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卑贱之血

“啊!”

随着一声惨叫,侍者被国王萨那拔摩一脚踢倒,他跨过侍者的身体,猛地推开神殿的门,冲了进去,跪在神龛前的大祭司回过头,用平静的声音道:“陛下,您应该知道,打断念诵《吠陀》经文可是不祥的征兆,神灵会降下灾祸!”

“神灵已经降下灾祸!不,应该说,神灵正在降下灾祸!”萨那拔摩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火光,他走到窗口,猛地用力扯下窗帘,指着窗外喊道:“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唐人正在用雷火焚烧我们的船只、然后是码头、是城市,最后是你的神庙!没有人能幸免于难!”

大祭司走到窗旁,湿婆神拔陀利首罗的本意是“属于湿婆神的圣山”,顾名思义,这座神庙位于整个城市的最高处,站在窗口,可以很轻松的俯瞰整座城市和临近的河面。大祭司站在窗口,就好像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罗摩门外,隔着曾为渔市和码头的废墟,河流上烈焰熊熊。临邑人的舰队几乎已经全部化为火炬,停靠在岸边的众多商船和岸上的众多竹木房屋也在燃烧。烈火的亲吻使昔日神气活现舰船化为葬礼的柴堆,把人变成活火炬。空中满是烟尘、焦臭和尖叫。

在更远一些的河面上,他能够看到数条灰黑色的大船正在缓慢的移动着,不时从上面喷射出团团火光,随之传来的隆隆声响就好像传说中因陀罗的战鼓,令人胆寒。在码头的西北角,有几条形状各异的船只已经靠上码头,挥舞着武器的男人们涌下跳板,他们冲向临近的房屋和商船,喊杀声直冲云霄。

“我们的军队呢?”大祭司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船队已经不存在了!”国王指了指远处的河面:“就算还有,也没人敢上船了,就算划桨的都凑不齐。唐人掌握了雷和火的力量,我们的船还没靠近,唐人的船上就喷射出雷火,连人带船一起毁掉。至于步兵,我已经让人去守卫城墙了,但大部分军队都在边境的堡垒,没人想到唐人能从海上打过来!”

“那战象,骑兵呢?”大祭司问道。

“战象?”国王笑了起来,满脸的嘲讽:“大祭司,你难道不知道这畜生最怕的就是火和雷声吗?如果把战象拉出来,立刻就会被惊吓的调头逃跑,把自己人踩成肉酱。至于骑兵,守城时候有什么用?”

大祭司张了张嘴,这时一阵河风吹来,夹杂着浓烈的烟气,风卷起窗帘,抽打到大祭司的脸上,他想要扯开,但浓密修长的胡须和窗帘卷到了一起,一时间扯不开,大祭司意识到自己很狼狈,就好像现在的林邑国一样。

“我真是蠢透了!我爹也是,竟然在这个蠢老头和他的神灵身上花费了整整三十年的岁入!”国王鄙夷的看着眼前正在痛苦挣扎的大祭司,他此时才发现眼前的老人是何等的笨拙无力,他挥了挥手:“算了,我去指挥军队了,至于你,随便你干点什么,祈祷、诅咒、仪式,什么都行!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这个神庙,还有神灵,还有你自己!你应该知道,假如唐人打进来,你和你的神灵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说罢,他丢下大祭司,转身向外快步走去。

贺拔云站在“长尾鲸”号的船首楼上,在不远处,一条阿拉伯商船已经降下船帆,升起了白旗,这是投降的信号。在远处的码头上,火焰在竹楼上舞动,噼里啪啦,嘶嘶作响,盖过所有惨叫声,成千上百的人跳入河中,要么被淹,要么被烧,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听见这些惨叫了吗?林邑国王?这仅仅是开始!也是对你阴谋诡计的惩罚”贺拔云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跟随自己前来的商船已经全部上了岸,忍耐已久的人们冲上码头,他们挥舞着长矛、刀剑,冲向岸边的仓库和商船,杀掉看到每个男人,捆绑每个女人,而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会更加精彩。

“将军!”身后传来船长的声音。贺拔云回过头,看到“长尾鲸”号的船长、旁边是几个船上的军官,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贺拔云笑了笑:“怎么了,眼馋了?”

“将军,弟兄们都有些急了!”一个军官道:“咱们辛辛苦苦的打死了猎物,总不能让这些家伙把肉吃光了吧?”

“吃肉?”贺拔云笑了起来:“城墙外头那点东西也叫肉?皮毛罢了!你去和将士们说一声,好东西都在城里,尤其是庙宇,林邑人的财宝精华在那儿。”

“这里也不少了!”有人急道:“干嘛便宜这些家伙!”

“别这么小气,人家在前头替咱们开路,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吧?”贺拔云笑道:“林邑人水上吃了苦头,肯定会想着岸上捞回来!咱们何必在前头触霉头,让将士们耐心点,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也许是神灵也听到了贺拔云的预测,最靠近码头的那处城门打开了,大队的林邑武士从里面涌了出来,他们手持武器,盔甲在火光下闪着光,看上去危险而又恐惧,面对这些新敌人,袭击者们退缩了,他们丢下抢到的东西,向自己的船上跑去。林邑武士追了上去,鲜血和喊杀声顿时响起。

“古加尔,看来你的人确实不太顶用!”贺拔云笑道。

“自然无法与上国兵马相比!”古加尔笑道:“不过至少他们把林邑的军队引出城来了,这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物尽其用?”贺拔云笑了起来:“这个词用得好,我会记住你的功劳的,告诉船长,我们可以放划艇了!”

