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难为这御医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以他有限的医学知识,李弘现在应该是脑部的毛细血管出了问题,多半是脑部某个地方的毛细血管出现了梗塞,导致脑部某部分无法得到新鲜的血液循环,外在表现就是各种功能障碍。由于脑部结构复杂,有大量的神经元和血管,即便确定是脑梗,脑梗具体部位,原因,以及治疗方式都十分多样化,一般都需要经验丰富的医生先借助各种设备对病人的脑部做各种检测(比如x光,ct等),然后根据检测结果做出相应的治疗方案,或者做手术,或者给予药物治疗,还要长期的康复治疗,才能收到明显的疗效。
而以唐代的医学水平,当时的医生连对人体结构基本的认识都没有,更不要说后面那些了。若李弘是个普通病人,估计那医生就直接来句“医不救必死之人,请节哀顺变吧!”,甩锅了事。王文佐虽然知道的多些,但知道是一回事,治疗又是一回事,他手上连阿西匹林都没一盒,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父亲大人!您找我有事!”护良从外间进来了,身上还穿着新郎的绯色喜袍。
“嗯!”王文佐看了看儿子:“可惜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却遇到这种事情。只怕新婚之夜你也不得闲了,长公主殿下那边你要多说几句好话!知道吗!”
“这个您不用担心!”护良笑道:“我来的时候定月已经说了,既然我娶了她,那也就是李家的人了,家国一体,当以国事为重,不用管她!”
听到护良这番话,王文佐脸色有点难看:“嗯,果然是先帝的女儿,识得轻重,这样吧!你待会就去宫城北门,将其掌握在手!”
“遵令!”
儿子离开后,王文佐长出了口气,儿媳妇的那几句话听的他心里有点发虚,这位高宗皇帝和武后的唯一的亲生女儿(李治和武则天的长女早夭)在史书上有“喜权势,多谋略,肖其母”的评价,现在看来还真是很贴切的,自己这个儿子该不会耳根软,被他媳妇拐过去了,那自己岂不是赔本了?
想到这里,王文佐不由得笑了起来,自己的儿子那么多,护良不过是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去走,自己能护的了他一时,也护不了他一世,有机会提点几句也就是了,听不听的进去也只能看他自己了。
派儿子控制住了宫城的制高点(即玄武门)之后,王文佐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一边让人把自己的卫队和随从调入宫来,一边催促张文瓘赶快把诏书的事情准备好,终于在半个多时辰内起草好了诏书,用印一系列流程。然后先请来皇后,与张文瓘、韩王三人来到外间的大殿,准备向在场的宾客下诏。
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重新回到大殿,她身上依旧穿着华丽的冕袍,但脸色却如死人一般惨白,全副武装的侍卫如羽翼一般展开,将整个大殿包围了起来。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警惕的看着侍卫们手中的武器,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寻找躲藏的地方。
“诸位!”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苍白的脸上眼睛略有些红肿,目光扫过众人,正当众人以为皇后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张文瓘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有诏!”
人群就好像烈风吹过的芦苇丛,摇晃了两下,然后纷纷跪下了。张文瓘目光扫过众人,开始用清朗的嗓音宣读诏书:诏书中李弘承认自己突发风疾而不能起,但国事不可以一日无主,便下令以辅国大将军王文佐、侍中张文瓘、韩王李元嘉三人暂摄朝政,诸事由这三人裁断后,再禀告皇后。在诏书的末尾,李弘还说待皇后产子后,若为男则立为太子。这番话在殿中立刻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这意味着天子实际上已经免去了他几个弟弟的皇位继承权了。
“这么说来,沛王他们几个是没机会了?”
“自然是没机会了,当初那次的事情,沛王能保住性命就是天子仁厚了,怎么可能还继承大统?”
“就算沛王没机会了,那英王他们两个呢?这两位当初可没参与那件事情吧?”
“这话说的,世上哪有把家产给弟弟不给儿子的道理?”
“问题是诏书里只说如果皇后生子立为太子,可没说如果生女咋办呀!”
“这就是玄机所在呀!刚刚你也都看到了,陛下都那样子了,你觉得这诏书是谁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难道这诏书是假的?”
“假的倒是不至于,可未必是圣上的意思了!”
“那是谁的意思?”
“诏书上说了谁就是谁的呗!”
“你是说皇后,还有王大将军他们几个?”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想想,换了你在这个时候,会在诏书上写些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们交头接耳,用有声或者无声的语言相互交换着信息,每个人都意识到帝国的权力中心刚刚进行了一次大洗牌,如何站队将决定他们和他们家族未来的命运。
“天子病重不起,妾身又身怀六甲,国事便托付给三位了!”皇后艰难的站起身来,向王文佐、张文瓘、李元嘉三人拜了拜,三人赶忙起身回拜:“臣等蒙陛下厚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诸位,今日之婚宴便到此为止!”皇后对殿内众人道:“诸位回去后,不可妄自胡言,挑拨是非,不然休怪国法无情!”
王文佐、张文瓘、韩王三人并肩站在台阶上,看着人群留下台阶,向宫外走去,都面色凝重。
“二位,你们觉得这些人能管住自己的嘴吗?”王文佐突然问道。
“这种时候若能管住,那要么是圣人,要么是智者了!”韩王笑道:“张相,你觉得这些人中有多少是圣人?多少是智者?”
张文瓘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苦笑起来:“想必是不多的!”
