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留下,

“三五年后就有转机?”护良闻言不由得一愣,他不明白王文佐口中的“转机”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却发现父亲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父亲您是想当天子吗?”护良大着胆子问道。

“不!”王文佐回答的十分干脆:“我从未有这个打算!”

“那是因为陛下对您有大恩?”护良按照传闻中说的问道:“所以您不忍夺其位?”

“呵呵呵呵!”王文佐笑了笑,口中吐出的暖气在寒冷的夜里化为团团白雾:“不错,陛下的确待我甚厚,但为父我能走到今日,已经做了太多不忍做的事情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那是因为?”护良不解的问道。

“天子其寿命已经不久矣!”王文佐道。

“什么?”护良吃了一惊:“可,可是天子不是还年轻吗?怎,怎么会——”

“你不知道!”王文佐摇了摇头:“先帝患有风疾,天子幼年时身体就不是太好,这几年更是时常卧病在床,国事何等艰辛,若是亲理,又能经得住多久?”

“可这也不等于寿命不久呀?”护良心中暗想,但出于对父亲的尊重,他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在他心中还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念头:“父亲既然敢说出这等话,那就肯定是有把握的,只是背后的原因不能告诉自己罢了,毕竟自己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若是易地而处,自己恐怕也是一样!”想到这里,他向王文佐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嗯!”王文佐笑了笑:“还有一件事情,你还没来的时候,天子和我说要从你们当中挑选一个作为他的妹婿,现在看来,天子多半是选中了你!”

“孩儿觉得天子应该是选中了彦良!”护良答道:“论身份,论才具彦良都远胜于我——”

“不!”王文佐摇了摇头:“这个和身份才具都没有关系,天子用小妹与我家联姻不是为了抬举你们,而是为了拉一个人过去,当做自己的武器来对付我。彦良是怎么都拉不过去的,所以不可能是他!”

“父亲!”护良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我,我确实没想到——”

“呵呵,怕了吗?知道怕就好!我当初第一次来长安也怕的很,宁可去百济、倭国流血流汗,也不想去长安!”王文佐笑了起来:“这就是长安,表面上看富丽堂皇,宛若天宫,人人都想留下来,但实际上却是食人魔窟,多少英雄好汉进去里面,死的稀里糊涂,最后连把骨头都没留下来。你若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孩儿愿意去!”护良咬了咬牙:“孩儿也不会成为天子的武器,反过来对付自家人!”

“好,你有这个心气就好!”王文佐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啥都不知道就去那算不得什么,知道里面的难处还敢去才是真好汉,走吧!我们回去吧,若是再不回去,只怕里面的人就会起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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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面上看,天子和王文佐的会面十分成功,虽然王文佐并没有自解兵权,回长安辅政,但也释放了所有俘虏,大军撤出潼关,并交出了转运使的职权,这让长安城内的显贵们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一个不好,大军直逼城下或者像不久前那样漕运断绝,斗米千钱了。

几天后,天子起驾返回长安,随之一同返回的还有王文佐的亲子护良,随后政事堂便下诏,封王文佐为司空、太子太师,骠骑大将军,河北道寻访大使、安东都护府长史、徐国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天子是和王文佐做了个交换,用对王文佐对河北、辽东以及关外的大片土地实际控制的追认,换取了王文佐退兵以及收回漕运的控制,维护了朝廷的体面。

对于这种政治交换,长安城的舆论表现的一种微妙的平静:从理论上讲,天子是万方之主,而王文佐不过是大臣,天子居然和大臣做政治交易,这无疑是违反了君臣之道,是一种屈辱;但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尤其是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城内的所有人都亲身体会到了斗米千钱的滋味。别的东西可以打嘴炮,饿肚子的滋味可是谁也顶不住的。你说王文佐大逆不道该杀,那行,先饿个七八天肚子再看你硬气不硬气的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护良这个叛臣之子,人质,却在长安城的上流社会得到了一致的礼待。每次狩猎、宴会、出游,无论参与者和主持者的政治倾向如何,至少他们在表面上都对护良表现出应有的礼遇,其间的区别只不过是谄媚和恭敬而已!究其原因很简单,上流社会的人们都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虽说护良是人质,但人质和人质还是有区别的,除非是朝廷和王文佐真正撕破脸了,否则这位护良公子就会得到他的身份应有的待遇,甚至还会更多一些,因为为了避免破坏大将军和朝廷之间已经颇为脆弱的关系,天子反而会严惩一切会引起王文佐误会的行为。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呢?

在这种环境下,护良的长安生活无疑是非常惬意的,工作本身十分轻松——一个月只需要三天的执勤,如果天子出巡会再多一些,剩下的时间就都是各种各样的娱乐和社交,从某种意义上讲,千牛备身的官袍就是可以通往长安所有贵妇的通行证,有哪个女人会舍得拒绝能够侍卫天子的英俊男儿呢?

“护良,护良!”

“什么事?”刚刚下勤的护良转过身来,身后赶来的是两个同僚。

“你明后两天可有什么安排?”为首的那个同僚与护良年龄相仿,名叫屈突成,乃是隋唐之际屈突通的后裔。

“明天后天?倒是没有什么安排!”护良摇了摇头:“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安排便好!”屈突成笑道:“我几个好友约好了去渭河沼泽畔猎水鸟,我听说辽东的猎隼是天下第一,你应该有几头不错的吧?”

