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办案,督主亲至,不经刑部与大理寺,直接从正三品御史家里抄走洛庭的独子独孙,扬长而去。
御史洛庭当场气昏,醒来后称病告假闭门谢客,这消息在朝野上下又是一片哗然。
在这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时,洛识微已经被迫来到东厂。
东厂位于京师东华门旁,作为晋国的特权机构,这里掌握着朝野上下一切重要信息,是为情报重地,除军队重兵看守之外,出入者无不是番役与锦衣卫。
过去,锦衣卫是隶属于皇帝的军事机构,但是自从楼既回出任东厂提督一职开始,这一支军队连带北镇抚司便都被他纳入东厂之中。
这也就代表着,楼既回可以不经刑部,查案办案,想处理谁直接抓进昭狱进行审讯,自行判决。
刑部最初当然是有意见的,楼既回权利过大,那刑部与大理寺这等司法机关岂不是形同虚设?
“后来呢?”洛识微问。
陪同他走进东厂的大役长沈郜挠了挠头,笑着说:“后来刑部尚书就死了呗。”
“……”嗯,意料之中。
沈郜指了指前面的小院,说:“接下来这段时间,您就住在这里吧,等配合我们查清了那洛芒的底细,自然就可以回家了。”
洛识微点点头,随口问道:“那我儿子呢?”
“当然是关在东厂的私牢里了,”沈郜理所当然的说:“他肯定不能和您住在一起啊,得防止你们串供。”
这么直白的吗?
洛识微裹了裹身上的白裘,哑着嗓子慢吞吞的问:“他算是囚犯,我算客人是吧?”
“自然。”
“那您记得给我配个大夫,最好是太医。”
洛识微走进去,瞥了一眼这寂静到近乎荒凉的小院,非常自来熟的补充道:“再来四个貌美的丫鬟伺候我生活起居,六个杂役把这里打扫干净。”
沈郜都被他这副颐指气使的态度给气笑了。
他粗暴的拎住洛识微的衣领,脸上的刀疤伴随着冷笑愈发狰狞冷厉,一股见过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拍了拍病秧子苍白恹恹的脸颊,警告道:“洛小公子,这里是东厂,不是你天天逛的青楼楚馆!”
他说完,一把将人丢开。
洛识微被他晃得头晕眼花,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刚被鞭笞过的后背直接撞在大门前,顿时痛的眼前一黑,他“嘶”了一声,暗暗磨牙,很好,这仇他记下来了。
“你可以不管,但是在配合东厂办案之前,我要是先病死了,您记得想好说辞,怎么和九千岁交代。”
青年靠在门上,眉眼微垂神情恹恹,他低低的咳嗽了几声,紧接着擦了擦唇角,一抹血渍从苍白的唇瓣间一闪而过,气息愈发清浅,仿佛就靠这一口气吊着命呢。
沈郜脸色一黑,道:“找大夫当然可以,你要貌美丫鬟是什么意思?”
洛识微哑着嗓子,语气慢吞吞的,却格外的理直气壮:“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不找人伺候我,还想饿死我不成?”
沈郜骂骂咧咧:“果然不愧是含着金钥匙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
洛识微对这种鄙视毫无在意,眼看他态度缓和下来,反倒是立刻得寸进尺起来,还不忘叮嘱对方:“记着,丫鬟一定要貌美的,这关乎到我的精神状态。”
“——洛·识·微!”
-
“他就是这么说的!”
东厂大档头,被外界称作食人伥鬼的沈郜,此刻俨然一副被洛识微气到爆炸的样子。
他安置下那病秧子,便气势汹汹的冲进了书房,将原话一句未改的转达给楼既回,最后阴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道:
“督主,这败家子被他爹真是宠坏了,进了东厂还敢如此嚣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待办完这桩案子以后,我要亲自处理掉他!”
楼既回正在翻阅六部奏折,他手执毛笔,轻描淡写的在奏折画上两笔,丢在一侧,这直臣的弹劾尚未送达帝王手中,便以被无情驳回。
他拿起丝绢擦了擦手,斜睨了一眼心腹,问:“为何要等到办完案再处理,你想动手收拾一个病秧子,何时还会忍到现在?”
沈郜说:“那就因为他是个病秧子啊,您没看见他那副病歪歪的样子,我都怕一脚下去他直接断了气!您不是对这桩案子感兴趣吗,我哪敢现在就动手啊。”
楼既回闻言轻嗤一声,说:“所以说,他也不是纯粹的不知天高地厚,相反的,他比你聪明的多。”
这病秧子完全是吃准了沈郜现在不敢杀他,才敢这么大胆的提各种要求,更何况一个敢于直面楼既回,和他有商有量的人,这是纯粹的不知天高地厚吗?
不,这份胆量就超越了绝大部分高官群臣。
沈郜小心翼翼的探着头,见他神情间并无不悦,这才说道:“您对他……很感兴趣。”
楼既回眉峰上挑,漫不经心的问:“还发现什么了?”
