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江梅花结婚的那天天气特好。
虽然陈糯觉得这几天天气都不错。
她到底还是没让老李给她找个宾馆出嫁,可能还是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岁数大了,也当过妈,到底不敌新嫁女。
青春荒唐里的义无反顾带来的后果就是二十多年的颠沛流离。
只不过能穿上婚纱,她整个人都显得异常高兴。
婚纱是老李去租的,扬草县搞婚庆的也没几家公司,江梅花试婚纱的时候陈糯也在,老李陪着她,但是江梅花此人穷惯了,哪怕是日租,她都要精打细算。
花里胡哨的她不要,太隆重的她也不要,只觉得就站在酒店门口迎客,真的没必要那么费钱。
陈糯不太同意这个观点,心想你都还没做人老婆呢就晓得给人省钱了。
越发觉得自己以为江梅花是为了邱蜜才找男人的观点太过离谱。
最后挑了件不贵也不会太便宜的,款式很简洁,裙摆长长。
还好江梅花身材不错,前凸后翘,脖子修长,除了气质有点乡土之外,不涂红红绿绿的眼影还是能上得了台面的。
新娘妆早上四点开始,陈糯整个人走路都快睡着。
偏偏结婚的和结婚的花姐们们都格外亢奋,从婚纱聊到婚礼致辞,问江梅花昨天彩排怎么样。
二婚还如此大张旗鼓的真是闻所未闻。
陈糯觉得自己还不要上台添乱了,而彩排的时候酆理也不在,还在清点烟酒糖,带着她那帮狐朋狗友,还有一个陈糯一直觉得有点变态的邓弦。
摆酒的地址在扬草县的一个酒店,还算小有名气,虽然菜不咋地,但看着挺有牌面。
江梅花是直接从婚庆公司过去的,开车的是酆理,这车还是租的,短暂的气派,也是气派。
酆理今天也稍微打扮了一下,陈糯跟在江梅花身边第一眼看到站在车边的酆理还有点恍惚。
她跟酆理认识也算挺多年了,头一次看她穿得如此人模狗样。
也不知道从哪扒拉的西装,看着像个男款,肩有点太宽,寻常女的,再瘦点的,穿起来只会有股空荡的感觉,没劲。
而酆理这人从里到外都是劲劲的,手插在裤兜里,西装裤倒是合身,那双长腿交叠,“新娘来了啊。”
江梅花今天大喜日子,可能喜气壮胆,打了声招呼:“奶包来了。”
“噗。”
陈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前两天才知道酆理有这么个小名,实在太好笑了,她长得既不奶,也不像个包,居然还有此等娘唧唧的小名。
偏偏是老李在饭桌上旁若无人地喊的,当时气氛一时间很尴尬,酆理撇头,陈糯都觉得这货可能会对亲爹动手。
没想到酆理只是无语地回了一句:“二宝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老李还有这么个别致的名称。
江梅花差点也要喷出来,这父女俩无声地对峙了一会,最后都笑了出来。
但是这个事儿就过不去了,指不定老李私底下都是跟江梅花提起酆理就奶包奶包地叫。
这个时候江梅花得意忘形,大庭广众下不给面子。
陈糯好怕酆理把她妈给揍了。
可能是今天天朗气清,穿婚纱的女人人靠衣装,那原本跟站街似的妆面清清爽爽,居然也能品出点美女味来。
酆理原谅了后妈,似乎是很无语地嗯了一声,“上车吧。”
她的目光落在陈糯身上,陈糯这个黄皮瘦猴今天也打扮了一下,营养不良泛黄还开叉的头发在头上扎了个花苞,露出一张瘦削的脸蛋来。
颧骨还有点高,但是精明和刻薄没能贴在上面,反而因为内双的眼而成了挂在眼角的清苦。
挺没味的一个倒霉孩子。
酆理这人虽然是个女的,但是大男子主义浑然天成,还有点性别歧视。
对男的态度都不算太好,特别是同龄男生,都觉得是傻逼。
对女的算是格外优待,只不过一般人觉得她一视同仁地看不起人罢了。
陈糯刚才笑过,反应过来自己的缺德,但心里还在窃喜,抬眼偷偷看酆理的时候被抓个正着,那双无神的眼,平日里低眉顺眼,把寄人篱下的拖油瓶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酆理跟她几乎没什么交集,这个继妹看到她就躲,像是算准了她的作息,一天到晚见不着也是常事儿。
现在这点狡猾突然点缀在眉梢,一瞬间酆理觉得似曾相识,但是一闪而过,她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人都死了。
人都死了。
她其实没想到陈糯会死得那么突然。
还和李菟一样都是车祸。
其实在李菟死后的很长时间,酆理都没碰过车,虽然李菟不是被摩托车撞的,但引擎都能让她产生强烈的恐惧。
好不容易转换过来,她那点想和陈糯好好来往的心思还没转变成花前月下的表白,人就没了。
这次变成了大货车,深夜里陈糯这个傻逼开车不往边上开,也是那辆车本来就疲劳驾驶,连环车祸,好几个人都被受伤了。
酆理知道的时候拿手机的手都在抖。
陈糯无父无母,唯一养大她的奶奶在六月还去世了,刚好跟李菟死的时间差不多,那阵子俩人还在火葬场碰过面。
