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今晚能睡床上!”长五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哪怕是堆干草也好,这几天我天天睡地上,背上疼的厉害!”
高延年没有说话,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从奈良到武藏国的道路了,他只记得这段旅程非常漫长,似乎有三个月,或者四个月,还是更长,不过那时候自己还小,只能坐在牛车上,现在已经能够骑马,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了吧。
当高舍鸡一行人抵达他说的村落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每个人的衣物都被雨水浸的透湿,每个人都迫切的需要火堆、干燥的地面,热汤。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客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村庄已经有了一支路过的访客,村民们将他们安置在一间腾空了的空谷仓里。
“妾身是出云神社的阿国!”一个青布缠头的中年妇人笑着向高舍鸡躬了身子:“此番是带着几个弟子出外巡游,不巧遇上了雨水,都是路上的辛苦人,火堆和热汤都是现成的,不必客气,请,请吧!”
“出云神社?”高舍鸡皱起了眉头:“可是供奉着大国主神的出云大社?”
“呵呵呵!”中年妇人掩口笑了起来:“我们神社的确有供奉大国主神,不过却不是那大社的,只是一间小神社罢了!见笑了!”
“不敢!”高舍鸡躬身还了一礼,他之所以这么询问却是有来由的,自从王文佐征服倭国,与诸多武士订立白马之盟之后,大国主神就成为了新兴武士阶层所供奉的保护神,原本破败衰落,只不过是出云地方神系的大国主神也翻了身,一跃而成为能够与天照神系抗衡的神灵。但由于长期衰落,还没有来得及整合,大国主系的神社还没有来得及形成严密的体系,谁也不知道那巫女口中的“小神社”到底是什么,但向一个如此强大的神灵表示尊敬总不会有什么过错。
高延年随着父亲走进谷仓,他好奇的看着火塘旁的人,除了那个阿国之外,还有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年纪都和高延年相仿,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小货郎、虚无僧打扮的人,构成了这个小旅行团。
“打扰了!”高舍鸡向阿国道了声罪,便将自己的斗篷解开,放在门口晾干,然后解下衣衫放在火上烤干,高延年也仿效父亲的做法,他听到阿国“呀”的一声:“这位郎君,您的身上这么多伤疤,应该是一位武士吧?”
“在下身上并无官职!”高舍鸡沉声答道:“不过的确是依靠弓矢为生之人!”
阿国点了点头,高舍鸡这话回答的颇有分寸,王文佐征服倭国之后,便依照在“三皇之战”中建立战功大小,分配土地和官职给那些为自己效力的倭国武人,不管这些武人之前的身份是贵族、仆役、农民还是别的,经此之后都被称为武士,即用武艺来侍奉倭国大王,换取官职土地之人。当然,除此之外倭国并非没有其他武装力量了,只是这些力量已经逐渐被边缘化了,王文佐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即建立一支忠于自己子孙的军队,并给予其相应的社会经济地位,使其形成一个新的统治阶层,以逐渐取代旧有的倭国统治阶级。显然,用这个标准衡量,高舍鸡并非武士,他充其量算是个有武力的在乡开拓地主,但高舍鸡本人并不甘心现有的身份,他这次前往难波津的目的就是为了阶级跃迁,跻身于武士阶层的行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重振家门。
“想必您的武艺十分出色吧?”阿国的目光扫过正在脱下外衣的高延年和长五郎:“这两位是您的孩子吧?多粗壮的胳膊呀!还有这箭矢,竟然是十四把(箭杆的长度)的,定然也是可以以一当百的勇士!”
高延年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那个阿国看自己的感觉,不过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很难受,他不得不脱下外衣,用树枝挑起放在火堆旁。
“他们还只是孩子,说不上什么武艺,这次是随我去见见世面的!”高舍鸡答道。
“这么说来,您是应陛下召唤,前往难波京呢?”阿国笑道。
“不错!”高舍鸡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眼前这个巫女竟然知道天皇召唤各国武家之事,看来倒是并不简单。
“呵呵呵!”阿国笑了起来:“您不必担心,应召前往难波京的武人并不只有你们,这几天路上时常可以遇到,看你们的打扮,应该就不难猜出来了!”
“哦,有这么多?”高舍鸡略微放下心来。
“是呀!”阿国笑道:“那场大战也就过去不到十年吧?多少什么都没有的武人一跃而成为拥有庄园、官职的武士官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的眼睛都热了。若是早知道这样,便是在天涯海角,只要天子一封诏书送到,也要不畏艰险赶来。如今好不容易再等到一次,又怎么会甘心错过呢?”
阿国这番话戳中了高舍鸡的心事,他叹了口气:“是呀,我也知道武藏距离难波京路途遥远,但若是不拼死一搏,却也不甘心!”他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人活在世上,总是为了子孙后代,总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一辈子当个农夫吧?”
“是呀!”阿国叹了口气:“不过您有没有想过走海路呢?那样就近多了,您继续向东走,到了利根川就顺着河流向下游走,抵达海边后就可以乘船前往难波京了,那可就方便多了!”
“海路?”高舍鸡皱起了眉头:“若是遇到风浪,那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您不用担心!”阿国笑了起来:“现在不是以前了,这些年难波京的造船商人们请来了许多唐人的工匠,他们建造的船舶即坚固又快捷,不是以前那种用竹钉和草绳固定的小船了,即便是遇到风浪,也没有问题的!”
