”被沐扬的手动鬼畜逗笑的。
他们甚至造出了“房东三连”——肉松跟方爸爸问好、肉丸跟方爸爸问好、Rio跟方爸爸问好——大家纷纷询问房东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连拍个小视频都能说出表情包来。
方莫程被某些评论逗笑，截了图想分享给沐扬，临发出，手抖了一抖，心里又畏缩起来。
昨儿晚上聊得那么尴尬，今早沐扬连早安都没给自己发，方莫程想着对方是不是打算放弃了？
早上他起床，习惯性拿出手机准备回沐扬的早安消息，结果聊天界面里空空荡荡，并没有新发来的。
一开始方莫程以为沐扬是起迟了，他并没有主动发消息过去问，可是一小时后，仍然没消息，再过一小时，还是空空如也。
一直到现下，再过会儿就得去吃晚饭的时间，沐扬还是没来信息。
好几次小方都忍不住想问问对方怎么回事，可两人现下关系尴尬，他没这胆量去主动。
那截图，他自然还是没发。
吃晚饭的时候，方莫程有些蔫。
明明早就准备好接受沐扬的黯然退场的，谁知道那人真冷淡下来了，自己还怅然若失。
听对方昨晚的语气，还以为他会多坚持几天呢……
方莫程把筷子磕入米饭中，搅动搅动，却不张嘴吃。
耿植坐在他边上，看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凑过去询问：“方触你怎么了？剪片子剪累了？要不明儿给你放个假，你下山去逛逛？”
方莫程摇头：“我没事……”
“你看你这张脸，写满了失意和沧桑，到底怎么了？跟哥们儿说说，要是能帮我一定帮你。”
小方看着耿公子那张写满真诚的脸，转而低下头继续磕大米。
“耿植……我好像，真喜欢上我房东了。”
耿公子一愣，随即“啪”一声按倒自己的筷子，这声响惹得众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了看。
耿植假装咳嗽一声，用眼神逼退别人的目光，而后压低声音在方莫程耳边叨叨。
“方触！我说什么来着！我早说让你离沐扬远点了！”
方莫程有些受不了耿植的过分紧张：“你别激动……我就是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
“是没别的意思，这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小方现在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跟耿公子说这些了，他这么一吵，自己倾诉不成还要哄着对方：“我……我跟他真的不可能……你别担心啊……”
耿植瞥他一眼：“真的？”
方莫程垂眸，想起对方一天没理自己，肯定了想法：“真的。”
方莫程没想到，自己都二十六了，还要经历这年轻时候才玩的猜心游戏。
不光是这一天，方莫程后头将近三四天没收到一条来自沐扬的消息，更别说电话了。
小方隐隐觉得这段感情似乎就要这样戛然而止——以这种最荒诞又最真实的方式。
谁能想到，前一天还对自己热切告白的人次日就跟自己断了联系，连不舍都来不及蔓延，就这样停在了不欢而散的那天。
他心里仍有许多疑问，想知道对方说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诚，为什么说了喜欢还能这么果断地抽身，为什么哪怕抽身却没一丁点儿的缓冲。
每次他对着和沐扬的聊天界面想问问这些话，可性格使然，他不敢问出口。
方莫程甚至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犯贱，别人好好追求的时候左闪右避，别人放弃的时候又这想问那想问……当真是作得不行。
跟沐扬断联的第四天，方莫程终于鼓起勇气，敲了个“在吗”发过去。
意料之中的，对方没有秒回。
甚至到了次日，还是没有回复。
小方就是再没脾气这下也有些恼了，这什么人呀，好歹还是房东房客呢，就这么一言不发晾着自己……有毒吧！！！
方莫程锁屏，懊恼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喜欢你的时候甜言蜜语摘星星摘月亮，不喜欢你的时候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一句。
小方心塞，一想到这不就是自己要的结果么，更心塞了。
好在方莫程也不是什么头次失恋的毛头小子了，他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评价无非是“有遗憾，但不深”——毕竟沐扬退场的方式太过没担当，既然对方毫不留恋，他也不会自讨没趣。
只是有时候闲坐着，看见点风吹草动总能想起沐扬来。
啧，真像是失恋的状态……
方莫程叹口气，跟老森瞎掰扯一阵，打算回屋就寝。
“小方。”老森忽然叫住他，“你埋怨这么半天，到底还是喜欢他吧？”
方莫程最近每晚都会出来跟老森聊聊天，这一晚上他聊到了沐扬，就说有个人追了自己半天没追上就放弃了如何如何，说到最后，连老森都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满。
“喜不喜欢的，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是没什么用，可你自己得想清楚喽。”老森一抖手，刻刀触及木头，发出闷响，“你自个儿得明白自个儿的心思，别到了还糊里糊涂的，小心以后后悔……”
方莫程眸中晶亮，心中澄澈，随即又被一抹黯然掩盖——终究是没可能的。
方莫程往屋里走，还没进门，听见不远处传来车声。
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车呀。
小方循声看去，只见一辆车驶进宿舍楼这边的空地，灯光照至方莫程，远光换成近光，车速降下，缓慢停在了他身前。
车头灯太亮，方莫程看不清里面，但一望见车牌，他的心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这是……沐扬的车。
一瞬间，这几日的不安彷徨消散不见，他甚至想着，只要沐扬多说一句“喜欢”，他就主动告白。
小方的眼神紧紧盯着缓缓开启的车门，期待着从里面走出一个带着轻佻微笑的男人——然而，轻佻微笑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沈青卓那张宠辱不惊的性冷淡脸。
沈青卓下了车，走到方莫程面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方先生，我受沐总的委托，来通知你一些事……”
方莫程脑中“轰”的一声，完全能想到沈助理的出现是为了帮沐扬跟自己解租房合约，他几乎看见了自己和肉松肉丸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悲惨景象。
他可怜兮兮地望向沈青卓，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因为房东的解约就流露出挫败。
心理暗示了半天，只听沈助理木木开口。
“沐总他前几天在国外机场补觉，结果一觉醒来，行李都没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前一日他想您想得睡不着，沐总让我问您一句，方先生打算怎么补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