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甘露殿

“征讨谁?”王文佐笑了起来:“大唐现在难道还有第二个敌人吗?”

“吐蕃?”卢照邻立刻反应了过来,面上现出兴奋之色:“不错,吐蕃贼在河西生事,的确应该教训他们一番了,那大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现在还不是时候!”王文佐有些漫不经心的答道:“至少要等到皇后生产之后吧!”

“是呀!”卢照邻叹了口气:“人心未定,的确不是大举用兵的时候!”

“是呀!”王文佐叹了口气:“天下人都盯着这件事情,一个不好便是同室操戈,祸起萧墙!”

“大将军!”卢照邻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这次皇后没有生出儿子,那您打算怎么办?”

王文佐没有立刻回答,马蹄铁敲击着夯土路面发出的声响在街道回响,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能见机行事了!”

“大将军,属下以为尺阔之溪,一跃可过呀!”卢照邻道。

“尺阔之溪?”王文佐笑了起来:“升之你还真是大胆呀,这种话也敢说出来!”

说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话,卢照邻只觉得如释重负:“大将军,皇后若是此番生女,那继承大位的便只能是鄱阳王,他与皇后并无骨肉之亲。既然如此,那有何必让皇后居万人之上呢?内有韩王张相辅佐,外有河北海东精兵为援,实乃天赐良机。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呀!”

“升之你可有想过,当初太宗文皇帝之所以能登基为帝,是内平群雄,外却突厥,有盖世之功。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堵,我若是走出那一步,便是生灵涂炭,于天下有过无功,何敢居大位?”

“大将军外平海东诸国,内有二番佐命大功,如何说有过无功?”

“二番佐命!”王文佐笑了起来,卢照邻说的佐命大功应该指的是王文佐帮助李弘发动宫廷政变登基为帝和后来平定裴居道之乱这两次功劳,这在王文佐看来前者是大唐皇室内斗,后者是打内战,与其说是功劳,不如说是自己人生经历的污点。

“大将军,您觉得还不够?”

“升之,我这辈子若说有功,那也是平定百济,高句丽,倭国,新罗,整饬漕运,奖励航海那几件事情。你说的那两件事情,若是可以的话,我自己都不想再提起了,更不要说拿这两样当做大功了!”

“那,那大将军有何打算?”

“还是先平定吐蕃,建大功于天下吧!”王文佐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倘若当真天命在我,吾为周文王足矣!”

听王文佐这般说,卢照邻有点急了:“大将军若欲为周文王终全令德也可以,不过须得早定世子,不然万一有失,诸子争位,只恐袁氏,刘表之祸重现于今日呀!”

“这个升之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主张!”王文佐笑道。

卢照邻见王文佐不愿深谈,他心知自古以来为人臣掺合人主立嫡之事最是犯忌讳,自己刚刚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既然主上不想继续说,自己还是到此为止的好。

“方才属下多为愚妄之言,还请主上看在照邻一点赤诚份上,莫要责罚属下!”

“升之不用担心,你的心意我明白!”王文佐拍了拍卢照邻的肩膀:“我心里都有数!”

就这样,长安城内从上到下都屏住呼吸,期待着皇后生产那一天的到来。但不同的是,有的人期盼皇后生下男孩,有的人希望生下女儿,有的人则希望最好一尸两命,了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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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王府,后花园。

“秋天就要到了,距离枣子成熟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沛王的声音低沉。侍卫站在他的身后,之后许久,他都不曾说话。关于枣子,他说的没错。随着阵阵微风,被枣子压的低垂的枝条不断晃动,不时有一两粒子不断地掉落在青石台阶。

落地的枣子裂开。侍卫每吸一口气,浓郁的甜味就充满鼻腔。沛王无疑也闻到了,他就坐在枣子树树下的石凳上,还配有驼毛绒垫。几小时里,唯一的声音是从喷泉池那儿传来的水声,偶尔会有轻轻一声“啪嗒”,那是又一颗青枣掉落了下来。

随后,侍卫隐隐听到宫殿彼端靴踏石板的声音,犹如鼓点。

英王来了。他熟悉他走路的方式:大步,急促,这段时间以来,英王的性情和走路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兴许这是因为他变了,变得完全不像过去那个讨人喜欢的殿下了。

“兄长!”李显压低声音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皇后生产之日应该就是今明两天了!”李贤回过头来,眼睛里满是无可奈何,他做了个手势,侍卫回退到无法听清两人交谈的距离。

“你关心这个干嘛?”李贤柔声道:“皇后何时生产与我们何干?”

“怎么会不相干?”李显急道:“那女人当上皇太后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兄弟的。”

“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李贤叹了口气:“大将军不会允许皇后胡来的!”

“他们两个早就沆瀣一气了!”李显怒道:“要不然皇兄病倒后,怎么会事他们三个人执掌大权?”

“阿显!”李贤道:“你听为兄一句话,老老实实回家里去,闭门谢客!这才是全身报命之路。”

“兄长!你糊涂了吗?”李显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幻想什么全身保命?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呀!”

李贤转过身来,相比起不久前,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阿显,言词则好比利箭,一旦射出,便覆水难收。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了。你若是不愿意改,从今往后就别踏进我这个门了!”

