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新官

没人说话,所有人用坚定的眼神回答了洛桑的要求,洛桑满意的点了点头,眼前的男人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个个精瘦结实,全身上下除了骨头、肌肉、皮肤和肌腱便别无他物,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最前面那人的肩膀:“好好干!”

在夜色的笼罩下,夜袭者们做好准备,他们将卷起的粗麻绳在一侧肩头,斜挎过胸,然后绑上特制的鹿皮靴,靴子顶端有突出的钢铁尖刺,小锤挂在臀间,一个装满铁钉的皮袋悬于另一侧。当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洛桑站在一块岩石后面,看着第一个部下爬上城墙,他用鞋子上的尖刺扎入城墙缝隙,然后借力登上,整个人就像一只巨大的壁虎,沿着城墙攀附而上,后面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月光透过乌云的间隙,投射在城墙上,攀爬者的身影出现在洛桑的视野中,最前面那个人已经爬了近四五丈高了,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距离,在他下方六七尺是第二个人。

“太慢了!”洛桑低声抱怨道:“这样下去,会被唐人的巡夜者发现的,几块石头,几下锣声就会把一切都毁掉!”

但唐人的夜巡者并没有出现,一个也没有,月亮被乌云笼罩,城墙上的夜袭者终于又被黑夜笼罩。洛桑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从城墙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哨音,就好像受惊的夜枭。洛桑长出了口气,他挥了挥手,第一个冲到城墙下,已经有三条绳索垂了下来,他抓住绳索,用力拉了两下,然后便向城头攀援而上,他爬到城头,正准备翻过女墙,突然黑暗中伸过来一枝长钩,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锋利的钩刃划破了皮甲,刺入他的后背,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圈套!”洛桑怒吼道,他试图挣脱长钩,但从黑暗中刺出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胸口,他的手无力的松开了,整个人从空中落了下来,随着一声闷响,狠狠的摔在地上。

就这样,吐蕃人对甘州城的夜袭就失败了,甘州的守兵在发现了敌人的夜袭之后,并没有贸然惊动对手,而是冷静的杀掉了最先登城的几个吐蕃先锋,然后放下绳索,引诱后继者继续登城,轻而易举的杀掉了吐蕃最好的二十名斥候。

甘州刺史府。

“好,好!”张全文猛击了一下手掌:“果然是有勇有谋,李大柱赏绢十匹,迁一级;余者有斩首者皆赏绢一匹,钱五贯!”

“多谢刺史赏赐!”堂下众人齐声道。

“将昨晚蕃贼首级斩下,环城巡示!”张全文道。

待到部下退下,张全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当然知道昨天晚上的那场小胜利其实对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自己这么做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要借此激励一下众人的士气,毕竟守城与野战不同,野战通常一个白天就能决出胜负,即便拖延也不会超过三五天,而围绕城池的攻守短则个把月,长三五年都有可能,这么长时间城中士民的心理状况就极为重要了,很多城池陷落并不是城墙不够坚固,而是内部出问题了。

“刺史,刺史!”

张全文抬起头来,看到县尉正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惊惶。他深吸了口气,问道:“怎么了,城外蕃贼有动静?”

“嗯!”县尉咽了口唾沫:“城外的蕃贼正在驱赶捉来的百姓挖掘壕沟,看样子应该是打算围城了!”

甘州城墙上,守兵们每隔十丈远便准备一堆柴火,上面放在一只大铁锅,旁边是装满人粪尿的木桶,如果吐蕃人攻城,他们就会在铁锅里装满金汁,然后用火将其烧得沸腾起来,临头浇下,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面对这玩意都会望而却步。一捆捆箭矢和石块堆砌的整整齐齐,北风吹打着每个人背后的斗篷,猎猎作响,张全文小心收紧披风,以免被卷进柴堆或者铁锅中。

“您听到了吗?”县尉低声问道。

风声、马嘶、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还有别的。他深深吸了口气:“走快些,看的更清楚!”

张全文走到女墙旁,迎面而来的风将胡须卷起,弄得他满脸都是,他小心的将胡须捋起,放进自己的胸前的绸袋里,他弯下腰,透过女墙的射孔向外望去,只见吐蕃士兵驱赶着数千百姓,挖掘壕沟,若有反抗逃跑之人,便立刻被杀死,尸体挂在旁边的树上,以恐吓活着的人。

“蕃贼!”张全文的声音颤抖着,他能够感觉到血液在自己的两个太阳穴涌动,似乎下一秒中就要喷射出来。但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四门不得开启,违令者,斩!”

“可,可要是长围筑成,甘州就内外隔绝了!”县尉急道:“这样下去,城破是早晚的事了!”

“甘州城守不守得住已经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了!”张全文长叹了一声,指着城外的吐蕃兵道:“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这里坚持下去,能多坚持一天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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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极宫,玄武门,北门禁军营地。

房间的陈设十分简陋,除去墙上悬挂衣物和随身武器的挂钩之外,就只有一张有些简陋的长桌,左侧的窗户正对着玄武门,站在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儿的岗哨和进出的车马。这里就是守卫玄武门的北门禁军的指挥官的住处,一楼是六名下属的住处,而地下室则是武器库,里面存放着足够装备三百人的全套盔甲和武器。

护良曾经每个月都会在小楼住上七八天,当然是在一楼。直到婚礼那天之后,他才把自己的家什搬到了这里。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玄武门是整个太极宫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那儿可以俯瞰整座宫城、皇城乃至长安城,只有最得到天子信任的人才会在这个地方。

护良穿着紫色的官袍,千牛卫大将军已经是正三品的官职,左腰悬挂着一柄短刀,他很喜欢这样,因为拔刀之后可以顺势攻击,而且在房间里短刀比长刀更容易发挥威力。不过他还是觉得和自己身上的紫袍有些不搭调,不够威严,没有气势。

门外传来脚步声,护良赶忙驱赶开脑海中的思绪,挺起胸脯。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个军官们走了进来,他们向护良躬身行礼,甲叶的铿锵声让他有点失神,旋即他又恢复了过来:“诸位免礼!都坐下说话吧!”

