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容烟没来,容晴向来稳重些,她将方才发生的事看在眼里,此刻出了会馆,竟是气得没了尊卑:“五小姐年岁不小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谁亲谁疏都分不清。小姐,您不能事事迁就她啊!”五小姐虽然不是特别坏,可行事向来幼稚又伤人,方才那位信阳候小姐分明就是对自家小姐不怀好意,她倒是好,帮着外人来挤兑自家人。
寄颜面上有些凝重,方才是想避开她们便没想太多,但眼下细细想来,这哪里是正常的女孩子之间的交往,佩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那样低,全然不是在她面前的肆意。只怕她们对佩宁,也像曾经江芙梨对她那般的“打压”吧?
“我知道,待回府后,我便同她谈谈。”眼下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主仆几人沿着小道往彼罗塔走去,今日的游人都被清明诗会吸引了过去,这彼罗塔自然也就没了旁人,寄颜省的一个清静,也乐得自在。
这座塔不似佛教宝塔供奉佛龛舍利,故此只做登高望远之用,高度大约二十六丈,纵观整个明庄绰绰有余,彼罗塔的第一层,同明庄的各个会馆无甚差别,花窗桌椅,古玩字画,铺列排序仿的是魏晋南北的文人风雅,若是要登上顶楼,确实是为难京中这些不常出门的夫人小姐了,所幸,彼罗塔内有一登高所用的吊车,寄颜同容晴站了上去,其余伺候的丫鬟便候在了底下。
塔身一共十三层,一层两丈,因着塔楼越往上越狭窄,吊车只能升往第六层,剩下的便要靠这一双腿了。
越往上,楼梯便越窄小陡峭,容晴将将走到十一层便不行了,她落在寄颜的后头粗粗喘着气儿,手扶着护栏,可怜兮兮地道:“小姐,奴婢没力气了,歇会儿吧。”
寄颜看她鬓边渗着汗,一向稳重如容晴,这时候却像只吐着舌头的小狗,寄颜开怀笑出了声,道:“年纪轻轻,怎生就没力气了呢?”
容晴颇有些委屈,道:“那是小姐底子好,奴婢成天也就端茶倒水的,这身懒肉没练过,自然就没力气了。”
寄颜微愣,也是,普通的官家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有些不一样,虽看着柔弱,但在岭南,好歹也跟着外祖父耍了两年棒子,学过一些刀剑,倒是有些力气,不过入了京,便不一样了,嬷嬷说京城的闺秀都是端庄大气的,万不能让人知道她会使棒子甩大刀。
她那时不乐意,只因外祖父同她说,她是罗竟显的女儿,不是一般的闺秀,也应当有乃父之风才行,可回到了京城,却什么都不一样了,她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罗府的脸面,嬷嬷让她学会成为母亲那样深明大义,规矩知礼的女子,只有乖一些,祖母才会疼她,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父亲操心。她那时还小,来到新的地方什么都懵懂,知道嬷嬷是为她好,便渐渐放下了外祖父送她的短刀,循规蹈矩的做起了世家淑女。
回想往事,寄颜神思迷惘,一下便没了兴致继续登高。穿过塔门,索性出去吹吹风。容晴察觉到小姐兴致缺缺,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随即道:“小姐去岭南的事,打算何时与宋大人说呢?”
一提到去岭南,寄颜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想到她与宋大人八字还没一撇,她嗔怪的睇了一眼容晴,道:“说什么呢?我去不去岭南,和宋大人有什么关系?”
容晴知道这处无人,才斗胆将话说出来,“奴婢方才出会馆的时候,可是瞧见宋大人身边的见文了呢,料想见文定会和宋大人说您来了彼罗塔。”容晴忍不住偷着笑,小姐与宋大人郎才女貌,最是般配了。
寄颜想到待会儿可能会见着宋大人,不自觉的流露出些小女儿情态,不过万事还得小心些,且不能叫外人知晓,她叮嘱容晴:“京城里繁文缛节多得很,若是不收敛,叫人寻着把柄,指不定如何编排咱们。”
容晴谨记着点头。
说罢,寄颜便全身慵绻着往木栏上一靠,将纤白凝润的手往栏外一伸,任那春风柔柔的包裹着手心,拂过脸颊,好不惬意。
从塔楼上一眼望去,能将整个明庄的桃花林尽收眼底,静立的少女一袭秋香色锦缬罗衫,在盎然春风中衣袂飘然,如天赋仙姿。
却不知她这副毫不设防的姿态也如桃花林一般被人尽收眼底。
男人高大健硕的身躯隐匿在暗处,静默得好似一尊山石,内里的血液却被年少往事翻涌出了阵阵莫名的促动,那鹰隼似的目光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楼下的女子。
徐三儿见二哥几乎是一眼不眨的看着楼下的小娘子,那盯着猎物一样的眼神,她立马意会,也不由的兴奋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满身的匪徒做派,“怎么样?抢回去?”
