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话题,时锦程颓然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中,狭小的椅子衬得他高大的身躯有些憋屈。
他低垂着脑袋,额前碎发遮挡住黯淡的眼神:“本来之前我与美含商量好年前领证的,可她爸妈在知道你还未出嫁后,就非要坚持等你结了婚,才肯把女儿嫁给我。美含也因此跟她爸妈闹过几回,可是她爸妈就是不肯交出户口本。”
“为什么?”时锦南淡漠问。
纠结片刻,时锦程才说实话:“因为老房子的拆迁,爸爸当时选择的拆迁方案是一套房以及一部分拆迁款,她爸妈非要认为你嫁出去了才不会跟我们争夺那套房子。爸也跟他们多次强调那套房子不会给你,可他们就是不信… … ”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时锦南地表情。
刚才在电梯里看着三人的反应,时锦南就已经猜到了结果,可此刻听弟弟说出真相,她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制的疼了一下。
明知道自己是不被偏爱的那一个,可亲耳听到与凭自己想象比起来,更加伤人。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想过要与弟弟争什么,可父母的防备让她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然而每次看着镜中那张与母亲十分相似的脸,她的心就更加凉。
小时候她不懂,后来她才明白,女孩子长大后就没有家了。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人真的非要有下辈子,那她一定选择做个男孩子。无论如何,至少男孩子长大后还有家,还有父母可以依靠。
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有一部分父母把女儿当成宝宠爱着的,只是她没那么幸运而已。在绝大多数父母心里,女儿终究比不过儿子重要。
说出那些话后,时锦程就后悔了,他抬起双手烦躁抓抓后脑勺的头发。
“我知道爸妈这样的做法不对,我与美含甚至考虑过不要那张结婚证了,可是爸不同意,他认为没有那张证会让外人看笑话。”
时锦南平静凝视着椅子中懊恼的弟弟,手脚冰凉,始终不发一言。
大约三分钟之后,时锦程站起身走近时锦南,微微弯身与她平视,柔声道:“姐,我明白爸妈一直以来都很偏心,你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
时锦南苦涩一笑:“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我有什么好哭的。”
其实,她很想要哭一哭的,可是不知为何她酝酿了半天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或许是父母的所做所为完全符合她的预期,所以虽然心里压抑,可她却没有想哭的感觉。
时锦程突然鼻子泛酸,他握紧时锦南的双肩,低声呢喃:“姐,我宁愿你大哭着骂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弟弟,也不想看到你如此平静。”
时锦南抬眸看着弟弟隐忍泛红的眼眶,她忍不住抬手捂住那双与自己极像的眼睛。从小到大无论父母如何偏心,其实她与弟弟的关系一向都还不错。
小时候,她被同学欺负,是只小一岁的弟弟替她出的气。初一第一次收到情书,她当场吓哭,也是弟弟帮她赶跑了堵她的那个男孩子。
这么多年无论她如何怨怪父母的不公平,但从内心里她从来没有因此讨厌过这个弟弟,她想亲情的纽带终究还是神奇的。
手心被睫毛轻轻刷过,她的手被弟弟拿开。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时锦程颓然坐回椅子中,默默伸手揪着时锦南大衣上的牛角扣。声音沙哑道:“姐,我是真的很爱美含,我们在一起了四年,我心里很清楚,她就是我这一生想要守护的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时锦南眼眶温热,喉头突然就哽住了。
少女时期她也幻想过未来能有一个男人这么对待自己,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多了母亲的无奈与父亲的蛮横,她那颗日渐冷硬的心似乎也没有了任何波澜。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时锦南躺在黑暗中,闭上双眼努力幻想爱情美好的样子,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心里再也不曾有少女时期的悸动了。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被人追过,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某一天午夜梦回,她突然明白过来,是心动呀。
才二十七岁的她,那颗心脏的年龄却好像已经到了六十岁,除了每月工资到账能让它跳动几下,其余时间都如死了一般。
后来时锦南才发现她好像丢了三样东西:多巴胺、血清素与内啡肽。
那些能让她产生快乐的东西,不知何时离她而去了。或许是父母日积月累的偏心,也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本能的把那三样东西淘汰了。
时锦南察觉到自己眼中即将有东西滑落,她迅速转身走向墙边的行李箱,把箱子放倒在地,在努力憋回眼中泪水后,才蹲下打开行李箱。
她先是拿出两瓶白酒,“我给爸买了两瓶他最爱的白酒。”
把酒放到地上后,她又拿出一个红盒子,“这是我以前承诺给妈的金镯子。”
说着她把盒子放到白酒旁边,又翻出一对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情侣手表,“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喜欢什么,就买了一对情侣手表。”
时锦程走过去蹲到她旁边,看着那些均都上万的东西,张了张嘴,最后才说:“何必买这么贵的东西,爸妈可从不曾对你这么大方过。”
“爸一向不喜欢我,我只有买了这些东西,他才会对我态度好点。”时锦南语气淡淡,随后合上了行李箱。
时锦南说的没错,当时锦程把这些东西拿到客厅,说是姐姐给他们带的礼物后,时国强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只见他拿起一瓶白酒,仔细打量,半晌才笑呵呵表示:“看来,你姐这次倒是用心了。”
远处拿着换洗衣物正准备去浴室洗澡的时锦南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向浴室走去。
哗哗的水声迎头浇下,时锦南把头发拨到耳后,仰起头任由温热的水浇灌在洁净光滑的脸上。
紧闭的眼角终于有液体滑落,有了第一滴,很快便有第二滴,第三滴… …
时锦南突然就哽咽出声,那压抑的哭声混合着水声流进脚边的下水道里,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吹干头发回到房间,习惯性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间里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这样的黑暗让时锦南觉得心安,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背角有阳光的味道,想必这床被子是母亲刚为她晒好的。
可能是因为今天要回来,她昨晚又失眠了一夜,在暗夜中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现在终于到家了,她那颗不安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有了浓烈的困意。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都黑了,她拿过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六点半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弟弟时锦程地声音传了进来:“姐,你醒了吗?”
