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青查明二十三年前夏明涛与姚露玲因科研课题闹过意见。
“一百万,这对当时的科研工作者来说,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当时中科院有位医学专业的院士,认为葫芦岛的特殊土壤及水质环境与当地人高发食管癌存在某种联系,以此向国家申请了一个一千万经费的课题,并从中列出一个一百万的子项目给滨海医学院,希望寻找一位对食管癌有研究的老师一起合作,合作的前提是被选中的老师要有他认可的科研材料和数据。结果,医学院很多老师的条件未能让他满意,最后,他相中了中心医院姚露玲的材料。”
“这样呀。”
“当时,除了姚露玲之外,夏教授也是那位院士曾想合作的老师,遗憾的是,他拿不出像样的资料、数据以及较为清晰的研究思路。你要知道,在高校工作,如果没有课题,就没有经费做论文,没有论文,就不可能申报较高一级的职称。所以,他后来想与姚露玲合作。”
“姚露玲答应了吗?”
“姚露玲没有答应夏教授合作的要求。在此前,姚露玲和冷严做了两年的实验。”
“就是说,她和她丈夫两人合作?”
“是的。后来,两人感情发生问题,随后姚露玲可能受不了周围的议论,离婚后申请到了葫芦县人民医院。”
“夏教授随后也去了葫芦岛,还是为了课题合作的事吗?”
“这个我不清楚了。”
“姚露玲拿到课题经费了吗?”
“申请的过程中情况发生了变化,姚露玲生小孩,以及自杀等事接踵而来,课题的事也就泡汤了。”
“这样的话,那么她申请的材料呢?”
“听说有人对她的东西感兴趣,她研究的是医学上的一个难点,在易患食管癌人群的食道组织中分离出了一种基因蛋白质,围绕着这种蛋白质可以做出很多有价值的科研成果,谁拥有这种东西,基本上就可以源源不断拿到课题,离成名也就不远了。”
“就是说,她的研究成果随着她的死遗失了?”
“没有。”
“啊?”
“夏教授之所以成为一个有名的教授,享受到国家津贴,他科研的第一桶金就是来源于食管癌基因突变的研究。不过,他拿到一百万的经费做了三年后,科研方向转向了外科。”
“我明白了,姚露玲死后,院士就与夏明涛教授合作了。”
“是的。”
“可是,夏教授为什么后来转变了科研方向呢?”
“不清楚。夏明涛从葫芦岛回来后,拿到国家的大课题,有了充足的经费,科研业绩突飞猛进。夏明涛虽然是外科手术教研室主任,但其实他的手术并不厉害。作为医生来说,他勉强合格。”
“既然发表论文对职称晋升如此重要,你为何不弄几篇论文发表呢?”
“说实话,我不喜欢为了职称而科研,尽管我不讨厌科研。我喜欢下班后不思考任何问题,无拘无束地过着自己的悠闲生活。”
气氛有点冷,虽然酒精在燃烧着血液。
这时,从楼下传来一阵噔噔的脚步声。
随即,门铃响了。刘玉清打开门,一张圆圆秀气的脸蛋从门口探了进来。
“夏媚,要进来吗?”刘玉清叫道。
“不。”夏媚朝古树青望了一眼。
“我明白了,你找他吗?”刘玉清朝古树青一指。
夏媚点了点头,“我刚才看见他来了你这里,所以来找他。”
古树青笑了笑,说道:“我忘了向刘医生介绍,夏媚是我的女朋友,以后请多多关照。”
“她是你女朋友?”刘玉清显然吃了一惊。
“是的,我们的关系才刚刚确立不久。谢谢你的招待。”古树青站起来,客气地说道。
“不客气。”
古树青走了出来,对夏媚说道:“看你疲倦的脸色,是不是最近工作很忙,累坏身体了?”
“不是,是姐姐流产了,在住院,没有人照顾。”
“噢?冷医生呢?”
“他出差了。”
“怎么会这么巧,他不知道吗?”
“知道,姐姐是按照他的意思做的流产。”
“他不想要小孩吗?”
“是的。”夏媚说道,“姐姐哭得很伤心呢。”
“既然她不同意……”
“她很爱冷医生,所以冷医生的话她得听。”
“她宁愿选择让自己痛苦?为什么不试着去说服他呢?”
“冷医生说先要事业,晚些时候再要孩子。”
“这是什么逻辑?如果先要事业,不要孩子,可以不急着结婚。”
“可能他有他的想法。”
一想到姚露玲的“自杀”,冷严的“车祸”,以及冷冰种种不可思议的行为,古树青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冷严出车祸那次事故,你认为他的死可以避免吗?”
“这个我说不上。我当时的注意力没在路面上,那个闵乡长老想占我便宜,我得小心躲防他有意或无意的一些小动作。那起事件很可能是意外吧,你要知道,下雨天,路很滑。”
“但冷冰并不这样想,他认为有人有意要害他爸爸。”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听刘玉清医生说,这与他以前做的噩梦有关。”
“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吗?”
“也许他的怀疑有一定的道理。只是事故巧合得有点离奇,几乎让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你也怀疑有人有意害他爸爸性命吗?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无缘无故谁要害他呢?”