寒江收回目光,乜了一眼徐三儿,这是京城的地界儿,他一个打南边来的山匪,还不至于这般不计后果。
徐三儿撇了撇嘴,不忘正事,“二哥,你说那个老东西该不会是骗咱们的吧,谁会偷偷摸摸的约在这里见面?”
寒江心底也没把握,他此次入京,为的就是查明自己的身份,当年师父在寒江边将他捞起,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便是颈上佩戴的玉珏,但这枚玉珏只有一半,却是无从查证。他本绝了寻亲的心思,但去岁起,便有一些记忆复苏的迹象,本以为会渐渐想起,但自那以后,却是半点起色也无,几经考量过后,他还是动了要寻亲的念头。
他虽失了幼时的记忆,但想也想的到,自己在江边被救起,定然不是被家人抛弃,相反,有可能遭遇了谋害。故此,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最好不要大张旗鼓的找。
本以为怎么也得好几年才能寻得一丝线索,结果不出半载,便有了消息。这不,那位知情人便约在了这处见面。
寒江冷笑,这座塔当真是插翅难逃,他倒是越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徐三儿戳了戳寒江,小声道:“二哥,来人了。”
却是有一男子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寒江摆摆手,让徐三儿先躲进去。只不过那脚步声很快停下,下一刻,一道男子身影便出现在了十一楼,寒江蹙着眉头,看向楼下的孤男寡女。
男子一袭官袍,很是年轻,他含笑看着面前比他矮上一头的少女,声音不大,却很分明。
“你怎么不去看诗会?”宋意荣声线柔和,满是宠溺的问道。
“没有雅间,总不能干站着吧?”寄颜背对着寒江,他瞧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猜得出来,二人的关系不简单。
“我怎会舍得让你站着?”容晴退到塔内,留他们二人说着悄悄话。宋意荣便自然而然的去拉寄颜的手。
寄颜心内怦怦,面上已然染上一抹绯色,冶容欲滴。
春色骀荡,暧昧丛生,眼前的少女每一寸肌理都生得契合他心意,春澜秋水般的眸子,仿佛只要指尖轻轻搅动,便能溢出甘泉来。她靠得这样近,连呼吸都盈着甜香,这样的宝物,就像是长生天赐给他的礼物一般,叫他怎能不意动?
宋意荣维持着自己光风霁月的表象,可目光所及之处,是少女饱满柔嫩的唇,那开开合合的唇瓣,诱着人最浅薄的欲,他想着人迟早是自己的,提前尝一尝滋味也未尝不可,于是自然而然的低下头去,两人的脸颊越来越近,几乎是快要吻上之时,忽而从楼上落下一节小小的瓦片。
寄颜一惊,大脑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她面上羞怯,微微挣动宋意荣,将自己的手腕抽出,一时间相顾无言。
寒江在楼顶嘲弄的看着,未婚苟合,不知廉耻。
寄颜心底有些惴惴不安,待她完全回过神来,便想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于是开口道:“我三日后便要启程去岭南了。”
宋意荣一怔,随即皱起了眉,“怎么现在才说?”
寄颜见他明显的不悦,一时间有些意外,这与平时的他很不一样,她想着临时告诉他确实有些不周到,于是软下声音,糯糯地道:“再过几月我便及笄了,那之后就不能出远门,所以我想趁着这些日子去岭南瞧瞧外祖母。”
寄颜见他眉头有些松动,主动的牵起他的手,温柔地哄道:“你放心好了,如今运河修成,京都下岭南便捷了不少,我会在立秋前回到京城,不要生气好不好?”
少女的双眸清凌凌的,仰着纤细的雪颈这般瞧着人的时候,直教人做什么都会答应。宋意荣想了想,也罢,这段日子京城必生乱,让她先去避几日也好。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寄颜的发,真是恨不得那一日立马到来,让她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不生气。”只是以后你再不能离开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