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纪翎将头靠在莫璟羽肩膀上,顺势向下一滑,像把软骨头,整个人倒下去,躺在莫璟羽腿上。
莫璟羽看着她,不发一语。
纪翎闭上眼睛。“你说,人为什么吃完饭就犯困呢?”
莫璟羽拿起旁边的抱枕,蒙在纪翎脸上。“你为什么犯困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可能犯罪。”
大约过了半分钟,那个抱枕还压在纪翎脸上。
纪翎憋不住气,挣扎着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莫璟羽看了半天。“你真的想闷死我!”
胸腔因为方才的短暂缺氧,扩张幅度大了几分。
莫璟羽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那剧烈的起伏挪开,定在纪翎脸上。“这样你下回就会长记性。”
纪翎瘪瘪嘴。“你真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们好歹也做了好久的饭搭子呢。”
“那你还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莫璟羽眼帘轻垂,语气不很和善,“别人会这样迁就你,不代表我也能。这样的举动超越了我们的关系,我不希望有下次。”
纪翎很想给莫璟羽的脑袋开个瓢,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明明上一分钟还好好的,现在又凶巴巴的。
她静静望了莫璟羽半晌,皱了皱眼睛,没好气道:“那你让开,我要睡午觉了。”
莫璟羽别开目光,起身。
纪翎将那个“凶器”抱枕团在怀里,整个人气鼓鼓地拱在沙发里。
那样子,像极了要爆炸的河豚。
屋子里一片寂静。
除了两人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
沙发上的人呼吸愈渐清浅,富有规律。
莫璟羽拿了毯子给纪翎盖上,弯着腰,出了神。
她抬起左手,在距离那张睡颜五公分的地方停下。
在虚空中描摹。
彼时,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莫璟羽慌忙直起身子,脸上带着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羞赧。
又过了几秒,莫璟羽才发觉,纪翎并没有醒转。
这人笑个不停,不知是在做什么好梦。
莫璟羽的五官柔和了许多,嘴边也挂上淡淡的笑意。眼梢眉畔,有些许宠溺,些许缱绻。
现实中,美人如斯,桃花映红。
纪翎的梦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一间古朴的小木屋里,莫璟羽穿着丫鬟的衣服,脸上沾了煤灰,
口里叼着半个干巴巴的窝头,手上拿着脏抹布。
纪翎则身着白色对襟绸衣,脚蹬云纹金靴,手执一条两米长的软鞭,英姿飒飒。
“快趴下!擦完地把衣服洗了,房间里的柜子不能有一点灰尘,花瓶要亮得反光。今天干不完活就没饭吃!”
边说,边拿鞭子狠狠在地上抽了几下,“啪啪”作响。
“你给我听话一点,否则……嘿嘿嘿……”纪翎抻了抻手上的鞭子,舌尖探出来勾了勾嘴角。
“大小姐饶命!我一定听话!”莫璟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对着一块脏污哈了口气,使劲用抹布揩蹭。
“哈哈哈哈哈哈!”纪翎仰着头爆发出一阵笑声。
而办公室里,坐在工作椅上的莫璟羽,愈发疑惑纪翎到底梦到了什么,才会在沙发上笑得要背过气去。
*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
由夏入秋,日头依旧毒辣,但空气不似之前那样闷热。
纪翎从一个实习生,正式成为蓝星广告的员工。
不过她最近遇到点怪事,每天上班的时候,鼠标位置都跟前一天不一样。
放了别人,或许发现不了这么细微的移动,但她的空间感很强,很难不注意到这一点。
纪翎正抱着数位板画画。
夏悠坐着转椅滑过来,真诚的笑挂满脸。“翎翎,恭喜你啊,转正以后,工资肯定也涨了不少。”
她又叹了口气,“不像我,还有一年才毕业,实习工资才2000块钱。”
纪翎扭头,礼节性冲她笑了笑。
夏悠似是看不出纪翎的冷淡,一脸羡慕道:“大老板那么喜欢你,现在咱们部门的人都想抱你的大腿呢。比起我天天帮同事做这做那,才能融入人家的圈子,幸福太多了。”
这真诚态度,就像是把纪翎当成了好姐妹。
半晌。
纪翎看着她,难得多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为什么有句话叫‘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
“嗯?”夏悠没明白对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前几天《动物世界》上看到的。”纪翎展露笑颜,十分天真的模样。“不管什么东西从背后进入老虎的领地,都会被一口咬住脖子。”
夏悠笑道:“怎么突然说起《动物世界》来了?”