“是啊。也许是意外。”古树青说道,“倒是没想到那么恶劣的天气,你居然去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属梅岭市管辖的范围,你到那儿采访什么呢?”
“去玩玩。”夏媚轻轻地回了一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去了飞鸟村吧?”
“你怎么知道?”夏媚吃了一惊。
“因为我在网上的本地论坛看到一个帖子,讨论二十三年前一个名叫陈婉容的女大学生失踪的案件。帖子声称有人专程到了陈婉容的老家飞鸟村,并取得了陈婉容生前的一些东西,不料回来的路上遇到车祸,我想那个发帖的人一定是你。”
夏媚低头不语。其实发帖的人是她的妈妈,发帖是为了真实描述她那次到飞鸟村的经过,以引起更多的人注意陈婉容失踪这件事。
“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吗?”
“是的,你说得对。这么一件残忍的案子,一搁就是二十多年。你想想,一个二十岁的女孩,花一样的生命,就这样凋谢了,而且还被人肢解,这事多恐怖啊。”
“陈婉容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受妈妈的委托去飞鸟村的。我妈妈曾是陈婉容的班主任,每每想起这件事她就心神不宁,如今看到有人在网站论坛发帖谈及此事,她就觉得要为陈婉容做点什么,至少得让网友对当年陈婉容的事情有更多的了解。因而她要我搜集尽可能多的资料公之于众。现在网上出现了很多的声音,都在猜测凶手的不同谋杀方式及为什么会杀一个性格文静作风正派的女孩。说实话,妈妈这样做,无非是想引起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件案子。你们警察还会查这个案子吗?”
“这个案子早结了。当年因为找不到第一现场以及相应的证据,始终无法确定嫌疑人,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更是不可能。公安方面不可能因大家的义愤而重新展开调查。每年都有一些无法侦破的案子。我们警方唯一能做的是,尽量把侦破不出的案数降到最少。”
“问题是,陈婉容的尸体被切成碎片,能这样做的凶手不多,这样你们警方搜查范围很小,为何你们警方却查不出来呢?”
古树青低头说道:“我对当时的过程确实了解不多。再说,当年办案的警察很多已经是我的上司,我即使听到异议,也不能为此事要求上级为此案重新调查,毕竟没有发现新的证据。网上的议论只是大家的推理,有人要当福尔摩斯,就让他当好了。如果有新的证据表明此案能破,我想我们上级不会无动于衷吧。”
“看来凶手很厉害。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陈婉容的骨骼也不见了。”
“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古树青附和着说道,“如果骨骼能找得着的话,这案子还有一丝希望。”
夏媚说道:“对了,今天早上有个陌生的女人打我的电话,也不知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说要找你。”
“找我?她没说她是谁吗?”
“她说你知道她是谁,还说她就是那个身材长得像模特的女人。”
“在我印象中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可是,她说有件重要的事非找你不可。”
“非要找我不可?”
“嗯。我正为此事来找你的。”
“她有什么重要的事?”
“没说。她希望能和你单独见面。”
“她想在什么地方见面?”
“浪漫屋。”
“那个地方?”古树青皱了皱眉头,那是年轻男女朋友约会见面的地方,看着夏媚疑惑的眼光,他觉得一时无法解释,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又是为什么事要见他。
“也许对方选择那种地方有她的理由。”古树青解释道,说完就离开了夏媚。
第二天,冷冰来到夏媚的住处,在门外很远就听到古树青和她吵架的声音。
“到底因为什么事找你?”夏媚的声音。
“啊……嗯……是……”古树青结结巴巴的声音。
“说呀。”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叫你去干什么?”
冷冰心里发出一阵冷笑,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立即停止,一会儿,夏媚过来把门打开。
“打搅你们了吧?”
“没……没……”夏媚显然没想到冷冰这么晚还出现在这里。
“我和夏柔明天去葫芦岛沙滩游泳,夏柔说,不如约你们一块玩,人多热闹有意思。”
“可是,我不会游泳。”
“没事,古先生可以教你。”冷冰朝着古树青说道,“古先生,你说对吧?”
“是的。”古树青回道。古树青的脸色有点灰暗,看得出昨天那个女人的事一定刺激了夏媚,让夏媚迁怒于他。不过,好戏还在后头呢。
落实了明天的行动,这晚冷冰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吃过午饭,冷冰开着车在楼下等夏媚。一会儿,夏媚和古树青走下来,两人之间仍然没有说话。
“夏柔姐姐呢?”夏媚问道。
“院长找她有事,她要我们先去,不要等她。她忙完了,就来找我们。”
两个小时后,三人到达葫芦岛沙滩。
三人打算更衣的时候,古树青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古树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怎么啦?”夏媚有些不满地问道。
“我有急事要处理一下。”
“是吗?也是和前天那样的急事吗?”
“夏媚,请你相信我。”古树青有点无奈,“等我处理完后,我会好好和你解释。”
“哼,真扫兴。好不容易到外面想开心玩一次。”
“让冷先生陪你吧,真的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陪你好好玩。”说罢,古树青急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冷冰打电话约夏媚到他家,想给她看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有可能会影响你一生,不看会后悔。”
“好吧。”夏媚迟疑着说道。
冷冰考虑一会儿说道:“不过,你不能带其他人来。”
“为什么?”