“倒是也有几头,但也算不上上品,只能说不错罢了!”

“呵呵,尔父统御辽东,能入你手的怎么不是上品?”屈突成笑道:“明日早上我们在明德门外碰头,可千万别丢了咱们千牛备身的脸!”说罢他便笑嘻嘻的走开了。

“千牛备身的脸面可不在猎隼的好坏上!”护良嘟囔道,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向马厩走去。

护良的住在崇仁坊的一座两进的宅院,是天子赏赐的,宅院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马厩厢房后花园一应俱全,足以容纳护良的二十名护卫仆役,护良估计这些人里应该有监视自己的细作,但也只能安之若素。

“公子,北边有信来!”

“哦?”护良高兴的放下马鞭:“是父亲的吗?”

“不是,是彦良公子的!信使还带了两匹好马,还有一些杂物,是送给您的礼物!”

“彦良的?”护良一愣,旋即大喜:“两匹马,那可太好了!快去看看!”护良来到后院,只见两匹马,一匹是黑马,一匹是灰马,护良粗粗量了下,马肩足足有五尺有余(唐代一尺大概30厘米),胸脯厚实,臀部隆起,四蹄修长有力。护良喜滋滋的抚摸了一下马鬃和背脊,对信使道:“不错,不错,彦良他最近如何?”

“陛下甚好,他听说您去了长安,有些担心您在长安的居停花费不足,便让小人送了些来供您花用,还请公子收纳!”说到这里,那信使呈上一封信和礼单,护良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沙金,银锭,皮裘,鹰羽若干,他随手将礼单纳入怀中,拆开书信,刚看了两行,脸色顿时大变,将书信纳入袖中,快步回到书房,带上房门回到书桌旁,重新取出书信看了起来。

“四国大乱?有贼人起事?元骜烈生死不明,亲自领兵回国,贺拔雍抗命不尊,被免官去兵,亲领朝政。”护良被信中这一连串惊人的信息给惊呆了。在他的心目中,元骜烈和贺拔雍这两人是父亲的代理人,就像两座巍峨不动的高山,而现在这两座高山都崩塌了,其中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彦良,那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彦良,还真有你的!”护良叹息道:“和你比起来,我真是落后了!”

护良将信笺从头到尾又看了三遍,才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铜盒子,将其收好了,然后锁上,放到书柜中。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对比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生活,不得不悲哀的承认:与彦良比起来,长安的生活是多么乏味呀!若是自己没来长安,就可以跟着彦良的身旁,当他的左右手了。

“公子!”

“什么事?”彦良问道。

“屈突成公子的人来了,就在外间等候!”

他干嘛又派人来,莫不是明天鹰猎的事情取消了?彦良心中暗想,只觉得双肩一松,仿佛卸下了重担,畅快了几分。

护良来到花厅,看到一个黑衣汉子赶忙站起身来,向自己唱了个肥喏:“护良公子,我家公子让小人来给您告个罪,他方才扭了脚,明日的鹰猎就没法去了!”

“哦!”护良闻言心中暗喜,口中便道:“那他伤的重不?”

“有劳您询问,我家公子只是扭了一下,伤的倒是不重,将养几日便好了!”那黑衣汉子停顿了一下:“我家主人还说,您明日千万一定要去,切不可爽约!”

护良闻言笑了起来:“那厮说的好生可笑,他邀我去打猎,自己却不去了,却不许我不去!”

“公子有所不知,明日鹰猎有位要紧人物要来,你千万不能不去,否则明日我家公子就算是让人抬也要亲自登门相请!”

“好吧!”护良没奈何的叹了口气,以他的了解,这种事屈突成还真的做的出来:“我去便是,真是的,天底下强逼做啥的都有,居然还有强逼打猎的,真是奇怪也哉!”

次日清晨护良带上五六个随从,带上两头头上等的海东青,骑了彦良送自己的黑马,便往明德门而去。出了明德门,早有一个锦衣童子上前,躬身行礼道:“您可是护良公子?我家主人已经在那边树下等候了!”

护良顺着那童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槐树林旁有一处锦障,后面依稀能看到人影闪动,心知这是贵人在野外休息,又不想被四周人窥探,便用锦障将自己围起来,便点了点头,随那童子向锦障而去。

走到近旁,护良才看清这锦障竟然是用上等蜀锦而成,曲曲折折的圈了好大一块地方,仅此一样,花用的钱只怕有上万贯,心中不由得暗自吃惊。

“护良公子,请随小人来!”那童子将护良引到一棵树下,早已铺好了锦垫酒肴,护良看了看左右,已经来了七八个人,都在各自饮酒作乐,也不知道那童子说的“主人”是谁!

护良在锦垫坐下,侍卫分在两旁坐下,将两头海东青去了眼罩,放在架子上。

“这便是辽东的猎隼吧?”旁边有人问道。护良抬头一看,却是个锦衣公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海东青,一个小厮大胆的很,竟然身手去摸那海东青背上的羽毛,护良赶忙喝道:“小心,莫动鹰儿!”

说时迟那时快,被摸的猎隼已经一口啄了过去,那锦衣公子伸手一拉,将那小厮扯开,只听一声惊叫,随即便是翅膀扑打和鹰奴的叱喝声。

“见鬼,快把隼儿拉开!”护良赶忙跳起身来,只见那小厮的衣袖已经被撕开好大一个口子,依稀可以看到血迹,被锦衣公子抱在怀中,面上已经是惨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