随着一声声整齐的号子,从长尾鲸的两舷各放下一条划艇,像这样的划艇“长尾鲸”号上一共有两条,每条划艇有四对长桨,可以装载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另外还有一门小炮,当士兵登上划艇,就开始向岸上驶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六条划艇向岸边驶去,烟雾和火焰遮挡了岸上人的视线,实际上当划艇临近岸边时,林邑武士们才发现了这些敌人,雨点般的霰弹和排枪扫过,许多人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成群的倒下,紧接着是第二次,这时剩下的人才狂呼乱喊着四处逃窜。划艇这才缓慢的靠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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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中,占波小心将身体贴紧地面,以免被人发现。不远处,数十名士兵们正在从划艇登上岸来,他们中大部分人拿着一种奇怪的短矛。最后面几个人从划艇上搬下一个奇怪的小车,车上有一个奇怪的大铜瓶,占波并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玩意是干什么用的。他先前在河面上看到唐人船只吊打林邑水军之后,就赶忙回到码头,却不想守门的看到河面上的战斗,第一反应就是关上城门。脚上有老伤的占波动作迟缓,给堵在城外了,幸好他对码头的情况很熟,随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占波正想着自己应该如何脱身,突然看到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站起身来,对士兵们叫喊了几声,便有四五个兵士站起身来,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每走几步,便用那短矛戳几下旁边的草丛,显然是要搜索周边有没有残敌。占波不禁暗自叫苦,只得暗自向神佛祈祷,让自己躲过这一关。

正当占波祈祷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冲出两个林邑武士,一个则转身逃走,另外一人则挥舞着弯刀,向那伙唐兵扑去,显然后者是想给前面那人断后的。那唐人手中的短矛使的颇有章法,三两下便挡开林邑武士的劈砍,反手一个突刺便将对手刺了个对穿,顿时不得活了。此时前面那人已经跑出去十五六步了,只见旁边几名唐人兵士平端起短矛,将矛尖远远的对准逃跑者的背心,随着一声巨响,短矛矛尖喷射一团火光,逃跑者就好像凭空里挨了一下重击,扑倒在地便不动了。

“这些唐人,真的拥有雷火的力量!”趴在地上的占波看的清楚,那些能够在远距离杀死人的雷火就是从这些短矛喷射出来的,那个昔日里高高在上的林邑武士扑倒在石台阶上,他的头盔落到一旁,脑袋上多了一个大洞,鲜血和脑浆正从里面汩汩的流出来。几个唐人兵士追了上来,用矛尖拨弄了两下地上的尸体,确认已经死了才做罢。

占波屏住呼吸,几个唐兵就在废墟外面,与他直线距离不过只有六七步远,在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晰的看清楚他们身上的盔甲和可以喷射出雷火的短矛。他犹豫了一下,缓缓的站起身来,对那些唐兵叫了一声,举起双手。

那几个唐兵看到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顿时吓了一跳,一个反应最快的挺起短矛就要刺,却被旁边的军官拉住了,那军官上下打量了下占波,做了个让其走近些的手势。占波驯服的走了出来,那军官让手下从头到脚搜查了一下,确认占波没有武器,便让其跟着自己回到登陆地点。

此时上岸的唐军已经有四百余人,还有六门火炮,他们在码头附近的空地上设立了一个小营地,除此之外,还有先上岸的仆从军,约有七八百人,正在将收集到的战利品搬到营地里面来。占波被带到一个青年军官面前,那青年军官身边有个胖的出奇的家伙,那青年军官对胖子说了两句话,占波便听到那胖子对自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没进城?”

“我叫占波,我有条腿有老伤,走不快,刚刚城门关的很快,我还来不及进城就被关在外面了!”

那青年军官看了看占波的腿,点了点头:“那你是城中的居民了?”

“是的,我是个鱼贩子!”

“鱼贩子?跛腿也能做?”

“是的,我有很多孩子,用不着自己搬运鱼,只需要指挥他们做就好了!实际上,每天早上我的孩子们都会来这里贩卖搬运鱼去城内,可能我算是这个城市最大的鱼贩子了!”

“那你有多少个孩子?”青年军官好奇的问道。

“两百个,或者更多,不过不到三百个!”

占波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那青年军官明白他口中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当贺拔云搞清楚占波的“孩子”其实是他收养的私生子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要养活这么多孩子,你也很辛苦吧?想不到你一个跛子,竟然颇有任侠之风呀!”

这一次可把古加尔给难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样把“任侠之风”翻译成占城话,最好只能翻译成“一个慷慨的好人”,占波微微一愣,向贺拔云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您的夸奖,其实这没什么,他们都是些好孩子,没有我他们也能活的很好!”

“是吗?”贺拔云笑道:“这些孩子没有父亲,自然也就没有家族庇护,平日过得不太好吧?”

占波闻言一愣,他想了想之后答道:“其实也还好,僧伽补罗城有很多机会,只要能抱团,并不难找到活路!”

“那你有没有想过过得更好一些呢?”贺拔云笑了起来:“比如说成为一个国王或者一个将军!”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叫贺拔云,是大唐楼船校尉,都督海上诸军事须陀的副将,奉命前来征讨林邑国。如果你有办法让我们破城的话,我就可以册封你当林邑国的国王或者将军什么的!你有这么多孩子,肯定知道有某条可以进城的不为人知的小路吧?”

占波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提出这样的建议,贺拔云没有催促,而是笑嘻嘻的看着对方,耐心等待。

“我倒是知道一条这样的道路!”占波答道:“不过恐怕我当不了什么国王将军,我的父亲只是个士兵,父亲的父亲只是个乞丐,他们身上可没有什么高贵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