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交锋

“甲兵六百,水手七百?”杨全盛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好,好,须陀公子有这等气魄,老夫岂有阻拦之理?那公子打算何时出发?”

“现在天气炎热,我手下多为北方人,所以打算再过一两个月,等天气凉快些再出发!”须陀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情,希望杨公能够应允!”

“什么事?”

“第一桩便是名分,在下此番南来,只是打探海路,并无朝廷的官职差遣,若是用兵,只怕名不正而言不顺,所以还请杨公能给予一个名分;其次就是船上虽然甲仗齐全,但若要出兵,还缺一些解暑的药物,还有向导奴仆,在下打算在广州市场上招募购买,希望得到应允!”

“官职差遣是吧?这个倒是简单,冯记室,你觉得应当给个什么合适?”杨全盛似笑非笑,对于须陀的这个要求他倒是并不在意,身为岭南五府实际上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他本来就是代朝廷敕封五品以下官职的权力,只需要事后向长安报备一下就行了,更不要说当地那么多土蛮头人,无论是酬庸其忠诚还是调用其兵力,给各种官职更是一句话的是,更不要说王文佐的儿子了,人家要自带干粮去交州,一份告身又算的什么?

“须陀公子乃是河间郡王之子,想必是有荫官在身的。眼下有精兵千余人,战舰八条,已可自为一军!”冯盛笑道:“以属下所见,不如赐予一军号,令其为该军兵马使,事罢便解散!不知使君以为如何?”

“嗯!那就这样吧!”杨全盛笑道:“至于军号嘛,便用清海军吧!清理交州海外的贼人嘛!”

“多谢杨公赐军号!”须陀起身行礼道。

“嗯!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和这位冯记室交接吧!”杨全盛到:“他家是岭南大族,很多事情都清楚得很!”

“那就劳烦冯记室了!”须陀向冯盛插手行礼。冯盛赶忙还礼道:“不敢,这都是在下的分内之事!”

“那就这样吧!”杨全盛打了个哈欠,说了半天话,他明显有些疲倦了,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须陀公子,杨某丑话说在前头,你告身官牒没下来之前,是杨某的宾客,杨某自然以礼相待,既然求了这个军号,便是杨某麾下的兵将,就得受军法约束,其中的利害轻重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若要后悔还来得及!”

“杨公放心,须陀省会得!”须陀恭声道。

杨全盛低着头,双眼微闭,身体随着马车而上下起伏。冯盛以为他已经睡着了,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考虑一下接下来给须陀发放官牒告身的事情,突然听到杨全盛道:“冯记室,你觉得河间郡王这个儿子是龙是虎?还是狗?”

“使君何出此言?”

“方才我临别前那句话,只要不是蠢货,就都会有戒备之心!那须陀肯定是听得出来的!”杨全盛沉声道:“可他那般答复,要么是狂妄自大,要么是胆略过人,你觉得是前者还是后者?”

冯盛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之后道:“回禀使君,今日在下是头一次见到此人,便不觉自失,着实非常人!”

“带着千余人便敢前往交州讨伐乱党,自然非常人!”杨全盛叹了口气:“也罢,接下来你要小心相待,切不可缚虎不成,反被虎噬!”

“属下记得了!

送杨全盛回府,冯盛这才松了口气,他出身于岭南冯氏,其祖父便是冯盎,此人乃是冼夫人与冯宝的孙子,在隋唐易代之时平定岭南,然后现表归顺中央,被封为上柱国、高州总管,封越国公,拥地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是岭南无可争议的第一豪族。冯盎死后,唐中央政权为了削弱冯氏的影响力,来了一招推恩令,将冯盎的领地部众分成若干,分封冯盎诸子。到了冯盛这一代,他已经从父辈那里已经得不到部众领地,只能去杨全盛这里当幕僚了。他这次跟着杨全盛去见须陀,心中也是颇为感慨,若是自己早生个三五十年,不是也能像这个河间郡王之子这般,又何必寄人篱下,为人驱使呢?

“不过那又如何?带着千人去交州,背后还是杨全盛这种老狐狸,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冯盛露出一丝微笑。

“那又如何?至少人家是死在建立自家功业的道路上,不像你,整天跟在这个胖老头背后,耗费时光!”

“我这是待机而动,现在去交州只是送死!”

“当初先祖来岭南时,何尝不危险?像你这么等的话,你永远也等不到!”

“那也总比自投死路的好!”

冯盛的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大声争吵,一个在嘲讽冯盛的怯懦,不复先祖之风,而另一个则在为自己辩解,而冯盛自己就好像一个毫不相关的第三者一样,默默的旁观,不发表任何意见。

冯盛回到家中,早有妻子迎接,送到饭桌旁,一边替丈夫斟酒,一边说着从手帕交那儿听到的传闻:市场上粮食和铁器的价格都在上涨;阿拉伯商人正在降低了没药和豆蔻的价格;崖、儋等州的蛮僚又开始不稳了;林邑国(即占城国古称)的大王开始捕捉大象,时间比往年要早,规模也大得多。

“林邑人又想出兵攻打交州了!”说话的是冯盛的大儿子,他才十一二岁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种这个年纪男孩子特有的那种自信和朝气:“这些蛮子又想乘火打劫,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食不言寝不语,你忘记了吗?”妻子呵斥了儿子,目光转向自己的丈夫,忧心忡忡的问道:“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夫君,若是林邑人也出兵了,那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这里是广州!”冯盛擦了擦嘴,慢条斯理的答道:“距离交州还很远,更不要说林邑了,再说了,前朝出兵征讨林邑,破其国都,在此之后此国便恭顺的很,你不要瞎操心了!”

