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溺
这场游戏的时间由她决定。
赌注由她决定。
开始是她说的。
几乎完全由她掌控。
看上去是这样的。
孟盈呼出口气,心尖松了又紧。
陪周星培吃完午饭,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周星培明显很喜欢小孟老师,非要让正准备出门的周司屹捎她一程。
周司屹应该是去跟兄弟玩乐的,头顶松垮扣着顶棒球帽,周身透着懒意。
中午那句“好心提醒”两人谁都没再提,只有一个无形的时钟在倒走。
司机的导航定位是孟盈家,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周司屹的手机进了个电话。
周司屹的态度挺认真,估计对面是某个长辈,果然几句简单交流后,他说:“一会到,老师。”
然后转头跟司机说:“林叔,先去趟京大。”
京大跟孟盈住的地方完全在两个方向,司机踩了脚刹车,在虚线变实前插进了左转道上。
周司屹挂着耳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屏幕上显示的是陆霄洄。
车开到飞院的训练基地时,陆霄洄的超跑也正好轰一脚刹车停下。
周司屹的手机又进了几条消息,他低头扫一眼,撂下句帮忙看会儿我妹,转身进了训练场。
陆霄洄朝她挥了下手,意外的神色没持续太久,估计周司屹路上跟他交代过了:“你哥临时被抓来考试,要是你着急的话我送你回去。”
“没关系。”
孟盈不习惯麻烦别人,而且这个点章行芝估计在跟牌友打牌,家里闹哄哄,没什么可回去的。
她想了想,疑惑问:“为什么在周末回校考试?”
“是补测,”陆霄洄是被临时喊出来的,明显刚睡醒,捋了把头发,从兜里翻出副墨镜戴上。
“是考试没过吗?”
“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在司屹身上,”陆霄洄勾勾嘴角,“谁知道他昨天下午上哪儿快乐去了,翘了第三次测评,这个是院长的课,老头子古板得很,这不今儿就把人揪过来补测了。”
“测评很难吗?”孟盈忍不住问。
“超过他上次记录就行。”
“是进步奖啊,那还挺难的。”
孟盈觉得远没有陆霄洄说得那么轻松,有时候超过自己比超过别人困难多了,就像她很擅长物理,但是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在高分段。
她在心里为周司屹捏了把汗。
“倒也不算简单,毕竟他上次那个记录整个学院几十届学员都没能破,”陆霄洄的胳膊肘搭着看台一角,“要不许院长为什么非得把他揪过来补考,今年又要学科评比,老头子心里估计乐着呢。”
孟盈:“...”
没来得及捏起来的那把汗有点多余了。
“老头子也就是玩笑话,想给学院添点彩,又不能真给他挂了,”陆霄洄以为她是担心,安慰,“而且他上次上机正好流感,状态不好,他在学期中就过了特种部队的招飞考核,好几个头部航司也来抢人,以司屹的天赋,蓝天就是他的羽翼。”
说到这,陆霄洄截住话头:“可惜了...”
孟盈无端从这三个字里听出点惋惜的意味,愣了一下。
以前她也听过类似的话。
“她是天生该在舞台上的天鹅。”
那时候所有人都这么说。
多好的称赞和祝愿,为什么会可惜呢。
陆霄洄已经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少爷模样,问她要不要找个休息室歇一会儿。
训练场的休息室也是内部的,但作为周司屹的“家属”,显然不会有这个困扰。不过考虑到两人这尴尬的兄妹关系,最后她是以陆霄洄朋友的名义进去的。
相比周司屹的一张冷脸,陆霄洄明显走的是亲民路线,负责登记的学妹红着脸跟他打招呼,陆霄洄回了个热情洋溢的招呼,在访问对象那栏刷刷签上周司屹的名字。
“司屹的休息室在二楼,不过他挺久没去的了。”陆霄洄说。
孟盈跟着他往楼上走:“是因为他平时训练太忙吗?”
“有点搞笑了,”陆霄洄轻啧一声,“上周出去玩的时候他几个同学喝大了,来这醒酒,结果第二天早上...周司屹有少爷病你知道吧,钟点工连着打扫一个礼拜都没治好他那洁癖。”
孟盈的注意点在前半句上,犹豫了一会儿,问:“你们平时纸醉金迷...一般都玩什么?”
“那还挺多的,你也知道,你哥跟沈纵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最近蜜桃妹妹兼职,沈纵京天天定闹铃接人,忙着泡兄弟的妹妹遛兄弟的狗,都快约不起来了。哎,你要查查你哥的岗吗,等我给你找找他近一个月的玩乐记录。”
“不不不不是,”孟盈摆手,老实说,“我想学习一下。”
陆霄洄:“?”
孟盈揉了下手指,她是真的没有干坏事的天赋,关于下一步计划,一直到现在她都完全没有头绪。
“这种违背恭俭让的行为咱别学你哥哈。”陆霄洄笑笑,“不过不用担心你哥,咱们都是正经的鬼混。”
孟盈第一次听到有人拿正经来形容鬼混这个词,不过细想也合理,周沈陆都是世家,跟那些纨绔二代不一样,他们玩乐归玩乐,骨子里其实都挺有教养跟分寸感。
比如周司屹会给阿姨家的孩子带礼物。
比如刚才学生会的人递门卡的时候,陆霄洄说了声谢谢。
他们这些超级有钱超级腻害的变态是这样的。
“所以,我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孟盈突然有点好奇。
“他不喜欢女生。”陆霄洄干脆摆手。
孟盈:?
