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洛大人……薨了

这是洛芒第一次直面楼既回。

他的表情异常的平静,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督主既已认定我是十三皇子,那我想,我再解释也是无用功吧。”

倒是沉得住气,半点不被试探出来。

楼既回轻笑一声,道:“倒是有几分砚卿的风采,看起来,这段时间他倒是没少教你。”

如何稳住情绪不露破绽,如何与敌人周旋全身而退。

这些,都是洛识微最擅长的。

“父亲都教了我一些什么,想必督主不会不知道。”洛芒冷静的反唇相讥。

是的,到处都是东厂的探子,有谁看不见呢,不着调的洛大人除了带儿子一起去寻花问柳,就是听戏喝酒,总之是一件正事都没有。

大家都说,这孩子怕是要养歪了。

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十三皇子。

除了楼既回。

那人轻描淡写的打断了洛芒的话,他唇角未勾,漫不经心的道:“景帝是我亲手掐死的。”

小崽子呼吸一窒。

“文帝也是我亲手站断四肢做成人彘,苦熬许久才咽气的。”楼既回低哑的嗓音泛着慵懒的轻慢,一句句的将几代皇帝与皇子们的结局娓娓道来。

老皇帝景帝,继位的二代文帝,三代不甚出名的小猫小狗,一直到这一代被他幽禁的小皇帝。

十三皇子的父亲、兄长、子侄皆丧命于他手,甚至于是这世间唯一对他百般照顾亦师亦父的洛识微……如今也被那奸宦所控,幽禁于此。

楼既回步步紧逼。

少年微微低头,脸色泛白,嘴唇紧抿,垂在一侧的双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却还在隐忍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能中计,不能冲动,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洛芒,你不能连累你身边至亲的人。

就在这时,一道嘶哑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楼既回,你想知道什么直接进来问我便是,没必要欺负一个孩子。”

洛识微主动开口,打断的两人的对峙,其中隐隐的回护之意,更是明确了楼既回的猜测。

但是他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反而是唇角的笑容泛着几分冷意,再也没看洛芒一眼,径直的推门走进去。

身后,少年慢慢的抬起头来,脸色煞白,眼底却一片血红,恨到了极致,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父亲的房门。

这一刻,是说不出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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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不装漠不关心了?”

楼既回似笑非笑的看着病床上的青年,道:“砚卿倒是厉害,把十三皇子就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亏我与那幕后黑手来回过招数十次,次次抓不到对方身影,原来那人就是我的枕边人。”

“督主都已经笃定,我再怎么装不也是于事无补。”

洛识微哼笑一声,说:“我与督主素来都是相互利用,哪怕床帏之事也不过是给这层关系增加一些调剂的亲密罢了,所以督主这么说,我是真的不会有什么愧疚感。”

“若我一朝得势,定会对督主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同理,现在落到督主手中,我也相信您不会手下留情,不是吗?”

这话,坦荡的无情。

竟无半点情感在其中。

霎时间,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冷了下来。

伴随着一道凌厉的风,洛识微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后撞,紧接着,他便被一只大手扼住的喉咙,强迫性的后仰。

“咳咳咳……”

窒息感将他淹没,这副肺痨的身体不住的咳嗽,青年仰着头,青色的唇微张,艰难的呼吸着空气,却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扬起唇,他看着眸色漆黑阴冷的男人,顿时笑的满满恶意。

“九千岁大人……”

洛识微嘶哑的嗓音泛着戏谑的语气,那是一切败露后孤注一掷的疯狂,他艰难的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说:“你说,你已经看透了一切,那还来见我做什么呢?想看我跪地求饶?”

他模仿着、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哀求道:“督主,求求你,我死不要紧,求您给芒儿一条生路吧……这样吗?”那悲伤的语气,在最后一句话时,化为嘲弄。

楼既回张扬艳丽的面容一片阴鸷,凤眸中是化不开的坚冰,细长的手指用力的扼紧青年的喉咙,看着他因窒息而煞白的脸色,然后贴在洛识微的耳边,语气轻柔:“砚卿,你在激怒我。”

“对,我在激怒你,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督主入魔后的样子了。真可怜啊督主,本就是逢场作戏,可您看起来却是认真了呢。”

洛识微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个嘲讽的字符,他抓住男人的肩膀,低笑着说:“黄泉路上有督主相伴,砚卿也不枉此生了!”