“老夫也是这么觉得的!”韩王目光转向王文佐:“大将军,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写信给范阳,屯兵于河阳,这才是万全之策!”
王文佐笑了起来:“陛下这个样子,我就调兵,这个不太好吧?”
“总比被人砍了脑袋,悬首午门好!”韩王道:“我和张相两个的性命可是也在你手上呀!”
“我已经让护良去控制北门禁军了!”王文佐道:“慕容鹉手上还有四五千人,这次我来长安随行的护卫也有三四千人,加起来也差不多了吧!”
“不够,不够!”韩王摇了摇头:“今天的事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是咱们三个和皇后合伙做的局,刚刚在甘露殿里他们当然不敢怎么样,可出去了之后就不一定了。要么诱之以利,要么胁之以力,不然时间一久,必生变局!”
“王大将军,韩王说的有理!”张文瓘道:“眼下这个时候,不可顾忌声名。你想想,朝政在咱们三个手里,天底下至少还有一个局面,若是换了其他人,那还不乱成一锅粥?”
“我明白了!”王文佐点了点头:“我立刻写信,屯兵河阳不如直接屯兵洛阳!张相你起草诏书让狄仁杰为洛阳尹,有他镇守洛阳,长安这边就出不了什么乱子!”
“好,我回去后就起诏!”张文瓘笑道:“狄怀英果决干练,是个人才,让他当洛阳尹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王!”王文佐目光转向韩王:“方才贵府世子替他儿子向我女儿求亲,我刚刚想了下,这的确是一门好婚事。要不明天晚上请世子带着孩子来家中让我看看,如何?”
“好!”韩王大喜:“那就说定了!”
“原来还有这桩喜事!”张文瓘笑道:“却瞒着老夫,大王,你可欠我一桌好酒席呀!”
“张相你莫要羡慕,王大将军家中的佳儿佳女可有的是!”韩王笑道:“张相,你家里难道就没有几个未婚的孙子孙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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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里,钟声响起。
当李贤登上乘舆的时候,犹在梦中,方才甘露殿上的景象似乎还在眼前,兄长痛苦的捂住脖子,面部抽搐,涎水流出口角,呕吐,翻滚,那番景象如此骇人,他不由得流出眼泪。坐在旁边的李贤也面容呆滞。“这太可怕了,皇兄是吃错东西了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途中他询问李贤道。
吃错东西?李贤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钟声响起,缓慢而充满哀悼,咚,咚,咚。他不由得想起当初父亲离开人世时的,也是这样响起,难道兄长这一次也会这样离开?泪水不由得从脸颊滑落,低落在他的衣襟袖口。
“怎么了?”看到李贤这样,李显被吓住了,他伸手抓住李贤的衣袖:“真的是这样吗?那太可怕了!”
“不要说了!”李贤擦了擦脸,压低声音道:“这里到处都是耳朵!”
李显的眼睛惊恐的瞪大了,他捂住自己的嘴,点了点头。兄弟俩直到离开宫城,走到自己的马车旁,李贤方才低声道:“阿显,我们眼下身处嫌疑之地,切不可乱说。别忘了皇后陛下在最后说的那句话,不然将要后悔莫及!”
李显点了点头,李贤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上了自己的马车,往王府而去。回到家中,他要了一大壶酒,喝了个干净,然后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当第二天的阳光重新照亮这座宏伟的城市,长安的居民——上至王公勋贵,下至贩夫走卒,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呆了。昨天还在朱雀大街上向万民挥手的天子一夜之间就因为风疾而病倒了,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国家现在已经落入了王文佐、李元嘉、张文瓘这三人手中,街道上到处是巡逻的武侯,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不时穿过,空气中满是肃杀的气氛。一个念头浮现在许多人的脑海里——有人谋害了天子,篡夺了帝位。
王文佐坐在马车里,街道上一片冷清,道路两旁到处是昨天婚礼留下的垃圾。即使在马车里,他依旧能觉察到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愤怒,乃至憎恶。但没人开口,也没人敢挡他的道——全赖全副武装的卫队随侍左右。若我孤身出巡,只怕早就被他们拖下马来,剁成一堆肉泥了。
“大将军!”王朴低声道:“街上的气氛有些不对,我觉得周围的人对我们好像满怀敌意!”
“你的感觉是对的!”王文佐叹道:“估计在长安人眼里,我已经是给天子下毒篡夺权力的奸臣了!”
“这些蠢货!”王朴怒道:“要不要让属下把这些人抓起来,狠狠地抽一顿鞭子!”
“你还嫌我的名声不够臭吗?”王文佐苦笑道:“算了吧!没用,这种事情打鞭子是没用的,就让他们去吧……但无论如何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利用这种情绪给我出难题!”
“大将军请放心,这里的人您可以绝对信赖!,他们会为您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个人!”王朴挺起了胸脯,自豪的说道。
王文佐点了点头,他瞥了外面一眼,开始重新闭目养神。尽管大部分政务工作都由张文瓘领导的政事堂承担了,但王文佐手头的麻烦还是数不胜数——三人中他的分工是干掉潜在的反对分子,确保他们和皇后不被送上断头台。他现在甚至有些希望发生某个奇迹,让李弘迅速恢复正常,自己就可以丢下手中的一切回到范阳去了。
但事已至此,除非发生奇迹,李弘后半辈子最好的下场也就是躺在床上,当一个吞口水都做不到的废人了,帝国是不可能由这样的人统治的。权力如果不在该掌握的人手里,那就在不该掌握的人手里,然后把一切都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