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渐白领着两人来到派对场地,居然是在乐园最深处的一处空地,怪不得他出来花了那么久。
和一路过来的荒凉截然不同,这处被精心布置过,社团甚至租了辆发电机,榕树上挂满气球彩灯,将这里照得灯火通明。
尤雪珍来到这儿,差点真以为穿越到了《圣经》里。所有人都穿得很浮夸——他们甚至还凑了十二恶魔,她听到有人叫社长路西法,戏不要太多。
只能说,不愧是话剧社。
“你们是最后到的了!”社.路西法.长兴奋搓手,“终于到齐了,我们能进入重头戏了!”
袁婧好奇道:“什么重头戏啊?”
“寻宝。”他得意洋洋于自己的游戏企划,“这片游乐园的好多地方我都事先藏了万圣节糖果,温馨提示:越恐怖的地方藏得越多。搜索时间是一个小时,不能组队,到点之后在这里集合,按照每个人找到的糖果数量排名。前三名我准备了很叼的礼物。”
有人嘘声:“别是你的出演签名照吧?”
“诶,你怎么知道?”
“滚啊!”
“切,你们没品位。不跟你们开玩笑了,第一名的礼物价值三千!”
“擦,真的假的?”
“别是千万要开心,千万要健康,千万要幸福啊……”
社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吧好吧,这都被你小子猜到。虽然第一名没礼物,但最后一名有惩罚啊,那个人要负责今晚点外卖,请大家吃夜宵~”
众人无语。
“不是吧——这么偏的地方能送?”
“找全城送的呗,就是运费贵点。反正最后一名大出血是一定的了。”
话说到这份上,那必须得拼一把了。出不出血是其次,她不喜欢垫底。
尤雪珍摩拳擦掌,又听到社长说:“这个游戏还有最后一条规则,那就是找糖的时候会有恶魔捣乱。”他指了指连自己在内的十二恶魔,“我们是负责抓你们的,如果被我们抓到,就会每人收取一颗糖做代价。所以看到我们千万躲好或者赶紧跑掉哦。”
这规则可以,刺激度直线上升。
“噢对了,寻宝的过程中还有小彩蛋哦,等你们发现了!”
游戏在哨声响后正式开始,所有人立刻四散着跑开,尤雪珍却慢了一拍。
虽然规则是不能组队,但她以为叶渐白多少会问她一句要不要一起找,结果扭头看,身旁已经空了。
他跑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
行,玩起来真够六亲不认,管你怕不怕黑。
尤雪珍深吸一口气,立刻把刚才在大门口冒出的一点感动赶走,握紧拳头也开始跑得六亲不认。
她顺着人流稀少的方向跑,一边在心里盘算要去哪里。根据刚才社长的提示,越恐怖的地方藏的糖越多,那肯定就是鬼屋,或者海盗船,也有可能是跳楼机。
鬼屋她打死都不会去,海盗船或者跳楼机吧,看自己能找到哪个。
打定主意,她越跑越快,一边警惕地观察周遭。跑出百米,她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设施点——碰碰车,此刻场子里还停了几辆废弃的。
估计车身里会藏有糖。
她直奔离自己最近的一辆开始地毯式搜索,结果还真让她摸到了一个东西。
开门红啊!
