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房住着很安逸。
连漪一个人住了有小半个月,两室一厅的租房,一间是卧室,一间被她改造成化妆衣帽间,化妆用的各种瓶瓶罐罐四仰八叉地倒在桌子上,穿过的没穿过的衣服乱堆砌,小吊带、超短裤、热辣短裙,她嫌懒不想洗,反正衣服也还多,实在穿脏了丢了就是。
客厅里有台液晶电视,还有个能连蓝牙的小音箱,连漪每天看电视,打游戏,听动感鼓点音乐,声音必须开到最大,时不时还跳会儿舞,地板被她踩得咚咚响,小区里住得人很少,她又住的顶楼,没有人管她,一个人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伙食方面,基本靠她从超市买回来的零食和方便食品,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能吃,时不时谢温也会叫她回家里吃个饭。
家里只有谢温和连启森,自从那天同连启森争执完以后,连宣山就没有再回来。
连漪不关心,就当自己来禾水从没认识过这号人,她反倒是和徐玳川关系越来越好——租房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和他联系,徐玳川讲话幽默诙谐,又爱乐呵呵地问她一些潮流牌子、时尚穿搭的事情,连大小姐不吝赐教,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起来,徐玳川偶尔还约她出去玩。
连漪也就渐渐知道七彩阳光男团里的一些人,那个吼得最凶的绿毛叫张钦,还有虎子、黑豆等等,都是县城里臭名昭著的人物,而连宣山也自小就和他们玩在一起。
但用徐玳川的话来说:“连哥他虽然小时候和我们就玩得好,但很少跟我我们去做偷鸡摸狗的事,他那时候成绩可好了呢。”
虽然是不想再关心,但连漪还是在不经意中从徐玳川嘴里了解到不少连宣山的事情,知道他小时候成绩还不错,和家里关系也没那么糟糕,但自从中考进入职高以后就变得叛逆,变了个人一样,不爱回家,毕业成年后更是统共没再回家过几次;知道他虽然不常跟着张钦他们一起混,但真要兄弟有事的时候是出面帮忙下手最凶最狠的,是以一群人都认他做头头,叫一声连哥。
至于那条朋友圈,连漪没有再问,她已经在心底把连宣山那个臭傻逼彻底拉入了黑名单。
半个暑假就这么过去。
期间徐助理终于有打电话过来,说是公司的事情有所好转,差不多这个月的月底就能解决掉所有危机,连启屿和祝容会来把她接回京市,正好赶得上她就读的私立学校高二开学。
微信列表里一群自连漪来到禾水以后就没怎么找过她的朋友也纷纷活跃起来,约她开学去做新的美甲,去某个商场里新开的日式料理店吃饭,去听音乐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向来是这群人的拿手好戏。
看着源源不断的微信消息,连漪冷哼,傲慢又挑剔地回复,端起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架子,平日白天里的各种行事也越来越张扬:去超市买零食,懒得收找补的零钱,摆摆手直接说不要送你;出门打计程车也从来不看打表器,甩下一整张钞票就推门下车;路上有看见乞讨的流浪汉,也是随意将身上大额纸钞都丢进流浪汉缺了小口的碗里。
慢慢也就有人注意到这个入住率不高的小区里有个独居、出手阔绰大方的漂亮女孩,也时不时有些风言风语。
不过连漪从来没听到过,或许听到过,但瞬间就被她没心没肺抛至脑后,认为没有人敢有这个胆子欺负到她头上来,依旧我行我素。
这天下午出门,离上次连漪陪着谢温去县医院眼科检查刚好一个月,到该复查的时间。
连漪坐电梯到一楼,单元门口处,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弯腰看着电表箱,电表箱玻璃盖反光的缘故,有点看不清晰,他躬着身,头压得很低,脖子伸老长,像是只探出头的王八。
察觉到电梯门打开,男人慌了下,随即又抬手压压鸭舌帽,直起身子。
连漪走出电梯就瞧见这么个人,感觉在小区里从来没见过这号人,她拧眉直接不客气道:“你干嘛呢?”
看个电表箱看得这么猥琐。
男人微抬头,鸭舌帽下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微闪:“我来……”他扯起嘴笑了笑,“这几天家里用电太多,我看看电表是不是故障了。”
连漪没什么表情哦了声,撇撇嘴,扭回头推开单元门出去了。
和谢温约定好了在医院门口见面的时间,她陪着谢温去眼科复查,一个月的药吃下来,谢温说效果不大,偶尔还有点恶心想吐的时候。
坐诊的医生再查体,嘶了声,眼镜滑落在鼻子上,眯着眼,从镜片上方投来视线:“先去做个oct,严重的话得住院。”
“住院?”
“对,得看你检查后眼睛具体的情况,住院治疗大概一两周的样子。”
谢温没说话了,连漪被她起身拉到外面:“二婶,不去做检查吗?”
谢温摆摆手哎了声,不在意道:“做甚检查呢,上次医生不开了药吗,我自己再去药房抓点吃吃。”
“那怎么行!”连漪瞪大眼,“你不是说没什么效果吗?”
