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识趣

那两个僮仆替屈突成和护良牵走了马,又来了一名婢女引领着两人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间偏院,请两人坐下了,酒肴瓜果如流水一般送来。这时那绿衣男子才进来了,先向两人拜了拜,苦笑道:“二位郎君,小人豁出去这条性命,已经回绝了刘侍郎公子的约,秋娘正在梳妆打扮,还要待会来侍候二位。不过小人有一事相求,待会刘侍郎的公子肯定会来找小人的麻烦,还请二位郎君替小人遮挡几分,小人感激不尽!”说到这里,那绿衣汉子磕了两个头。

“好啦,好啦!你这人怎的那么多废话,一点也不爽利,快把秋娘叫来才是正经。侍候的咱们两个高兴了,替你遮挡遮挡倒也不是不可以,若是不满意,用不着那个什么刘侍郎公子动手,咱们俩这关你都过不去!”屈突成道。

那绿衣男子没奈何,只得出去了。那汉子刚出门,护良便道:“侍郎可是三品的高官,他的公子要是着恼了,你怎么遮挡?”

“唉!兄弟呀兄弟,你怎么这么老实?”屈突成摇头笑道:“那个绿皮龟说啥你就信啥,啥刘侍郎公子,分明都是他拿来抬秋娘身价的手段,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咱们俩来一趟蛤蟆陵,就有个侍郎公子和我们抢?”

“为啥不可能?你也说了这蛤蟆陵在长安也是有名的,秋娘更是其中翘楚,正好遇到一个侍郎公子也不是不可能呀!”护良不服气的反驳道。

“唉!”屈突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咱俩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又不是要娶回家过门的,欢场之中逢场作戏也就是了,还真要替他们善手尾不成?今晚玩得开心,天一亮就回去了,这一晚的事情就从来没发生过。不错,论品级官职六部侍郎肯定是比咱们俩要高,但咱们是天子亲兵,莫说六部侍郎,就算是尚书也奈何我们不得,他爹也是知道轻重的,又怎么会为了儿子那点争风吃醋的屁事闹到明面上来?真当御史台都是死人了!”

护良听到这里,才明白这屈突成的打算,这贵胄子弟敢情是打了吃干抹净,拍屁股就走的打算。这主意除了有点缺德,其他倒是都还好。他正想劝说两句,外间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小女子秋娘,拜见二位郎君!”

“是秋娘吗?进来,请进!”屈突成顿时变了嘴脸,面上满是笑容,大声道:“自从上次得见,在下便思慕不止,想再见一次秋娘,得闻仙音,今日才有缘相见,快请进来,我好为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说话间,从外间进来两人,当先的是一个盛装女子,身着大红色罗裙,梳了个坠马髻,身后跟了个小丫鬟,怀中抱着琵琶。本来这大红色罗裙是顶俗气,但穿在这秋娘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合适,旁人看了只觉得正好承托她的容貌。那秋娘向两人拜了拜,道:“屈突公子今日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新朋友,却是身旁那人吗?”

“不错!”屈突成笑着拍了一下护良的肩膀:“这位便是我的同僚,不过他还有两个身份,你可知道?”

“你若不说,我怎么知道?”秋娘瞥了护良一眼:“想必又是哪位宰相的孙子,郡王的儿子吧?”

“嘿嘿!”屈突成干笑了两声:“不错,秋娘你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位的父亲便是徐国公!”

“徐国公?”秋娘皱起了眉头:“长安城有这个国公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自然是有的!”屈突成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除此之外,护良还是长安城内第一猎鹰手,不久前刚刚在韩王世子举办的一次鹰猎中拔的头筹,奖品是长安城外的一处水磨坊!”

“水磨坊?”秋娘顿时目露奇光,目光留在了护良身上:“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妾身也听说过了,近两年长安城里最时兴的便是鹰猎,便是斗鸡、马球也比不过,想不到您便是其中魁首!”

护良被秋娘这么一赞,也禁不住有几分得意,不过他在岛上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不得妄言,不得自夸,下意识的解释道:“第一的名头在下岂敢妄居,便是那天我侥幸赢了,也是因为我带去的是两头海东青,比其他人的鹰好罢了,若是只论技艺,我未必能赢过他们!”

“公子何必自谦,就拿方才妾身说的斗鸡、马球,这两样如果鸡和马不如人,你就算技艺再好,也多半是要输的!”秋娘掩口笑道:“不过这么看来,您倒是个诚实君子了!”

“诚实君子?”屈突成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不错,我这兄弟的确是个诚实君子,他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我和他说蛤蟆陵,他都不知道是哪里;我又说秋娘你,他也未曾听说,咱们千牛卫里已经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人物了!”

“那是!要是都像屈突公子您这样,我们女儿家又怎么受得了?”秋娘白了屈突成一眼,从一旁的婢女手中取过琵琶,轻拨了两下,调好了音律,便边弹边唱起来,护良细听,却是只能听懂个六七分,大概是自诉家世,咏叹身世浮萍,无人可依,这种歌曲在长安的欢场之中很是流行。不过这秋娘技艺即高,音调又美,将一首寻常的欢场小调,唱的让屈突成和护良听得如痴如醉。

“好,好,好!”曲调刚停,屈突成便大声叫好起来,他用肘子捅了一下护良,笑道:“秋娘这一首曲子,可是能让五陵少年以性命相拼呀,咱们可不能白听了!”

护良知道屈突成的意思,向外间招了招手,对进来的随从吩咐了两句,片刻后便送来了一叠蜀锦,护良随手取了一匹,递给秋娘:“权当供秋娘缠头,还请收下!”