尤雪珍喜上眉梢,把东西从车底下抽出来,一看,整个人差点吓飞。
一个邪门的娃娃在手电光下明晃晃地咧嘴笑着。
确实是开门红,红到直接摸到“彩蛋”。
尤雪珍的心脏还没平复,手机因为刚才开了音量最大的公放,一来消息,叮咚一声巨响,差点让她魂又飞出去。
——消息是叶渐白发来的。
阿凡达:「找到糖没有?」
尤雪珍定了定神,敲下两个字。
珍知棒:「当然」
阿凡达:「那拍来看看」
珍知棒:「图片」
尤雪珍咧嘴一笑,怼着娃娃的脸特写拍照发了出去。
叶渐白一接收,一连发了五个奥特曼的表情把鬼娃娃图顶上去。紧接着,他也发来一张图片——尤雪珍以为他要以牙还牙发鬼图,赶紧眯起眼睛,做好心里准备后,才偷偷掀开一只眼睛看向屏幕——
照片是他摊开的手掌,上面放着两颗橘色包装的糖果。
阿凡达:「我以德报怨[微笑]分你一颗」
珍知棒:「怀疑.emoji」
珍知棒:「说吧,什么条件?」
阿凡达:「明天请我外卖。比请所有人好多了吧[玫瑰]」
珍知棒:「算你狠」
他又贱兮兮地发了个墨镜的得意表情,分享了他的实时位置,她跟着点进去,也分享自己的实时位置,两个小蓝点在地图上为了作弊逐渐靠近。
当地图上他们的点已经重合,她却还没看到叶渐白的人影。
这一片是小火车游乐区,轨道锈迹斑斑,但火车居然还在,只是头已经没有了,轨道里零星地分散着几节车厢。
“喂——唔!”
她刚喊出声,就被人捂住嘴往某节小火车厢里一拖。
拖她的人在她耳边气声:“嘘,这附近我刚看见有恶魔。”
是叶渐白。
她紧绷的身体顷刻放松,点点头。他便松开手,隐蔽地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外面。
这里的小火车原本是给小朋友坐的,塞下他们两个成年人太勉强。尤其是叶渐白有一八七,长手长脚,此刻完全是团在车厢里。即便如此,他还是占据了几乎四分之三的空间,她被迫贴在剩下的空隙里,但,还是会碰到。
肩,胳膊肘,膝头。
都是锋利的骨头,硬碰硬,她的那些关节却一寸寸不受控地软下来。
车厢里挤满了他的味道,是他常用的一款香水,蝴蝶工匠的烟草玫瑰。
她光听名字时觉得应该很臭,因为她不喜欢烟味。但真正从他身上闻到,才发现不是点燃时那种难闻的气味,而是在点燃前,香烟卷纸散发的干草的气味。
那是一种,引诱你去点燃自己的味道。
“好像没发现我们。”
他收回头,好了,这回变成鼻尖对着鼻尖。
这一刻,烟草彷佛真的烧起来了,空气里飘着危险的气味。
她摁压着自己的掌心,屏住呼吸。
“糖给你。”
他毫无所觉,一心作弊,尤雪珍感觉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糖递过来,她连忙伸手,却被他无视。
他直接斜倾着身,将糖放进她的裙子口袋。
她的耳廓被他的发丝扫过。
“咳咳、咳。”
一下子没忍住,她憋岔气,咳得脸通红。
“哦!发现!!”
咳嗽声惊动了原本要离开的恶魔,脚步声飞快往他们这里来,一节一节车厢门被打开,最后到了他们这节。
一位手拿黑皮鞭穿着皮胸衣的女生站在门外,用话剧腔笑着开口。
“两位晚上好,我是情/欲恶魔阿斯莫得。”
一个小时后,大家又回到了原点集合,开始清点糖果。
尤雪珍看着排在前面的人纷纷拿出七八颗糖果,而自己仅有一颗,心里很虚。
这一枚并不是叶渐白作弊给她的那颗,在被恶魔发现后,两人的糖果都被没收。他们因此又开始吵嘴,无非是关于把恶魔引来到底是谁的错。叶渐白怪她咳嗽,她怪他突然靠过来头发痒到她,然后两个人各自哼了一声结尾,扭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如果有谁路过听到,一定会以为自己不在游乐园而在幼稚园。
剩下的时间里,她独自找到了一颗糖果,也就是现在放在她裙兜里的这一颗。
叶渐白不动声色地换到她身边的位置,炫耀说:“我又找到两颗,你呢?”
她语气一顿,翻他一个白眼:“我是你两倍。”
“……”
虽然是一个马上会被戳破的谎言,但能看到叶渐白吃瘪的表情就行。
尤雪珍刚乐了一秒,社长就走到她跟前盘问:“来说一下你的糖果。”
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不情愿地把孤零零的糖果翻出来。
这下轮到叶渐白欣赏她吃瘪的表情,嘴角越咧越大。
“哎呀,嘴硬干嘛。你说实话我就分一颗给你了。”
“呵呵,别放马后炮。给我你就倒数第一了,鬼才信。”
“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那等会儿我要是倒一外卖你来买单?”