即便是死,这一生,他也赚够了!

他说完,便是一阵压不住的咳嗽,紧接着是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洁白的被子上,血光点点。

楼既回已经松开了钳制。

洛识微无力的倒在了床上。

他单薄的里衣下是削瘦的身体,宛若一具只剩白骨的躯壳,墨色的长发安静的散在身后,俊秀的面容下是憔悴的雪白,整个人似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枯萎。

但即使这样,他的眼眸依旧明亮如火焰,苍白的唇间绽放着愉悦灿烂的笑容,那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包含着满满的恶意。

这才是砚卿的真实模样。

楼既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知道,他的砚卿快死了,但即便是死,这个小毒物也不忘在最后一刻捅他一刀。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恼怒在心底蔓延。

真狠啊……不愧是,我的砚卿。

-

不出所料。

洛识微被幽禁的第二个月,朝野上的异议声就已经慢慢地弱了下来,在楼既回的雷霆手腕下,最终偃旗息鼓,一切再次恢复如常。

督主一手遮天,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恩科后上任的这一批朝廷的新鲜血液,所上的第一节课,就是恩师的幽禁,东厂的权势到底有多恐怖,慢慢地,一切都无声无息的沉寂了下来。

但是只有跟在督主身边的沈郜知道,楼既回最近是愈发的喜怒无常行事乖张,在洛识微被幽禁后,他仿佛失去了最后一道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做起事来愈发极端的恐怖。

朝野上下天怒人怨。

沈郜揪起了心。

哪怕线条粗大如他,也开始意识到,这样下去的话,督主肯定要出事的。

却,谁也没想到,洛识微要更早一步。

那日凌晨,东厂的骏马停在了宫门前,督主翻身下马,一身蟒袍披风飒飒,手持长剑入宫上殿,准备朝会。

所谓的禁止佩带武器,在他面前形同虚设,甚至是大殿之上,一言不合还会染上点鲜血,一时间人人自危。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太和殿的大门。

是沈郜。

这样庄严肃穆的朝会,按理说天大的事也要靠后站,却没想到沈郜不顾规矩急匆匆的冲进来,脸上泛着的是前所未有的惶恐,他跪下来,望向明堂之上那道龙章凤姿、绝代风华的人影,一时间连声音都顿起来:“督……督主……!”

楼既回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坐在龙椅之侧,双腿交叠一派闲适,手中把玩着明黄的奏折,唇角噙着笑,那笑却未达眼底,命令道:“说。”

“洛大人……洛大人病危了!”

满朝哗然。

楼既回的眼底一片冷凝。

“意料之中。”

他轻笑一声,喃喃道:“不过,也总该送他一程才是。”

楼既回从容自若的走出了大殿,过程中,甚至还有闲心处理掉闹事的官员,他平静地策马回到东厂,一路来到那方小院。

堂堂天下之师的洛识微,从入朝为官那一天就住在东厂里面,多荒唐……但是他们都维持着这一点默契不曾打破。

他的砚卿啊,一直都被稳稳地禁锢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甚至浮现出一抹淡笑。

楼既回抬步走了进去。

出乎预料的是,没有太医与仆人来回忙碌的身影,只有洛芒推开门,一步步的走出来。

那小崽子穿着一身白衣,双眼通红,冷冷的注视着他,说:“你来晚了,父亲已经薨了,他走前说……”

“虽然未能见你最后一面,但是他会在黄泉路上等你,一起走。”

楼既回怔住了。

那翻云覆雨、一手遮天的权臣,似乎已经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但是唯独这一次,他慢慢的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很难理解洛芒口中的话,都说了什么。

砚卿……走了?

他迟钝的想着。

“督主——!”

沈郜跟上来,就见楼既回毫无征兆的一口鲜血喷出来,他的手用力的抓住了大门,用力到青筋迸出,似乎难以承受那股莫名的剧痛。

痛……分不清是哪里的疼痛,逐渐蔓延在全身。

沈郜上前去扶,却见楼既回抬起头来,面容阴鸷妖异,双眸一片空洞。

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督主……怕是已经被刺激到,完全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