沈郜苦着一张脸,诚实的摇摇头:“其他的没有了。”
憨货。
小败家子都比你招人喜欢。
可是啊……
楼既回望向窗外,回忆着青年的一举一动,幽深的眼眸中蕴含着穿透人心的锐利,他的唇角含笑,自言自语:“可就是太招人喜欢了,所以才更像是有问题啊。”
“督主?”沈郜没听清,疑惑的喊了一声。
楼既回起身,他拿起一侧的佩剑,便向外走去便吩咐道:“让番役去洛芒的老家查查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至于洛识微……”
他脚步微顿,轻笑了一声,说:“他想要什么都配合他,这可是东厂的客人,怎么能怠慢呢。”
“是,督主。”
-
洛识微是真的没想到,他是因为演的太卖力,反而引起了大boss的注意力,被迫出台营业。
此时,宫中请来的御医刚走,他就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哥,楼既回这也太多疑了吧,我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洛芒养大,还养成明君,难难难,难如登天。】
洛识微问:【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样的?】
【御史布局却没料到儿子风流成性,却是处子之身,最终在骑虎难下的局面,失手将其子打死,引起楼既回的怀疑。
洛家遭遇东厂抄家满门抄斩,十三皇子被迫开启了长达十几年的逃亡,性情愈发扭曲,以至于后来登基掌权后,因偏激的性格终成一代暴君,乱世由此而来。】
洛识微:“……”
【所以说,原身这对爹妈,就是一对憨批啊……】
从他们开始,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而现在,他不仅要在大boss的关注下,把这小崽子救出去,而且最狗的还是这小崽子的性格已经开始流露出些许的阴暗了。
啧,这可真是地狱难度。
比较值得欣慰的是,楼既回似乎并没有立刻处理掉他的意思,东厂对他以礼相待,洛识微在这里的日子还是比较舒适的。
于是他就安心的宅了下来。
平日养养病,逗逗漂亮小姐姐,在院里晒晒太阳,一天又一天的就这么过去了。
宛若咸鱼。
搞得最后,连沈郜都看不下去了,主动上门提醒:“你儿子可还在私牢里面呢。”
洛识微晒着太阳,眼都不睁一下,说:“所以呢,九千岁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我一定照办。”
沈郜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冷冷的说:“也没什么,就是查出来了一些问题,督主现在已经在去私牢的路上了。”
洛识微心头一跳。
他悄无声息的将一侧的手指收紧,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大档头满怀恶意的笑容。
“是吗。”
洛识微咳嗽了一声,慢吞吞的说:“那咱们也跟过去瞧瞧?”
沈郜双手环臂,冷眼看着他从藤椅下走下来,还在一旁说风凉话:“那你可得跑快点,不然的话等赶过去,看到的就是小崽子的尸体了。”
洛识微喃喃:“你说的有道理,快点,必须得快点。”
沈郜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督主说的不错,这人之前果然都是装的,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半点不在意。
紧接着,就见洛识微急匆匆的上了马车,喊道:“跑快点,现在去了说不定还能提供点线索,跟九千岁邀个赏什么的,这么好的机会去晚了也就没有了!”
大档头的笑容凝固了。
这一路上,他的心情都很微妙。
沈郜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是督主手里的伥鬼,听从驱使杀戮无数,甚至非常享受杀人的快感,但是唯独没见过洛识微这种人。
这人……是不是有点太狗了?
下车之后,洛识微就迫不及待的奔向东厂的地牢。
一路上,有沈郜在侧,完全是畅通无阻,最近地牢时洛识微还看了一眼大档头怪异的眼神,随口问道:“大人可知道,男人在世,最得意的三件事是什么?”
“升官发财死老婆?”
“那是对于其他人而言!”
洛识微振振有词:“感谢九千岁,让我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对于我而言,应该是升官发财死儿子才对!”
“怎么,你听起来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慵懒的声线在这黑暗潮湿的地牢中,带着一股阴森危险的气息。
洛识微停下脚步,猛地抬头,却见那人正坐在梨木椅上,双腿交叠,细长雪白的手指正用白布擦拭着手中染血的刑具,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他穿着一袭紫袍,墨色的长发垂在身后,只是简单地随意的用一根玉簪挽成发髻,在这黑暗的牢房中却带着一股不可直视的雍容贵气。
但是,这里却没有看到那小崽子的身影。
洛识微眼皮一跳,隐约间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下一刻,他听到楼既回轻笑一声,说:“过来,小洛公子,既然你都这么迫不及待了,不如……就由你亲自来动手,如何?”
他笑意吟吟的看着洛识微,斜挑的凤眸无限风情,直消一眼便是勾魂摄魄,但是却无人敢面对这张脸、这个人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洛识微只觉得遍体一寒,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