“谢大将军!”

军官们在长桌旁坐下,一道道暗含轻视、惊讶的目光投向护良,护良能够感觉到这些目光,相比起自己的官职,自己年轻的有些太过分了。不错,皇子们在相仿的年纪也能当上三品官,但那通常只是遥领,除了荣誉和俸禄之外,皇子们并没有真正履任,权力掌握在他们经验丰富的副手手中;而护良可是真正指挥北门禁军的。

“天子病重!皇后有孕在身!”护良开始说话:“吐蕃兵犯河西,大唐正是风雨飘摇之中,我等皆蒙君厚恩,当尽心竭力,护卫天子,以为磐石之固!”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听众们的反应,有几个人神色紧张,大多数人无动于衷,甚至有两个人还有几分讥诮之色,他们是在嘲讽我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护良年资浅薄,诸位都是我的前辈,有什么可以提点的,还请直言!”护良道。

长桌末尾的两个军官不安的在椅子上挪动,挨着他们的那位捏紧拳头,屈突成懒洋洋的耸了耸肩膀,但真正开口的却是护良左手边那个中年军官。

“大将军不必忧虑!宫城有金汤之固,禁军皆忠勇之士,只要天子痊愈,天下自然大安!”

“这蠢货还不知道天子恐怕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到当初的样子了!”护良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表情,他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其他人呢?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等皆是武人,只知奉命行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瓮声瓮气的道:“上头有什么命令,我们就做什么,其他就不知道了!”

“这家伙是在讽刺我爹吗?”护良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也只能点了点头:“说得好!屈突成,你呢?”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护良青云直上,自然也没有忘记自己在长安为数不多的酒肉朋友,顺带提携了他,他听到护良叫自己的名字,赶忙笑道:“这事情其实很简单,眼下天子病重,不能历时;皇后又有孕在身,将朝政托付给张相、韩王、王大将军处置。护良您即是王大将军的亲子,又娶了太平公主,是天子的妹夫,可谓是且亲且贵,国之干城。这守卫宫墙、屏护王室的重责你不担着,谁担?我等只要依照护良你的号令,自然就肯定没有错,列位说是不是呀?”

听到屈突成这番话,长桌旁的众军官腹中都不由得大骂其厚颜无耻,按说他们趋炎附势,拍上司马屁也没少干,但朝一个可能还没自己孙子大的上司大放谀词未免还真有些拉不下脸来。但屈突成有句话还真没说错:北门禁军最要紧的不是武艺,也不是勇敢,而是忠诚;而护良的身份决定了他与天子和皇后的亲密关系,是真正的自己人。而和王文佐这边的关系决定了他有强大的外援,不用担心翻车,这样的上司还真是完美呀

“屈突校尉说的正是在下想说的!”一个军官侧过脸去,厚着脸皮说道。

“不错,我等自当唯护良公子马首是瞻!”

“请大将军放心,在下知晓轻重,不会做出那等愚行!”

看到长桌旁的众人一个个表了态,护良暗自松了口气,下意识的瞟了屈突成一眼,只见对方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一副邀功的样子。

“嗯,这样就好!”护良咳嗽了一声:“那今日就先把各军的部署调整一下,各位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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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护良!”屈突成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对付这些家伙,讲别的都没用,还是拿身份压人最好用!你这身份就应该位居人上,只要把鼻子翘起来,这些家伙膝盖就自然软了!”

“呵呵!以身份压人?”护良笑了起来:“敢情我在你眼里就是这幅模样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屈突成摆了摆手:“护良你有没有本事我还不知道?就带了四百骑就敢去蜀中平道贼,长安城里有几个人敢?但是这地方不认这个,你又何必难为自己呢?说到底,这门亲事你爹也没少费力气吧?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的?”

“嗯!”护良点了点头,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多谢你了!”

“谢啥!”屈突成笑了起来:“不是你,这次升迁也轮不到我呀!护良,从今往后我可就指着你的大腿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哈哈哈哈!”护良被屈突成的无耻弄得忍俊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大腿小腿的,你这么年轻就从五品下了,还不知足?”

“如果只是屈突成那是知足了,可是护良公子的朋友,区区一个从五品下就有些不够了!”屈突成笑道:“护良,今晚你没事吧,要不一同去蛤蟆陵乐呵乐呵,我一切都安排好了!”

“别,别!”护良赶忙摇头:“我晚上还有事!”

“有事?”屈突成看了护良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不错,护良你和长公主殿下可是新婚燕尔呀!怎么肯去蛤蟆陵,是我说错话了,该打该打!”说到这里,他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

护良被屈突成弄得哭笑不得:“什么新婚燕尔,我今晚是要去父亲那儿,你就少说两句吧,小心祸从口出!我丑话说到前面,阿月的性子可不一般,你要是得罪了她,发作起来我可保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