“这事对你的名誉有影响。”
快下班时,冷冰把资料放在特快专递信封里。夏媚果然准时来到医学院家属二栋楼三零二房。夏媚今天穿得很朴素,没有化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姐姐呢?”坐了一会儿,见夏柔没有来,夏媚脸上浮起了似乎不太愉快的色彩。
“回娘家了,她爸爸好像生病了,和她妈妈商量着是否要送她爸爸住院。”
“很严重吗?”
“她没说。”
“你不去看她爸爸吗?”
“他对我没好感,见到我只会让他更不开心。”
冷冰从怀里摸出一张相片啪地丢在夏媚面前的桌子上。
夏媚一愣,相片上古树青和一个妖冶的女人抱在一起,那场面让人看着非常难堪。
夏媚气得浑身哆嗦,颤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着,夏媚扑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冷冰站起身,在房间里找了半天,从柜子里最里边的角落找出一瓶伊利大曲,砰地放在桌面上。
冷冰很不客气地打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夏媚双手绞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冷冰。
“古树青外边有女人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
“那……这张照片从哪来的?”
“我一个朋友在阳台休息,从望远镜眺望远景时,无意看到对面房里一个警察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缠绵在一起,于是顺手拍下这个镜头。”
“你骗人,这不可能是真的。”
冷冰没有回答,而是把一封信丢到她面前,冷笑着说:“好好看看吧,这是你男朋友的检验报告。”
夏媚拿起一看,上面诊断结果写着:淋病。再看看病人姓名栏赫然写着“古树青”三个字,脸色立时被气得变色。
“知道什么是淋病吗?给你普及一下,性病的一种,全称叫作淋菌性尿道炎,主要传播途径是性生活,不会是你传染给他的吧?”
说完,冷冰抓起酒瓶,仰起脖子猛灌了几口。他偷偷地透过眼角的余光,发现夏媚的身子在不停地抖动。
冷冰清楚地知道,这个报告会对她造成怎样的打击。
“你大概不会忘记吧?他把你丢在海滩去会别的女人,之后说他去了医院看病,你回去以后没问他得的是什么病吗?”
夏媚此时的脑袋像发生脑震荡,嗡嗡响个不停,脑袋里的东西好似被搅成了糨糊,拿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眼里噙满了泪。过了一会儿,她蹲下身子,用手捂住脸小声地哭泣起来。
冷冰走过去扶起她,说:“你认识他的真面目了吗?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托付终身。”
听冷冰这样一说,夏媚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许是受了夏媚的感染,冷冰的眼睛也模糊了,他一手把夏媚揽入怀中。
“我要喝酒。”夏媚吼叫着,抢走冷冰手中的杯子,将冷冰未喝完的酒一口喝干,又哗哗地倒满一杯,继续喝。
冷冰冷冷地看着她。
只过了一分钟,夏媚就让酒瓶见底了。夏媚边喝边哭,直到喝得趴在地上不能再喝了,冷冰才说道:“夏媚,你不能再喝了。”说着,冷冰抱起夏媚。
夏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冷冰把她放在自己的床上,打算悄然离去的时候,不料夏媚却轻轻拉着他的手,“树青,不要走。”
冷冰笑了,泛着血色的笑……
冷冰紧紧抱着夏媚。夏媚的身体,像一把在黑暗中被点燃的火炬,迸发绚烂的光芒,把他的热血燃烧得在体内四处乱窜。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身体扭曲着彼此互相缠织……
夏柔回到家,已是第二天早上8点。冷冰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现夏柔的神情显得焦虑而疲惫,便问道:“你怎么了?”
“冷冰,今天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夏柔说话时的语调放得低缓而沉重,嗓子带着嘶哑。
“噢?谁呢?”
“去了你就知道了。”
冷冰正在犹豫时,夏柔站起身,轻轻挽住冷冰的手,“跟我来吧。”
冷冰跟着夏柔上了车。夏柔驾着车,冷冰坐在后面。车子径直开到海滨花园向东的一个院子,里面充满了阳光和温暖。环境优雅、清静,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
冷冰正疑惑着夏柔带他见谁时,夏柔已跨进房子。
冷冰跟着走了进去。
夏明海坐在真皮沙发椅上,脸色倦怠。
“爸,您好。”冷冰走上前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招呼。
“你来了。”夏明海脸上露出一种欣慰的笑容,那种笑容像春天里绽放的花朵,绚丽灿烂,与他脸上刚才病恹恹的神态截然相反。这是冷冰认识夏明海以来从没有看到过的现象。
“我爸爸生病了,患有高血压和颈椎间盘突出,最近经常头痛、头昏、头晕。我想送他去医院,可他坚持要我叫你,要你为他治病。”
“我?”冷冰心里一惊。
“是的。”
“我……”
“你没有信心吗?”夏明海看着冷冰,微微一笑。
“如果您能信任……”
“你是医生。一个病人找你治病,你这样底气不足,会让病人怎样想?”
“是,我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