“别误会啊,他可能不喜欢人类。不敢想象他们这种冷脸bking,谈起恋爱得有多骚,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天。”
对于这句有用的废话,孟盈礼貌地说:“谢谢。”
可以确定的是,比起整个人类群体,周司屹应该更讨厌章行芝跟她这个妹妹。
“那你得比克勒斯多活两天。”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克勒斯是上午周司屹喂的那只乌龟。
这个语气只有一个人,孟盈站直了身子,因为刚才背后蛐蛐他有点心虚。
周司屹还穿着作训服,抽了张消毒湿巾擦手,冷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水痕湿匀。
他的左胸多了个金色的奖章,跟黑色的作训服对比分明。
陆霄洄的手臂懒洋洋搭着栏杆:“老头子批发回来的奖章是不是都到你这儿了。”
看上去这场补测周司屹又破了新纪录,成绩明显还不错。
人跟人是有差距的。
补测跟补测也是有差距的。
周少爷站在金字塔顶,睥睨众生。
陆霄洄还有个球局,把她交给周司屹就走了。
休息室里只剩下孟盈跟周司屹,周司屹的洁癖没好,明显没打算在这儿久待,转身要走。
孟盈指了指他的手指:“你手上划了个口子。”
那个口子不小,还渗着血,周司屹刚才扔的湿巾上也带着血。
“死不了。”周司屹心平气和地说。
“但是会疼。”孟盈在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创可贴,“还是得处理一下。”
周司屹的手被孟盈拉过去,她动作很轻,是真怕把他弄疼,周司屹闭着眼,懒得发表看法,任她鼓捣。
“再不贴就好了。”
这提醒难免有点儿阴阳怪气,孟盈在这种事上的钝感力一向强,低头贴了一个创可贴,吹了吹,那个口子太长,她又拿第二个:“就快好了。”
两个小熊头的创可贴并排贴在周司屹的左手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应该是嫌弃的,孟盈抿抿唇:“特意给你拿了蓝色花的。”
周司屹:“你小时候是不是天天给小熊缝衣服?”
“是啊,你怎么知道?”
周司屹摁了下额角,又已读不回了。
下午三点钟,两人往校外走。
今天的伤员格外多,从休息室出来,孟盈又捡到只受伤的小边牧。
边牧看着还没成年,估计是抢食输了,后腿被咬了个血淋淋的口子。
孟盈吸口气,蹲下身,从裙兜里翻出剩下的创可贴。
边牧后腿的口子太大,皮肉都翻着,孟盈拿创可贴比了一下,根本包不住。
周司屹插着兜,不咸不淡:“你是做创可贴批发的?”
“不是,”孟盈护着边牧的腿,“不能这么把他丢在外面。”
“那你带回家。”
“妈妈不会同意的。”孟盈的心沉了沉,摇头。
“也对,我爸狗毛过敏。”周司屹直白地说。
“…”
周司屹打了个电话,等在停车场的司机很快过来,周司屹让人把小边牧送去医院检查。
孟盈的眼睛亮起来:“你要养它吗?”
“养肥吃了。”周司屹说。
“哦。”
周司屹从司机那儿拿了钥匙,往地下停车场走。他人高腿长,孟盈背上的书包沉甸甸的,追他更费劲了。
周司屹突然停下脚步:“你书包里都装了什么?”
“练习册,作业本,日记本。”孟盈停顿了一下,“还有一只小熊。”
她想了想,问:“你要看看吗?”
没有人会不喜欢小熊。
周司屹瞥一眼,皱了下眉,看到丑东西的表情:“这是熊大?”
...
好吧,现在有了。
“他叫莓莓,草莓的莓,是只巴塞罗熊。”孟盈认真地给他介绍,“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她今天穿的是条白裙子,黑色长发顺着耳后挽起,怀里抱着小熊,安静美好得像童话书里的公主。
周司屹对于这个介绍没什么表示,按电梯下楼的时候,章行芝的电话打过来。
“绵绵。”
“嗯,妈妈。”
“你在哪儿?”
“我在同学家。”
“放假了是该多跟同学聚聚,你周叔叔一会儿来,在同学家多玩一会儿,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呼吸渐渐急促,孟盈垂着眼睫,不出声地听着。
“能联系上你哥吗?问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来,我刚买了牛肉馅。”
电话里的章行芝还在喋喋不休。
“好,我问问他。”理智渐渐崩塌,孟盈咬着舌尖,带着些恶劣说出这五个字。
周司屹在一旁转着打火机玩,两人的距离不到三厘米,她的裙摆一下下碰着他的膝。
咔哒一声,机匣扣动,一簇火舌慢悠悠蹿起来。
周围的一圈空气被火舌烤得发烫,无声无息地涌动。
章行芝没有听出那句话里的不对劲。
“好,妈妈也准备了你喜欢的海鲜粥,早点…不用急着回来。”
对面传来敲门声,章行芝匆促挂了电话。
思绪迟钝了一会儿,孟盈慢慢放下手臂,指尖轻轻发着抖,直到无法抑制。
她抬起眼睫,看向身侧的周司屹。
周司屹侧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碰,如果说几天前是试探,那么在这个暑热难消的下午,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彻底变质。
“如果下次我赢了,”她张了张口,“可以亲你吗?”
说出最后五个字,压在胸腔里的恶劣因子终于悉数释放出来,头皮轻微发麻发胀,脸颊因为种种情绪憋得微红。
周司屹看了她片刻:“你会吗?”
这话的语气多少带着嘲弄,孟盈怀着愧疚,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会的...吧。”
她严谨地加了最后一个语气词。
周司屹显然懒得评价这个回答,从裤兜里抽出根烟,爆珠咔哒一声咬碎,薄荷的凉意浸在暑热的盛夏里。
“好。”周司屹撂下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