“多谢护良公子!”秋娘接过蜀锦,放到一旁,向护良拜了拜,便又弹唱起来,这女子琴艺歌艺既高,又言辞便给,将两人哄的心情愉快,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秋娘,秋娘在哪里!快,快出来见我!”

突然,外间传来一个响亮的喊叫声,随即便是几个较低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劝说哀求之意。护良和屈突成交换了一下眼色,意识到这多半便是那个什么刘侍郎的公子,看来那绿衣男子还真没撒谎。

“二位公子,且容妾身先退下,处置一下,再来侍候!”秋娘面上也现出哀求之色来,还没等屈突成开口,护良便道:“听着声音,来者正在气头上,你若是过去多半还是要吃点苦头,不如请他过来,一同坐下饮一杯酒,岂不更好?”

秋娘闻言大喜,这位护良公子还真是位君子,这分明是把这件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替自己解了大难,赶忙练练拜谢,她让那小丫鬟去请喊叫之人来,过了约莫片刻功夫,小院门被猛的推开了,进来了一个满脸酒气的青年,大声道:“你是何人,竟然敢抢我的秋娘!”

护良眉头微微一皱,走到门前向那青年拱了拱手:“兄台何必这么说?我等今日来,也就是听听秋娘的弹唱,一个人听是听,两个人也是听,再多一人也是无妨的!”

那青年其实也没喝多少酒,只是借着酒意发作,两分酒意倒是发作出七八分来。看到护良的服饰气度,顿时冷静了下来,毕竟他也知道长安城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肆意妄为,惹出破家之祸也不奇怪。

“我是户部刘侍郎的第三子,你是何人?”

“在下护良,官居千牛备身,这位名叫屈突成,是在下的同僚!”

“护良?屈突成?千牛备身?”那青年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原有的酒意顿时都没了,赶忙向护良躬身还礼道:“在下酒后失礼,惊动郎君了,还请恕罪!”

“哪里,这里又不是朝堂之上,何谈失礼!请,请!”护良伸出右手,做延请状。那位刘公子又拜了拜,方才侧着身子走上台阶,进门分宾主坐下。秋娘又弹唱以娱宾,刘公子这次倒像是个谦谦君子,起拱进退毫不失礼,与方才判若两人。听了两首曲子,便推说时间晚了,起身告退了。

“这位刘公子还真是知进退的,听说我们是千牛备身,便好说话了不少!”回家的路上,护良笑道。

“嘿嘿!”屈突成笑了笑:“这厮知进退不假,但恐怕不是怕了咱们这身皮。这身皮也就能保住咱们自己,户部刘侍郎如今圣眷正隆,可没那么容易应付!”

“那是为何?因为你家?”护良问道。

“那就更不是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下一代咱们屈突家要是再不出什么人才,恐怕这千牛备身都做不得了!”屈突成看了一眼护良:“若是我猜的没错,他多半是听到你的名字才服软的!”

“我的名字?”

“你这个名字奇怪的很,不像是人名,倒像是沙门的法号!加上户部和转运使关系甚密,他爹估计在家里也没少说你爹的事情。他能想起来你的家世也不奇怪!”

“因为这个?不太可能吧?”护良笑道:“我爹的儿子可多的是,我只是一个庶子!”

“就算是庶子,也是很得看重的那种,要不然干嘛是你留长安?”屈突成道:“将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愿因为了这点小事惹来他日的弥天大祸。如果这小子当时不服软,回去后让他知道,他爹很可能会打断两条狗腿,送到你府上谢罪!”

“这不太可能吧!”护良笑道,他心思本就颇为机敏,只是见识的太少而已,旋即便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屈突成敢这么跋扈,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当时也在吧?

“阿成,你当时是不是已经预料到后来的事情了?”护良问道。

“不错,要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大胆子,赶在蛤蟆陵和人放对?长安城里别的没有,有权有势的大贵人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岂可不小心!”

听到这里,护良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屈突成拿自己当后盾用呀,他苦笑道:“你就笃定人家卖我爹的账,要搞错了,你岂不是要吃大亏?还有,你不觉得这是在把我往坑里推吗?就不怕我知道事情真相了,不报复你?”

“经由赏赐的事情,长安城里不卖你爹账的人还真不多,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的,只有后来的,护良,坏名声也是名声,在长安城里,有点坏名声可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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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国,难波京,贺拔庸宅邸。

桌上一灯如豆,映照在贺拔庸手中的羊脂白玉酒杯上,呈现惨白色的光,他轻轻摇晃酒杯,让杯中的葡萄酒晶莹发光,然后一饮而尽。杯是好杯,酒是好酒,却浇不息饮酒人胸中的愤懑怒火。

门外传来脚步声,贺拔庸头也不回,沉声道:“滚,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我也不行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贺拔庸惊讶的转过身来:“是你吗?三郎?”

“不是我还有谁?你家里有谁敢触你的霉头?”王文佐站在门口,看着昔日老友,神色复杂。

“三郎!三郎!”贺拔庸念叨了两遍,最后还是长叹一声:“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儿子免去我的官职,夺了我的兵权,把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子,我老了,已经没用了,你儿子他要用自己人,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王文佐没有理会贺拔庸的抱怨,他走到桌旁坐下,指了指酒壶:“怎么了,不给我也倒一杯,我可不记得你过去这么小气!”

“你要喝酒?”贺拔庸赶忙给王文佐斟满一杯酒,看着王文佐饮尽了,又要倒,却被王文佐伸手拦住了:“酒是好酒,不过多饮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