时锦南放下手机,坐起身打开床头小灯:“醒了。”
时锦程闻声推开房门,“晚饭做好了,起来吃饭吧。”
“嗯。”应了一声之后,时锦南掀开被子下床,随意披了一件外套就走了出去。
餐厅里并没有准弟媳的身影,她仰头疑惑看着弟弟。
时锦程会意,低声解释:“她爸妈不允许她在这边过夜,下午就把她叫回去了。”
看来薛美含有一对很爱惜她的父母,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依然那么保护她。时锦南低垂着脑袋,眼眶泛酸,心里突然很羡慕这个准弟媳,哪怕父母对她的好有人家十分之一,她都是满足的。
时锦程没有发现她的失落,大掌抵在她的后背,把她朝着餐桌那边推。
时锦南被背后的力量一路推到餐桌旁,可是父亲还没有坐下,她有些犹豫。家里的规矩,一家之主不先坐下动筷子,她这个女儿是不能坐下吃饭的。
她记得小时候有次放学回家因为太饿,等不及就拿了一个馒头吃。下班回到家的父亲看到她手里的馒头,当即就发了火,骂她没有规矩,不知道尊重长辈。
当时的她委屈到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硬是不敢哭出声。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先父亲之前吃饭了,纵使饿到心里发慌,她都努力忍着。
上大学之后,寝室里有个室友是当地的,周末邀请她们几个女孩子去家里吃饭。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女儿都要等到父亲先动筷子,自己才能吃的。也是那一天,时锦南深刻体会到羡慕另一个女孩子的心情。
时锦程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仰头问时锦南:“姐,发什么愣呢?怎么还不坐下?”
“我… … ”时锦南抿了一下因为无措而有些发干的嘴唇。从小到大,好像无论弟弟有任何逾矩的举动,父亲都不会责怪他。其实说白了,父亲就是重男轻女,始终秉承养儿防老的老思想,认为女儿就是给别人养的。
这时,时国强终于关掉电视,起身走向餐桌,在拉开椅子坐下的同时,他扫了一眼时锦南,不解道:“傻站着做什么?怎么不坐下?”
见父亲落座,时锦南松开紧抿的双唇,默默坐了下去。
母亲张静淑把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也顺道坐了下来,围裙都没解下。
“快吃饭吧,冬天菜凉的快。”
时锦南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了一块香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被偏爱的时锦程则有恃无恐,挥手夹了一只黑虎虾在碗里,埋头吃了起来。
一时间,餐桌上只有碗筷碰在一起的轻响,没人主动先开口说话。
时国强喝了半碗排骨汤,转头看向旁边低垂着眼睑安静吃饭的女儿,斟酌须臾,继续了上午没说完的话题。
“听你大姨说,对方条件还不错,家里是开家具连锁店的,人也老实。”
顿了顿,他又道:“到时见面时,你记得热情点。都二十八了,你这个年龄不好找,也就是因为你长的好看,男方那边才愿意跟你见见。”
时锦南夹菜的手顿住,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气后,也没能把心口的郁结散开。回到这个家还不到一天,她已经感受到了无力的窒息感。
动不动张口闭口的相亲,那些对她长相的品头论足,让她觉得父亲下一秒可能就会把她摆到市场上供人挑选,就如同菜场的大白菜一样。
“我上周二刚过二十七岁生日,怎么就二十八了?也是,想必您也不记得我的生日是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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