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沈峰是凌帝的第一个儿子,但他的出生却是一个十分不光彩的存在——这要归咎于一场意外。
当年平定蛮夷的大将军吕云戟班师回朝,凌帝大喜与吕大将军彻夜畅饮言欢,却在酒后糊涂临幸了在旁服侍斟酒的宫女。
宫女怀上龙种,母凭子贵,但却无福消受,在生下沈峰不久便烟消玉殒。沈峰由当时还是四妃之一的柳继后抚养长大。
卫王的生母出身卑微,且他资质平平,并不受皇帝的宠爱。
卫王亦有自知之明。他为人低调,从不争抢风头,在一众皇子中并不起眼。到了弱冠之年,沈峰被封为卫王,迁往封地通州。
卫王沈峰虽平庸无能,但卫王与其王妃柳氏却有一子深受皇帝喜爱,那便是卫王世子沈祁。
传闻卫王世子才华横溢,文通武略,长相更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①。
还不到弱冠之年,已能协助卫王将封地治理得整整有条。通州本是贫瘠之地,如今百姓生活安逸,物产丰富,繁华富庶。皇上听闻他的功绩后龙颜大悦,夸赞其“彼其之子,邦之彦兮”②。
卫王世子声明远播,即使远在通州,也惹得上京一众贵女芳心暗许,曾有不少女子重金求购他的画像。
如今一见,卫王世子果然如同传闻说得那般英武不凡,气质高雅,犹如清风朗月。
当时的情况虽然混乱,但事后,卫王世子在上京现身的消息还是引起不少的关注。
半天不到,卫王世子从马蹄底下救下了一个小姑娘的消息便在上京城中不胫而走。
听着旁桌的议论,苏玦不由为苏琬忿忿不平:“太过分了,那明明是琬琬的功劳,怎么就成了卫王世子救下的?”
“罢了,二哥,我不在乎这些。”苏琬向来不注意这些虚名,听苏觉这般一说,只是笑笑,伸手夹了一块糕点放入他的碟中,“你也别气了,来尝尝这个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如意糕、玫瑰酥,是望江楼的最为闻名的招牌糕点。
其中这道梅花汤饼是苏琬平素最爱。
梅花汤饼是以新鲜的梅花洗净,研磨成末,再混以檀香煎取的浓汁和面粉弄成梅花形状的薄糕,最后和着鸡汤一同煮熟。
鸡汤的鲜美混合梅花清淡的幽香,余香绕口,令人回味无穷。
先帝微服出巡时偶尔品尝到这道梅花汤饼,不由龙颜大悦,当即御赐望江楼“天下第一楼”的墨宝,也造就了望江楼如今的盛名。
望江楼每日都是客满盈门,座无虚席。这里的招牌糕点也是限量供应的,若不是提早十天八天预订,恐怕这时也难以品尝到。
见妹妹给自己夹菜,苏玦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管给他夹的是山珍还是毒`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似是想到什么,苏琬好奇地道:“不过二哥,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卫王世子?”自幼在封地通州长大,苏玦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他才是。
苏玦咬着点心,含糊不清道:“唔……他的马匹上有卫王府的标记,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且衣饰华贵。若是庶子,不可能打扮得如此张扬。卫王府中与之年纪相符的嫡子,那便仅有卫王世子了。”
苏琬恍悟:“原来如此……”
听着两兄妹若无旁人的谈话,一旁的程明之却是如坐针毡。见苏琬神色有所松懈,他方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那、那个,琬琬姑娘,小生、小生……”
苏玦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截断了他的话:“琬琬,你理想中的夫君,是怎样的?”
“为什么这样问?”苏琬奇怪道。她稍加思索一下,接着道:“自然是骁勇善战、杀伐果断的,至少不能比我弱吧。还要只对我一个人好,但对敌人毫不心慈手软……”
苏玦目光移向程明之,毫不留情地嘲笑好友:“呵,骁勇善战,杀伐果断……弱。”
程明之满头大汗,急道:“琬琬姑娘,小生、小生对天发誓,一定会对你……”
“反正……”一顿,苏琬扫了程明之一眼,语气果断,“不会是他这样的。”
程明之一颗心如被打落深渊谷底,整个人丢了魂似的,浑浑僵僵。
重重打击了觊觎自己妹妹的登徒子,苏玦心中满是洋洋得意。
只是,等回味过来后,他却越想越觉不对劲,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等等!
