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眼光,全族老小数百人的性命可都在刀口之下呢!”李敬猷嘟囔道:“可大哥你要是看错了可怎么办?”
“李二,这次你大哥可没看错人!”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李敬猷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青衣文士,喜道:“观光兄,你什么时候来了!”
“就在刚才!”那青衣文士笑道:“方才我跟在王文佐身后,他离开这里后就直接回家了,没有去宫中!”
“二弟,我看错人了吗?”李敬业笑道。
“那也未必!”李敬猷不服气的说:“指不定那王文佐还只是犹豫不决,回家之后想清楚才决定去出首!”
“呵呵呵!”青衣文士笑道:“若是其他人有可能,王文佐这等人需要回家后才能想清楚?他若是出首,肯定是越快越好,绝不会拖延不决!”
“不错!”李敬业点了点头:“骆兄这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二弟你想想,出首这种事情肯定是越快越好,如果晚了那就是犹疑,就是不忠,这个道理王文佐肯定不会不清楚!”
听到这里,李敬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正如那青衣文士所说的,参与密谋之人如果想要出卖同伴洗脱自己,那告发的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拖延的时间越久,说明你本身犹疑不决,对朝廷的忠诚不够,更不要说有人比你更早出首了。如果是一个寻常的庸人还有可能会犹豫不决,而像王文佐这等历经生死之人要么立刻出首,要么就永远不会再提,绝不会首鼠两端。
“二弟,你去取些酒来!今晚我要和骆兄喝几杯!”李敬业笑道,原来那青衣文士便是后世著名的诗人骆宾王,字观光,此人出身寒微,少有才名,虽然很早就入仕,但仕途却很蹉跎,年过四十还只是个长安县主薄,这让他对现状颇为不满,后逐渐被吸引进了李敬业为核心的小集团,获得了李敬业的信任,在集团中担任智囊的角色。
“骆兄!”李敬业给骆宾王倒了一杯酒,问道:“今日王文佐严词拒绝,你觉得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呵呵!”骆宾王笑着喝了口酒:“李兄,其实你方才说那些话有些早了!”
“早了?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时机还没到的意思!”骆宾王指了指自己的酒杯:“好的计谋就像酒一样,需要时间的酝酿,若是时间还没到,味道就不对!”
“为何这么说?”李敬业看着骆宾王的眼睛:“他眼下掌握着东宫之兵,还有权整饬关中府兵,这种机会可不容易,指不定哪天就会换人!”
“李兄,你还是那么一厢情愿呀!”骆宾王笑道:“你不能只顾着自己想,却不管王文佐。不错,王文佐手头有兵,这是起事的大好机会,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手握大权,太子又信任他,起事若是成功与他又有什么更多的好处?这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若是登基为帝,对他不就是最大的好处?”李敬业问道。
“他什么都不做,太子将来也能登基为帝,那时他照样荣华富贵,何苦现在冒那么大的风险?”骆宾王笑道:“再说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起事,太子还真未必能坐稳帝位,就算能坐稳帝位,太子也多半不能像如今上那般行事无所顾忌!”
李敬业听到这里,脸色微变,半响之后方才点了点头。骆宾王作为他的谋主,对于他心中的谋画可谓是知根知底。虽然李敬业对王文佐说的起事是要扶太子提前登基,让李治去后宫去当太上皇,但太子未必会领这个人情。毕竟此时李治夫妻和太子的关系都很不错,太子的几个兄弟年纪还小,太子也被给予了监国之权,冒险搞军事政变提前登基对于太子来说没啥好处而风险巨大。即便政变成功了,太子登基之后多半不但不会兑现赏格,反而会视这些“功臣”们为野心家和麻烦制造者,寻机干掉。
这个道理当然李敬业和骆宾王都很清楚,所以太子登基实际上对于他们并不是最优的选择,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情况是先利用太子当大旗发动政变,迫使李治夫妻退位,然后再让太子死掉,换一个更好利用的李唐宗室来当自己的傀儡。当然,这肯定是不能直接和王文佐说的,对于骆宾王这种东南寒族士人来说,混乱就是上升的阶梯;而对李敬业这种勋贵子弟来说,李治、武后这对夫妻搞的高度集中专制皇权,就是最大的敌人,所以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迫使李治夫妇退位的军事政变只是开始,后面的还远远未结束。
“你觉得王文佐能想到这么多?”李敬业问道。
“也许未必能想到这么多,但他应该也能猜得到几分!”骆宾王道:“说到底他在关中并没有什么根基,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太子的宠爱和天子的信任,如果天子退位,太子又不再信任他,他会落得什么境地?”