只不过俩人照面向来都是不搭话的,守灵的时候俩人还是左右,陈糯低低的哭声传到酆理这边,她都觉得疼。
结果三个月过去,她去给陈糯上坟。
饶是酆理心理素质强大,这种死了妹妹死了喜欢的人的感觉还是冲击力极强。
搞什么飞机呢,这衰的。
她觉得愧疚,毕竟她在跟陈糯闹,把人半夜约出来去跳舞机。
钱果然还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这小妞还很辣,骂人抵得上十个陈糯,在学校食堂差点直接把酆理的饭给掀了,说酆理你就是个害人精。
陈糯在学校其实也能算独来独往,她性格有点独,女的一个钱果然和她从小认识,男是周枫想是她一小区的,算是青梅竹马。
所以喜欢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酆理觉得她喜欢陈糯也不是毫无理由。
她喜欢刺激,极速里风打脸皮都是爽,陈糯就是那阵风,改装雷火的霓虹灯在地上转圈,嚣张地漏出傻逼两个字。
陈糯就是这么嚣张地住进了酆理的心里。
管是男是女,酆理这人从小离经叛道,老李也无所谓,毕竟当爹的早年也这样。
那双手去修车也心甘情愿,在教育方面揣着都是放养。
养出一个被陈糯骂是疯狗的酆理。
酆理微微出了神,陈糯看了她一眼,她今天虽然稍微打扮了一下,但还是没打算给自己亲妈做伴娘。
就是穿得稍微没那么掉档次,就算是二婚宴,也是要脸的。
酆理就更了,陈糯一直觉得这人皮相女生男相,五官太浓,像是凿出来的,看了酆理亲妈的照片更觉得那种温婉的美丽在酆理身上变异了。
哪怕一样的眼睛,在酆理身上都不能化成温柔。
结果这个愣神,陈糯居然觉得酆理的眼神还挺那什么的。
但是酆理马上就回神了,把陈糯揣进了后座,自己坐上驾驶座,一拉安全带,脚踩油门就飞了出去。
开摩托的开个四轮的还是那么猛,还好马上缓过来了。
这场婚宴十一半开始,陈糯对那种交了两百块份子钱带六个人来的厚脸皮已经麻木,但是江梅花大喜之日,整个人气色都格外地好,她本来三十出头,一化妆更年轻,带着点娇羞。
而老李身材魁梧,年近五十,其实也是四开头,之前被陈糯丑化了一些,现在穿着西装,哪能看着像个修车的,挺有老男人的味道的。
也挺登对。
拍照的是酆理,陈糯这才知道这货居然还有此等技能。
穿着西装,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发髻,后面一半批下来。
但是这种偏熟女的发型也没让她那种带点戾气的气质减弱半分,反而更猖狂。
这种人丢到人堆里,算了,就算是死了我也认得。
陈糯想,她嘴里含着一颗话梅糖,打了个哈欠,其实饿得不行,只想坐上主桌吃蛋糕。
可是还有婚礼流程没走完。
还好这俩二婚男女还有点分寸,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江梅花是未婚先孕带着孩子,老李是丧偶再娶,都算不得上是大喜。
但对他俩本人来说好像的确是天大的喜事。
江梅花哭得稀里哗啦,在不伦不类地交换戒指环节更是哭花了妆。
陈糯坐在下面主桌,抬头看着,一边鼓掌。
酆理坐在她边上,似乎对这种感人的环节不为所动,在嗑瓜子,仿佛台上亲爹和后妈只是在唱戏。
而她撇头,看到余光里陈糯在擦眼泪,顿时有点好笑,“邱蜜你哭什么,又不是你结婚。”
陈糯瞪了她一眼,“我妈结婚我高兴不行吗?”
酆理嗤了一声,“是啊,以后不用流浪了多好,还能每个月分到零花钱。”
这话挖苦味道十足。
主桌都是留给亲朋好友的。
酆理和陈糯这俩男女方的孩子当然坐在一起,剩下是江梅花的三花朋友。
还有那个给邱蜜搞定转学的斯文叔叔。
这俩孩子的□□味冲天,那叔叔说:“酆理,你干什么呢。”
酆理:“交流感情。”
她那点欺负大张旗鼓,似乎不以为耻。
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大人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还要做做样子。
“和妹妹悄悄话可以回去再说。”
陈糯听了一阵恶心。
她看了酆理一眼,却发现她神色淡淡。
这个仪式结束,陈糯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完蛋糕就吃面。
她不爱吃萝卜,习惯性地挑挑拣拣,又不喜欢吃香菇,又要费劲挑出来。
而坐在她边上的酆理其实跟邱蜜吃过几次饭,已经摸出了点这人吃饭的习惯,特挑食。
而且似乎是个左撇子,但是右手也能用,一般都是先拿左手,再若无其事地换到右边。
大概是她的目光有点明显,粉底都遮不住雀斑的新妹妹没好气地瞪她:“看什么。”
酆理笑了一声,觉得这个新妹妹有点像陈糯。
只不过她不敢多想,这是多玄乎,怕自己疯了。
而陈糯却烦得要死,敬酒还要跟着酆理一起。
做妹妹比做情敌恶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