骁勇善战、杀伐果断、毫不心慈手软,这……
他原以为,苏琬心目中的未来夫君,会像是卫王世子那般清新俊逸的男子,可怎么越听越像是……
苏玦当即着急道:“琬琬,你可不能……”
他的语速太急,正在品尝点心的苏琬并未听清。她抬眼,疑惑地问道:“二哥,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不会的。
琬琬才见过那人几面,怎么可能……
苏玦飞快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除出去。
……但愿只是他想多了罢。
酒醉饭饱后,苏琬和苏玦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只是苏玦吃得太多,肚子涨得难受,下马车后便抄小路直冲恭房而去,只留下苏琬一人。
苏琬踏入前厅,碰巧看见云和郡主正在招待客人。
她一看便看见主座下方那位衣饰华贵的妇人。这位妇人身穿着烟罗紫色锦绸衫,头戴红翡滴珠凤头步摇,仪态优雅,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苏琬走了进去,唤了一声:“娘。”
“琬琬回来了。”云和郡主回过头,笑着招呼她过去,“快来见过卫王妃和韶颜郡主。”
卫王妃?韶颜郡主?
才在望江楼议论完卫王世子,转眼间,卫王妃便在苏府上作客。苏琬心中略感诧异,但还是乖顺地行了一礼:“苏琬见过卫王妃,见过韶颜郡主。”
她方才注意到卫王妃的身旁还有一位小姑娘,正是韶颜郡主沈乐蓉。沈乐蓉身穿一件蔚蓝色底十样锦妆花棉袄,挽着简单的倭坠髻,抹额垂落一朵镶蓝宝石小花,与她宛如白玉的额头互相映衬。
沈乐蓉当即也笑嘻嘻地向苏琬问好:“阿琬姐姐好。”
“过来让我看看。”卫王妃上下打量着苏琬,笑容亲切地说道,“这便是琬琬?真是像极了阿缨小时候。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定嫁得如意郎君。”
云和郡主微微一笑,道:“王妃夸奖了,韶颜郡主也不逊色。”
卫王妃叹道:“没想到多年不见,都已经这般大了。还记得那时候琬琬小小的一团,我还抱过。”
沈乐蓉雀跃道:“阿琬姐姐,我初回上京,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待你得空时,便带我逛逛上京城,可好?”她极会说话,嘴边的梨涡为她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
苏琬浅浅一笑:“当然可以。”
卫王妃笑道:“我和阿缨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年的好友,你们能成为闺中好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一顿,她又打趣道:“幼时我们还说过,若是互相生了儿女,便结成娃娃亲,阿缨你还记得吗?”
云和郡主脸上浮现出一抹尴色,垂眸为卫王妃斟满茶水,掩饰道:“童年稚语,哪能当真。”
卫王妃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模棱两可道:“也是,儿女喜欢才是最最重要的。”
一时沉默。
苏琬看出了娘亲的尴尬,忙打圆场道:“几日后便是上京的花朝节,到时候会有一场盛大的花灯会。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去?”
沈乐蓉向来活泼好动,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眼睛一亮。她立刻挽着卫王妃的手臂,撒娇道:“母妃,我可以跟阿琬姐姐一起去吗?”
卫王妃笑着点头,似乎十分宽慰:“自然可以。你们年轻人之间,也该多些来往。”
又说了一会客套话,卫王妃方才带着韶颜郡主告辞离去。
送走了卫王妃,苏琬亦回到房中歇息。
云和郡主则站在前厅,目含担忧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夫人,你不是很忧心姑娘的婚事吗?为何刚刚卫王妃提起娃娃亲的时候……”在云和郡主身边服侍的丫鬟墨雪看着她,颇为不解地道,“听闻卫王世子一表人才,身份跟姑娘也是门当户对,两人郎才女貌,可是天作之合,为何夫人仍然忧心忡忡?”
“卫王此番回京,恐怕目的并不简单。”云和郡主摇摇头,柳眉紧锁,“我不求琬琬嫁得王室贵胄,只盼她一生平安和乐,那便够了。”
云和郡主出身皇家,自然想得更深更远。
皇上年迈垂老,身体日渐衰弱,却迟迟未立储君,此时将各地封王召回上京,必有一番深意。
柳氏一族根基已倒,立储之争,卫王府已无所依仗。此时卫王妃却向端郡王府提出结亲意向,不得不让人多想。
而且,通州位于江南,距离上京路途遥远,凌帝的诏令必定是多月前便已下达,为何最近才有卫王回京的消息传来?
①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
②出自《诗经·国风·郑风·羔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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