李显闻言一愣,才明白过来兄长已经下了逐客令,他顿了顿足:“好,我不来就是,将来人家把刀架你脖子上的时候,可别后悔!”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去和门房说一声,从今往后英王登门,不要让他进门!”李贤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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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甘露殿。

王文佐坐在几案旁,在他的两旁是韩王和张文瓘的位置,再往下是杨思俭夫妻,在对面则是李贤三兄弟,再往下则是太平公主。所有人都神色紧张,不时向右边的过道看去,那过道通往的偏殿正是生产的场所,皇后已经进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大将军!”韩王探过身子来:“皇后已经进去快两个时辰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呀?”

“殿下不用急!”王文佐低声道:“皇后前三胎都没事,这次有意外的可能性也不大。若是里面有意外,肯定会有人通知我们的,这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韩王眼睛一亮:“这句话说的好,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对面的杨思俭也是心神不定,看到韩王和王文佐交头接耳,急道:“韩王,大将军说了什么话,你就放心了?为何不和我也说说,让我也放心?”

王文佐闻言笑了起来,把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杨思俭面色微和:“那就借大将军吉言了!”

几人正说话间,王少监从外间进来了,杨思俭顾不得许多,上前抓住对方的衣袖:“里面情况如何?生了吗?”

“还没有,皇后只是有些腹痛,太医开了副热汤药吃下去了。听太医说,应该还早。各位可以先各自回府歇息,等到通知再入宫不迟!”王少监赔笑道。

“我就不回去了!”杨思俭一甩衣袖:“反正回去后也不安稳,索性就留在宫里吧!”

“对,这个节骨眼,我也留在宫中吧!”

“嗯,这时候若是回家,万一皇后陛下今晚产子,夜里宫门四闭,那岂不是麻烦的很?”

堂上众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都一致表示要留下来。王少监让人在隔壁准备了几张锦榻,供众人临时歇息用,就回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天空笼罩夜色,宫女们点起了蜡烛,送来餐食,王文佐随便对付了几口,就让宫女拿下去了。

“阿翁!”

“长公主殿下”王文佐赶忙起身,对太平公主躬身行礼。

“我是护良的媳妇,您是我的长辈,无需多礼,叫我定月就是!”太平公主笑道:“刚刚看您吃的很少,可是宫里的餐食不和胃口?”

“怎么会!”王文佐笑道:“宫里的餐食很好,只是我现在想着皇后生产的事情,吃不下去罢了!”

“阿翁忧心国事,定月这里谢过了!”太平公主笑了笑,她压低了声音:“对这杨思俭,您有什么打算?”

王文佐不动声色,撇了杨思俭一眼:“杨翁乃是皇后尊亲,想必是要大用的!”

“是吗?”太平公主笑道:“可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您,韩王,张相三人老成谋国,大唐在您三位治下,比当初皇兄没病时候还要好些!”

“殿下不可妄言!”王文佐苦笑道。

“我不是胡乱说的呀!”太平公主在王文佐的几案旁坐下,声调略微抬高了些,足以让其他人都听到:“我以前是不懂国事是怎么处置,可这段时间我在政事堂跟着诸位相公学,倒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就拿河南为例吧,按说那边有旱灾蝗灾,户口,赋税肯定要大减,盗贼也会变多,江淮,江南来的漕船途经河南的也会受影响。可这段时间看来河南的户口受了些许影响,但盗贼没有变多,进入长安的漕船商船还变多了,长安的商税和粮仓都多了,这可是三位治理之功!”

听到太平公主的声音,堂上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了。王文佐咳嗽了一声:“长公主殿下,圣上将国家交托给我们三人,实乃天大的信任,你说的那些本来就是应该的!”

“不错!”张文瓘笑道:“长公主殿下,我们三人韩王是宗室之长,与国同休。我和王大将军都是蒙先帝和今上厚恩,如何敢居功!”

太平公主还没开口,身后便传来李显的声音:“阿妹,蝗灾旱灾是今年春天的事情,现在秋天都没到,百姓家中还有储蓄,当然看不出什么动静。三位是功是过,至少也得等到秋税之后才能见分晓吧?”

李显这话一出口,堂上顿时静了下来,一道道怪异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李贤无奈的站起身来:“英王年纪还小,说话不知道轻重,诸位莫要放在心上。”说到这里,他拱手向四周做了个团揖。

“是呀!”韩王也打起了哈哈:“其实功不功,过不过的也没啥,我们三个老家伙只想着别把天子的交托弄砸了,到时候把国事交出去就好了!”

“哦?那就最好了,不知何时叔爷您愿意交权呢?”李显追问道。

“阿显!”李贤喝道:“休得胡言!”

“沛王!”王文佐站起身来:“让英王说话,死不了人!”

“是!”李贤低下头,退到一旁。

“英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三人贪恋权势,恋栈不去?”

“我可没这么说!”李显冷哼了一声:“这可都是你说的!”

“哈哈!”王文佐笑了笑:“英王,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可以直言,我王文佐对于大唐的中枢大权,毫无贪恋。若是英王殿下愿意接手,我现在就可以放手,明日就回河北!”

“大将军!”

“三郎,不可!”

“阿翁,你别和三哥一般见识!”

堂上众人脸色顿时大变,尤其是李贤和太平公主更是惨白如死人,谁都知道北门禁军就在护良手中,李显这样和王文佐撕破脸,真是虎口拔牙。

李显显然也没有预料到王文佐竟然这么轻松的答应交权,也有几分惊惶,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大将军莫要置气,小王年少无知,方才那些话都是胡说,您莫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