“前朝,可那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吧?”妻子问道:“只怕林邑王那边早就忘记了,眼下交州那边叛贼四起,他们会不会——”

“不喝酒了,给我盛一碗饭!”冯盛放下酒杯,妻子一愣,旋即明白丈夫是不想在讨论这个话题了,她恭顺的去旁边盛饭,旁边的孩子兴致勃勃的插嘴道:“父亲您不用急,再等我五六年,等我长大些,就带兵去征讨林邑,把那些蛮子都杀光!”

长子有些孩子气的话让冯盛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妻子就用饭勺狠狠地敲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把蛮子杀光,你有没有看到路上的那些昆仑奴?一个个黑黢黢的,头发卷卷的,和恶鬼一般,林邑人就生的那样子,远远地看的就拍死了,你还要去和他们打?”

“罢了!他有这个志气是好事,不愧为是我们冯氏子孙!”冯盛笑着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不过光有志气还不够,要想讨灭蛮夷,文武之道不可偏废,你要在功课上多下些功夫!”

见父亲不但没有责骂自己,还温言激励,孩子兴奋的连连点头。

用罢了晚餐,冯盛来到院子里,白昼的热气已经消去,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夹杂着花木的香气,让冯盛不由得精神一振。相比起经略府中的普通幕僚,他的消息渠道自然要多得多。对于交州眼下的形势,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冯氏虽然号称岭南望族,但究其根源却是长乐冯氏的分支,曾为北燕皇后,后冯氏与北魏拓跋氏数代联姻,成为北朝权倾朝野的外戚,岭南冯氏则是北燕灭亡后南逃的一支,其被刘宋收容,后定居于岭南,自成一脉。

从岭南冯氏的出身不难看出其虽然是岭南望族,但和那些土生土长的蛮僚首领不同,其眼光和处世策略完全不一样。别人遇到中原大乱,都立刻兴兵作乱,然后或者据险称王,或者举兵北上。而岭南冯氏的历代首领很清楚中原王朝对岭南当地的割据政权各方面的整体性优势。所以他们在中原大乱之后,通常是以暂时托管者自居,一面保境安民,一面派人前往北方,观察形势,一旦中原有主,他们就会立刻称臣,而通常来说中原王朝也会接受其降表,嘉奖冯氏的行为,并承认其在当地的各种政治经济利益。冯氏的忠诚不是对特定某个人或者某个王朝,而是对东北亚地区吃鸡游戏的最终胜利者的忠诚,是对现实力量对比的理性认识的结果。所以冯盛对林邑国的动向并不是那么在意,在他看来,只要大唐自己内部不出问题,林邑王也好,交州也罢,被压服下去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他所要做的就是看清形势,然后在正确的时候下注,而不是贸然行事,被过早的卷入其中。

“还是应该再等等,再等等!毕竟那个须陀连交州刺史都不是!”冯盛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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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冯盛就出现在须陀住处门口,他还带来了清海军的全套文牒告身官印:“您的告身官印都在这里了,至于军中将吏的——”冯盛笑道:“还请您将名单告知在下,我好让文吏抄录!”

“有劳冯记室了!”须陀笑着将那些告身文牒放到一旁:“其实这个倒也不用太着急,天气这么热,要起锚去交州少说还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

“杨使君有令,在下岂敢拖延!”冯盛笑道:“须陀公子拳拳报国之心,在下也是钦佩的很!”

“拳拳报国之心?”须陀笑了起来,片刻后他才停止了笑声:“我昨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冯记室是冯宝公的后人,失敬失敬呀!”

“不敢!”冯盛微微一笑:“在下的先祖的确是冯宝公,不过已经隔了好几代了,子嗣繁衍甚多,也算不了什么!”

“是吗?”须陀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冯记室与我倒是有些相似了,家父子嗣众多,光是儿子就有四五十人,在下不过是其中之一!”

“四五十人?”冯盛吃了一惊:“河间郡王果然是——”话说到这里,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赞,只能干笑了两声:“非常人所能及!”

“所以你就不用奇怪我为何要去交州了!”须陀笑道:“家父的儿子这么多,所以若是不立下些许功绩,光是一个儿子也用处不大!说不定连冯记室您现在这样都不如!”

“哪里,哪里!”冯盛口中谦虚,投向须陀的目光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原先的那点艳羡和妒忌就没有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须陀公子,你对交州那边的情况知道多少?”

“我这些天已经向一些从那边逃回来的客商和士子打听过了,知道一个大概!”须陀道:“事情应该不像杨使君向朝廷禀告的那么简单!”

“岭南的事情,即便是杨使君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向朝廷禀告的!”冯盛道:“否则这五府经略使就没法做了!”

“为何这么说?”

“令尊也是边地起家的,想必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禀告朝廷的吧?”

须陀闻言一愣,旋即笑道:“这倒是,是在下失言了!”

“须陀公子!”冯盛道:“在下斗胆问一句,你就带着千把人要去交州,只怕有些托大了吧?”

“家父当初去倭国时,麾下还不满千人呢!”须陀笑了笑:“再说,我听说岭南贵酋多贪图财赂,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冯盛点了点头:“这倒是确有此事,岭南当地酋首多贵财货而贱土地,而且商贸繁盛,当地酋首对财货看的很重。你若是打算用钱财开路,倒是能生出奇效来!不过这些酋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几匹蜀锦、几百贯铜钱可是没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