“今晚月亮真大啊。”
“……”
最后一圈下来,果然她是垫底。
她认命地打开外卖,找到一家全城送的烧烤店,包圆了今晚的夜宵。
等夜宵来的间隙,社长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游戏——“trick or treat”。
“大家刚才都跑累了,现在我们就坐下来休息休息,玩个喝酒游戏!用酒瓶子转圈圈,被转到的人要选一个异性问对方trick or treat,如果愿意给你糖就算赢,不给糖你就喝酒。”
“就这?”
“来点劲爆的啊社长!”
“你们别急,我还有一点没说完。”他嘿嘿笑,“给糖不是直接就给,要叼在嘴里,然后渡给对方。”
“草,这个可以。”
“哈哈哈哈还是你会玩啊。”
“来来来。”
尤雪珍听到最后附加的规则眉头微皱,要是瓶子不巧转到自己怎么办,要选谁?
她侧过眼神,在不被叶渐白察觉前迅速垂下眼。
大家围坐一圈,圆心中的啤酒瓶开始晃荡,停在一个男生跟前。
“那还不简单,我肯定选我女朋友啊!”
然而女朋友却不配合,傲娇地摇头:“我不给。”
“喂!”
一阵哄笑,男生无奈地笑了笑,说着行吧那我喝。结果刚拿起酒瓶,女生劈手夺过酒瓶吻了上去。
“哇——”
气氛顿时被掀翻,促狭的口哨声不绝于耳。
开场很劲爆,后面接连转到的几个就不够看,纷纷被拒绝。其中有个男生瞄准了尤雪珍,想要走她身上那颗糖。
她毫不犹豫道:“抱歉啊。”
“你就是这样才一直单身。”身边的袁婧凑过来咬耳朵,“这种时候就要答应啊。这么好的机会……那个男生还挺帅的。”
尤雪珍摸了摸兜里的糖,低声:“反正不给。”
“行吧,随你。”
袁婧叹气,尤雪珍玩到后面都有点走神,直到余光瞥到瓶子的转向,她一激灵——
啤酒瓶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似乎就要往他们这一侧停住。
瓶口先是路过袁婧,颤巍巍地指向自己。
眼看它就要静止,一阵夜风吹过,瓶身的幅度再次扭转,倒向了坐在她另一边的叶渐白。
这简直比停在她跟前更令人窒息。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叶渐白身上,他成为全场的焦点。
尤雪珍也顺势看向他,表情随意,插在兜里的手却握紧了那一颗糖。
那颗其实是为他而预留下来,才没给出去的糖。
虽然她猜到他不会需要。
果然,叶渐白在场内环视一圈,唯独没有看向她,最后落到对面一个人身上。
“那位阿斯莫得,trick or treat?”
“我?”
被他指到的女生满脸惊讶。
叶渐白冲她眨了下眼:“当然是你。我不喜欢吃瘪。你没收了我一颗糖,所以我现在向你讨回来。”
那女生拉长语调:“好高傲的语气哦,我考虑考虑~”
叶渐白微笑地注视着她,两人的目光隔着对角碰撞。
尤雪珍松开糖,从前兜抽出手,去摸口袋里突然振动的手机。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亮起来的手机屏幕照出她接通的掌心——刚才太用力抓糖而掐出了一片指印。
“喂?”
“您好,您点的外卖到了,我现在在门口,有件事——”
她略显烦躁地打断对方。
“知道了,我现在出来。”
挂断电话,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静悄悄地起身走了,或许用逃走形容更合适。
转角前,她隐约听到那个女生说了句:“考虑好了,那就还你糖吧。”
接着爆发的起哄声,哪怕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
午夜十二点,月上中天,刚刚一片漆黑的乐园门口洒着一片清晖,尤雪珍一下子就看见了外卖小哥,还有他旁边的黑色摩托。
居然有人骑摩托车送外卖……?