纪翎指了指屏幕。“客户想要一组动物主题的插画,要把民俗谚语融进广告,我做做功课。”
“这样啊。”
夏悠中止这个话题,双手合在一起,崇拜道:“咱们差不多时候进来的,你都能独当一面了。请收下我的膝盖!”
纪翎没再开口,继续自己的工作。
下班时间一到,纪翎就背起小巧的皮质双肩包,来到莫璟羽办公室门口。
小猫挠门一样轻轻敲了敲。
里面伏案工作的人一听到这个敲门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不禁弯起唇角。
“进。”
纪翎开门进去,“莫总,你不下班吗?”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像水灵灵的葡萄。
莫璟羽看了眼时间,起身。“我约了客户吃饭。”
话说出口,有些懊恼。这显得她是在汇报行程一样。
纪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道:“那我们一起下楼。”
莫璟羽走到门口,侧目瞥了纪翎一下。“我不会让你搭便车的。”
纪翎:“……”
——莫璟羽从哪里看出她有那个意思了?
——真是个小心眼的女人。
两人上电梯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人。
莫璟羽站在左后角,纪翎在她旁边。
下行一层,电梯门打开,有许多人排在门口。
莫璟羽往前走了一步,抓住纪翎的手腕让她换到后面。
所有动作都是无意识间完成的。
电梯里渐渐变得拥挤。
纪翎的下巴挨在莫璟羽的肩膀处,唇瓣离前面的香颈只有两指。
带着湿气的呼吸在莫璟羽雪白的肌肤上晕开,钻进细小的毛孔里,渗入血管。
血液沸腾,脖颈处的瓷肌浮出绯霞。
莫璟羽手里还抓着纪翎的腕子,力道重了几分。
纪翎的手上的血管登时隆起,似是要穿透薄薄的细嫩皮肤,破壁而出一般。
纪翎用脑门蹭了蹭莫璟羽的后颈,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你掐着我干什么?我的血管要爆炸了。”
莫璟羽立刻松了手,两片薄唇紧紧抿在一起。
很快,电梯到达一层。
纪翎正要出电梯,莫璟羽上手揪住她的后领。“我可以送你回家。”
纪翎回头,脸上还带着茫然。“不用了,你去见客户吧,我有人接的。”
顿了顿,“老打自己脸也不好。”
莫璟羽身上散出阵阵寒气。“你要出去就快点,电梯门要关了。”
纪翎边整理领子边往外走,嘴里还不忘碎碎念:“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
早上九点。
莫璟羽走进公司。前台挂着阳光的微笑,“莫总早上好。”
“早。”莫璟羽偏头冲前台笑了笑。
下一刻,有个人撞在她身上。
莫璟羽本能地后退一步,后面传来一声细细的哼声。
纪翎就地蹲下来,整个脸皱成了包子皮。“你的鞋跟踩到我了!”
莫璟羽抿唇,“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
和说话语气相悖,眼里尽是心疼之色。
“就这么一条路,你挡在门口,我怎么进来?”纪翎其实有点心虚,她刚才偷偷在后面吸氧来着。
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倒是将撞上来的人晾在了一边。
夏悠几度想开口,都找不到时机。
好不容易才寻到间隙,语气颇是惊慌:“莫总,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刚才突然有点贫血,没站稳。”
“下次小心点。”
莫璟羽没有给她过多关注,弯腰将纪翎扶起来,带到自己办公室。
纪翎一进屋,就倒在沙发上,满脸幽怨。“我如果变成一个瘸子,你负责我的后半生吗?”