“有效果有效果。”谢温往外走,连漪拉不住她,她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你二婶这也就是个小毛病,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呢,上次检查开那么多药够了……再说,这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得要多少钱……万一住院,家里忙不开,你二叔我还得每天去给他送饭……”
钱,时间,固执己见的陈旧观念,总有一样让谢温不肯再做检查。
上次劝谢温来医院已经让连漪费了好大口舌,见谢温这样,她撇嘴不高兴,也不是没有脾气,在心底忿忿说了句费力不讨好,也难得再管谢温了。
拒绝了谢温一起回家吃晚饭的邀请,连漪抬手拦下出租车,家里的零食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她自己又去超市买了几大包薯片饼干汽水。
从超市回租房小区,途中会经过汽修一条街,连漪和几大包零食坐在出租车后排,无意识向窗外投去视线。
见到写着鸿盛修车行几个大字的红色招牌,她思路一下子回笼,冷哼一声,把头转了回来。
今晚是个暴雨夜。
夏日里一场瓢泼大雨突然席卷整座县城,电闪雷鸣,呼啦啦的风将路两边为数不多的绿植吹得摇头晃脑,几乎连根拔起。
路边街坊收起摊位,撑伞而过的行人步履匆匆,私家车挡风玻璃被豆大的雨砸得砰砰响,开得飞快。
电视机狗血连续剧的声音开到最大,几乎掩盖窗外的雨声,连漪盘腿坐在租房柔软的沙发上,刘海用夹子乱七八糟地夹起,额头饱满,一张脸光滑皎洁,穿着粉色hellokitty睡裙,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一只手在黄瓜味薯片袋里掏掏掏,是正在看电视。
狗血连续剧上头又刺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逢精彩处总会强行插播进来广告。
此时电视里男女主正含情脉脉地对视,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朝着对方嘴唇怼上去,画面陡然一转,是长达九十秒的广告。
连漪蹙眉很是不爽地骂了声,熟门熟路按下遥控器上的静音,低头认真寻找薯片袋子里最后剩下的几片小薯片。
门外的异样声也就是这时候传来的。
沙沙沙,像是有人在抖落雨衣上的雨水。
两梯四户的小区,这一层只有她一个人在住,伸进薯片袋子里的手一顿,连漪面无表情跳下沙发,赤脚轻巧走到门边,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没有人,空空荡荡的一条过道。
刚才的声音像是幻觉。
就在她心脏从喉头落回到胸口时,天边突然一声惊雷,轰的一声。
电视熄屏,客厅灯熄灭,雷电击中电力设备,巨大的电流冲击使设备过载,温度升高,电路中断,整个出租屋内彻底黑了下去。
连漪头皮瞬间发麻。
她不敢在黑暗的地方多待,哪怕一秒都不行——自从那年有人报复连启屿和祝容,故意损坏别墅的电路,导致她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别墅电梯里快两个小时后,她再也不敢去或者待在任何没有光亮的地方。
连漪在心底尖叫,她恐惧得想吐。
窗外雷声暴雨不歇,亮起的手机屏幕照映出她发白的一张脸,右上角的信号在暴雨天中受阻,信号显示是一个苍白无力的“E”,没有信号,消息发不出去,甚至连110也无法接通。
猫眼已经看过,门外没有人,连漪咬紧牙关打开出租屋的门,浑身颤抖着跑了出去。
连漪直接穿着拖鞋从安全通道走楼梯下去,楼道内有应急灯绿油油的光,她不敢坐电梯,但也正是这一点救了她——三个早已踩好点的男人正坐着电梯从一楼往上,待坐到顶楼,看见打开的安全通道门时才反应过来连漪走楼梯跑了下去。
打开单元门,在看见背后的电梯门也随之打开,三个穿着雨衣的男人从里面面色沉沉地走出,其中还有一个是她下午出门时见过的鸭舌帽男后,连漪脸色更加白了下去。
今晚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连漪喊不出来话,她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害怕,要是放在平时可能还好,她甚至还能和三个男人骂回去,但偏偏是今晚,这个骤然黑下去的出租屋,这个暴雨如注的夜。
她往外面跑,小区入住率低,现在还醒着的人寥寥无几,没人能注意到她,她住的这栋楼紧邻着小区的侧门,保安不在门卫室,估计是接到反应去查看受损的电路去了。
“跑什么啊妹妹!有人在追你吗?”
“停下来给我们说说呗!”
三个男人在后面阴阳怪气假笑。
连漪直接从侧门跑了出去。
连漪从来没有走过这道门,她一直都是从小区正大门进出,甚至根本没怎么注意这里还有道侧门,而侧门外居然是汽修一条街。
这个点了,汽修店也纷纷关着门,卷帘门紧闭,一片漆黑,后面三个男人跑得很快,几乎快要扯住她的头发,连漪尖叫一声用力挣开,只在慌乱之中忽然瞥见前面出现一星半点的光亮,她想也不想冲过去,然后直接撞在从鸿盛修车行里走出来的连宣山身上。
连漪怕得要死,只紧紧抓住面前人的手臂,用力到指甲将连宣山掐破皮,她不知道自己是哭了还是脸上砸了雨水,声音哽咽:“有,有人追——”
被人猛地扑过来抓住,连宣山先是蹙眉,待看清是连漪的脸和狼狈的造型后又有一丝的怔忡和惊讶。
不过后面三个穷追不舍的男人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修车行外大吵一架后,两人小半个月没见,甚至都以为不会再看见对方。
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一片混乱之中,连漪浑身颤抖,只觉得连宣山铁青着脸,扯着她的衣领,跟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她拎到了他的背后。
“连漪。”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连宣山一边不耐烦地从汽修行仓库里拎起根铁棍,一边对着她冷声,“你是真他妈会给人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