“有唐人工匠建造的大船?”高舍鸡吃了一惊。
“嗯,所以难波京每年都有往返于扬州的商队,商队的船只大部分都是在当地建造的!”阿国笑道:“我们就是先乘船抵达三河国,然后才沿路走过来的!”
“那船费不便宜吧?”高舍鸡小心的重新打量了一下阿国:“我们恐怕拿不出那么多钱,人家未必愿意搭载我们去难波京!”
“呵呵!”阿国笑了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是通往难波京的船只,伱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们就不会收你们的钱的!”说到这里,她从袖中摸出一枚铜币来,递给高舍鸡,高舍鸡接过一看,只见那铜币与平日里见过的外圆内方的铜钱并不一样,而是一个圆形的铜片,正面是一个神像,反面则是四个汉字:“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高舍鸡看了一眼阿国:“什么意思?”
“万事万物皆有生有死,有始有终,便是神佛也有五哀之时,我辈凡人又岂能例外?”阿国笑道:“不过这枚铜币也不是白拿的,你需要做一件事情,证明自己配得上!”
“什么事?”
“距离这村子不远有一群盗贼,他们经常抢掠周围的村落,勒索粮食、酒和女人!你们既然想要去难波京,必然对自己的武艺颇有自信吧?”
“盗贼,你的意思是让我除掉他们换取前往难波京的船票?”高舍鸡问道。
“不错!”阿国笑道:“如果您走陆路的话,从这里到难波京还有很远的路程,路上也并不安全,很有可能遇上别的盗贼,到时候也很可能要与其战斗。而如果你们走海路,不但安全而且要比陆路舒服的多,既然都要与盗贼战斗,那为什么不在这里呢?至少这里是主动进攻,还能从村民这里得到各种帮助,而不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被盗贼偷袭。更重要的是,假如你这次取胜的话,我阿国会把你斩杀盗贼的事情编成舞曲,四处传唱,这对你复兴家门也是有好处的吧?”
高舍鸡皱起了眉头,他开始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巫女的身份并不简单,如果一个在外巡游的巫女肯定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怎么会怂恿自己除掉附近的盗贼?他就不怕自己事败惹来盗贼的报复吗?至于后面说的编成舞曲,四处传唱来张扬名声,这就更超出几乎等于流动娼妓的这种出游巫女的见识了。
“阿国阁下!”高舍鸡道:“这次我们当中擅长战斗的只有我,还有我的两个弟子三个人,这伙盗贼至少也有三五十人吧?如此悬殊的比例,即便是再勇猛的武士,也难以取胜的!”
“可是我听说真正的武士不光使用弓箭和长矛,就算是大风、火和水都能被其用来战斗!”阿国笑道:“盗贼虽然人多,但村子里的青壮也有百余人,若是用竹枪武装起来,便比盗贼多了,若是运用得当,应该能够击败这群盗贼吧?”
“村民毕竟只是村民!如果打顺风仗还行,可稍微受到挫折,就会四散逃走吧?”高舍鸡问道:“再说盗贼现在只是勒索食物和女人,却不会乱杀人,而如果我这次没有将全部盗贼消灭,遗漏了一部分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拼命向村民报复的,那岂不是反而害了村民们?”
阿国眼睛一亮:“很好,您除了消灭盗贼,还会考虑村民的安危,这可是难得的品质,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加上这个应该没问题了吧?”说到这里,阿国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放在高舍鸡面前。
“这是什么?”高舍鸡不解的拿起书信。
“你应该听说过出云国的迹见家吧?”阿国神色凛然,全然变了一个人:“这便是迹见家当主迹见赤梼给我的亲笔书信,你到了难波京之后,就拿这个去见迹见赤梼,他会好好替你安排的!”
“出云国的迹见家?”高舍鸡小心的接过书信,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他是最早跟随王文佐的倭国豪族之一,在王文佐击败中大兄皇子的内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事成之后又为倭国大王开发了出云国的大银山,那里每天都能产出数量惊人的银子,是大王最重要的财富来源之一。迹见家也就成为了倭人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仅次于藤原、守君等少数几家家世和底蕴远在其之上的豪门,如果能得到他的举荐,高舍鸡重归武家,振兴家门就不再是一场幻梦了,只是这个女人手里有迹见赤梼的亲笔信,那她又是谁呢?
“敢问一句,您的真实身份是——?”高舍鸡小心的问道。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叫阿国,是侍奉大国主神的巫女!”阿国笑道。
“可您不是说不是出云大社吗?”高舍鸡不解的问道。
“身为巫女,侍奉的是神灵,以及神灵在人间的后裔,而非神社。”阿国变得严肃起来:“神灵要阿国去哪里,阿国就去哪里,所以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已经不在出云大社,你明白了吗?”
“在下明白了!”高舍鸡低下头去,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国主神在人间的后裔?那不是只有王文佐和当今的倭国大王?这位阿国四处游荡,难道是作为大王的耳目,四处打探消息?消灭潜在的敌人?想到这里,高舍鸡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沉声道:“既然如此,那请把一切都交给在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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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紧枪杆,前手要松一点,后手握紧,握住枪杆的末端!像我这样平端着!”高延年一边拿着竹枪给面前的农民们做示范,一边呵斥:“蠢货,谁让你前手放这么前,这样你整个身体都紧绷着,枪都握不紧,怎么刺人?”说话间他矛杆狠狠的平敲在农夫的枪杆上,那农夫前手握不住,顿时落在地上,敲到了旁边同伴的脚踝,顿时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