莫璟羽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不要碰瓷,你这个年纪骨头还很结实。”
纪翎抱着小腿抽了几口气。“真的很疼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莫璟羽走到沙发边,双眸微垂,“把鞋脱了,我给你敷一下。”
“算了算了。”纪翎摇摇头,“我缓缓就好了。”
莫璟羽是有感觉的,知道刚才那一脚下去有多狠。她坐到纪翎身边,“你放心,我不嫌你脚臭。”
纪翎瞪了她一眼。“我脚不臭!”
莫璟羽放柔声音:“那你让我看一眼,恐怕有淤血了。”
“我自己来。”纪翎脱掉鞋袜,抢过莫璟羽手里的冰袋,敷在脚背上。
虽然纪翎动作很快,但莫璟羽还是看到了她脚上骇人的颜色。
肯定疼极了。
纪翎一只手按住冰袋,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握住脚腕,将脚链连同下面的疤一起藏在掌心。
“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纪翎背了背身,将自己的脚往里收了收。
“嗯,那你有事叫我。”莫璟羽挪开视线,坐到办公桌前。
纪翎没被人踩过,不知道会有皮下出血的情况,刚才没看就直接拿冰袋盖住,现下不疼了,便将冰袋取下来,看到脚背上的深红色斑点。
一声清脆。
冰袋掉在地上。
莫璟羽循声望过来,纪翎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莫璟羽迅速起身,转椅向后撞在墙上。
她快步走到沙发边,晃了晃纪翎的身子。“你怎么了?”
沙发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莫璟羽倏然想到纪翎先前的行径,警告道:“不要跟我开无聊的玩笑。”
一分钟过去了,纪翎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莫璟羽拍了拍纪翎的脸,说话声染上焦急:“纪翎,你别吓唬我,这是怎么了?”
就在莫璟羽拿出手机要叫救护车的时候,纪翎缓缓睁了眼。
莫璟羽俯身捧住纪翎的脸,急道:“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纪翎眼前终于不是漆黑一片,舒了口气。“我晕血。”
“你吓死我了!”莫璟羽的嗔声似幽似怨,带着女儿家特有的软哝鼻音,与往日大不相同。
纪翎挠挠下巴,“我怎么知道你把我的脚踩出一个血洞!”
莫璟羽方才的担忧神色尽失。“我再说一遍,不要碰瓷。”
纪翎坐起来,拿着袜子闭起眼睛往脚上套。
莫璟羽一把将纪翎的脚扯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你躺好,我帮你敷。”
纪翎的脑子“嗡嗡”作响。她的脚是不允许任何人碰的地方。准确点,是脚腕。随那道疤一起留下的,还有深深的恐惧。
莫璟羽感觉到纪翎的僵硬,立时将手缩回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好好敷一下,明天会更严重。”
纪翎听出莫璟羽的无措,将脸转向另一边,藏起脸上的表情,道:“刚刚有点痒。”
她的喉咙滚了几下,调匀呼吸。“那麻烦你了。”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
画面似乎停在了这一刻。
好一会儿,像是按下了播放键。
“好。”莫璟羽重新拿了一个冰袋,敷在那片紫红上。
她偏着头,没有去看纪翎的脚,手上,也只有冰袋的凉意。
但腿上的重量,时时提醒着她,两人此时是何种暧昧的姿势。
被莫璟羽身上独一无二的特别香味环伺,像是熏了安神香。
纪翎毫无防备地合上眼睛,呼吸愈发和缓。
——莫璟羽对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清明与混沌交际间,她如是想着。
莫璟羽怕纪翎受凉,没有让冰袋在她脚上停留太长时间。
约摸过了一刻钟,给纪翎套上袜子。
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微凉的细滑肌肤。
莫璟羽指尖微顿。
起身拿了毯子盖在纪翎身上,走出办公室。
出来的时候,又遇上夏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