她奇怪地走近,越发现不对。
他没穿外卖制服,秋夜里只套了件白色短袖,露出的胳膊很紧绷,两条尖锐的擦伤像两条血爬虫盘踞在上面。
白色的运动鞋头上更是遍布划痕和泥点,戴着头盔看不清脸是否受伤,但塑料面罩上全是刮花的痕迹。
尤雪珍都懵了,语气打结。
“怎、怎么了这是……?”
对方摘下头盔,被压了一路的头发像狐尾草般炸开,把脸遮得模糊不清。
但依稀能看出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
他很迟疑地看着尤雪珍:“您是……彪哥?”
“对对对,我是彪哥。”
尤雪珍在外卖平台上用了一张肌肉光头男的对镜自拍当头像,ID叫【给你彪哥送餐快点】。
见尤雪珍确认,他才把东西递过来。
“今天运力太紧张,没有骑手接单。我有在平台问您要不要取消,但您没回。我就直接从店里送过来了。”
他说得有些急,而且普通话的咬字也不是很标准,导致尤雪珍听得有些模糊。
“消息?”
她赶紧看了眼手机,果然平台上有一条商家的未读消息。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没事。”他从摩托车上把挂着的三大袋子取下来,“对不起。来的路上被撞了,有一部分撒掉,但还好,只是一小部分,我要赔您多少?”
尤雪珍心里一惊,心想不会是自己ID惹的祸吧,为了送快点还真让人给摔了?!
“天……你赶紧去医院啊!”
尤雪珍连忙摆手,示意他不需要赔,一边要去接他手里的袋子。
他没动,看了这位“彪哥”的细胳膊一眼。
“还是我来拿进去吧。”
“不用不用,你赶紧去医院!”
“我没事。”他抽不出手,只能扬扬下巴示意她带路。
她拗不过他,让步道:“那你让我帮忙一起拎总行吧。”
他重复:“我拿得过来,您带路就行。”
语气有一种界限分明的固执。
于是最后她什么都没拎,那人拎着所有的食物往园里走,一前一后,漆黑的路上只有脚步声和两道漆黑的影子。
月光很亮,背后那个人的影子很长,长到一直盖住她的。
终于走回乐园最深处,袁婧最先看到她,大叫着:“我说你刚去哪里了,你去拿外卖怎么不叫我!”
“你们玩得正开心嘛,拿个外卖多大事儿啊。”
其他人注意到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
“好饿好饿。”
“哇谢谢老板!”
“老板大气,老板破费了!”
叶渐白也靠过来,他的嘴里此时含了颗糖,右侧的脸颊一鼓一鼓,语气黏黏:“有记得帮我点烤鱼丸没?”
她瞥见那颗鼓出来的糖果,心头还是拧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指向袋子:“自己去拿。”
拎着袋子的那个人刚才一直远远地站在一边,见尤雪珍指向他,才提着袋子过来。
灯光的映照下,他手臂上的伤口更清晰,皮肉绽开,血都凝固了,泛着点黑。
凑过来拿串的社长随意瞥了一眼,吹了声口哨:“这手上的血妆化得不赖。”
另一个人哈哈笑:“你们送外卖的还挺会搞气氛啊。”
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打趣,这人一言不发,把东西放下就走,走前只对着尤雪珍点了下头说:
“今天真的抱歉,希望您别给差评。”
尤雪珍目送他转身离开,白色的背影看上去灰扑扑的。
进来时她走在前头带路,没发现其实他走路的姿势也不大利索,应该是被撞了的缘故。
刚才那群人的玩笑她全都听到了,一点都不好笑。也许那帮人真没看出那就是血,也许他们看出了,故意那样说,只是觉得好玩。
他们尽情狂欢的万圣夜,对一个出了车祸不顾身体赶过来就怕顾客一个差评的人而言,根本只是个煎熬的夜晚。
而不巧,对她来说,同样是个煎熬的夜晚。
“喂——!”
尤雪珍叫住他,摸出前兜里唯一的那颗橘色糖果扔过去。
他回头,没看清是什么,但下意识地接住了它。
她挥挥手。
“虽然已经过12点了,但还是祝你万圣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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