“那要如何才能让王文佐同意呢?”李敬业问道。
“等待!”
“等待?”
“对,他眼下掌东宫之兵时间还不长,如果再等半年左右,他掌握了东宫之兵,对关中的府兵整饬的差不多了,就差不多了!”
“我明白了!”李敬业恍然大悟,笑道:“等他有了兵,自然胆子也就大了!”
“事皆有利弊两面,我们也要防备他有了兵就吃独食!”骆宾王沉声道。
“不错,这点的确我们要有所防备!”李敬业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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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德坊,京兆府狱。
“卢先生!”周兴将一张纸放在卢照邻面前:“你只要在这张供书上画押,就可以出去了!”
“邓王、郝侍郎、裴侍郎,这些人并未违反法度,您为何要我出首他们?”卢照邻看了几行便急了。
周兴冷笑道:“什么是法?上者以为是者便是法!他们得罪了皇后,皇后想要他们死!这还不够吗?我说过了,你想出去就必须画押,要么你自己画押,要么我让人打到你画押,你自己选吧!”
卢照邻身体一颤,他想要出言拒绝,但后面墙上悬挂的血迹斑斑的铁链、皮鞭、烙铁、夹棍让他舌头冻住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严刑拷打,也许屈服画押才是对的。
周兴似乎看透了卢照邻的心思:“画吧!你熬不过去的,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再说了,你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这些人可有想办法救你?既然他们不管你,你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死活?”
这句话击穿了卢照邻的心理防线,他低下头道:“好,把毛笔给我!”
“这就对了!”周兴笑道,他将毛笔拿给卢照邻,笑道:“这世上本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便是换了那几人在你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
卢照邻接过毛笔,在纸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身体就好像被抽干了空气,颓然倒下。周兴赶忙拿起纸,仔细的看了看,确认无误后笑道:“来人,送卢先生回房间,好生照顾!”
离开牢房,周兴立刻上马,一路往周国公府赶去,到了府门立刻对守门人笑道:“下官万年县令周兴,有要事向国公禀告,还请转呈!”
“主人有事,不见外客!”看门人懒洋洋的答道。
“下官确实有要紧的事情,关乎逆贼之事!还请通融则个,劳烦了!”周兴笑道,手上不动声色的塞了小半贯铜钱过去,那看门人得了钱,脸上才有些活气:“也罢,既然是要紧事那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进去通传一声,你叫周兴,万年县令是吧?”
“对,对,正是下官!”周兴赶忙陪笑道。
那看门人进了门,半盏茶功夫后回来了对周兴挥了挥手:“进去吧!跟着那丫鬟就是!”
周兴道了声谢,进门跟在一个瘦高个丫鬟后面,穿过两层院落,来到一间湖边的精舍旁。他在门口又等了片刻,才看到一名家奴替他挑起了门帘,压低声音道:“小心些,主人今天心情不是太好!”
“多谢了!”周兴又从囊中摸出数十文铜钱,塞给那家奴,自己进了里屋,只见武敏之正斜倚在一张软塌上,怀中搂着一名胡姬,手中拿着酒杯,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周兴见状不由得暗自叫苦,知道先跪下行礼,然后将那份供述书双手呈上:“这是狱中卢犯的供状,还请郎君细看!”
武敏之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供状,也没怎么看就丢到一旁,问道:“你是叫周兴吧?”
“下官正是!”周兴赶忙低下头,心中窃喜,只要能给这位留下一个好印象,自己就能一展所长,青云直上了。
“卢,卢照邻招了吗?”武敏之打了个哈切问道。
“召了!”周兴道:“他幕后的指使人有邓王、郝侍郎、裴侍郎等十三人,正是他们勾结成党,企图烧您的颜面,进而败坏国事的!”
“十三人?”武敏之问道。
“对!”周兴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武敏之,想要确认一下对方的心思:“一共十三人!”
“我的意思是为何只有这么少?”武敏之冷笑道:“他们不是想对付我,而是想借打击我,来找二位陛下的麻烦!如此大事,必定同党甚多,岂会只有这么几个人?”
“是,是!”周兴赶忙答道:“下官确实有欠考虑,此番回去后立刻严刑拷打,让那厮把同党尽数供认出来!”
“去吧!”武敏之摇了摇头:“记住你的话!一定要把同党都一一拿下,绝不放过!”
“下官明白!”周兴又磕了个头,方才膝行倒退,到了门口方才站起身,迈出门槛,屋内此时已经传出阵阵鼾声。
当武敏之再次醒来,天色已经晚了,他疲惫的从锦榻上爬起身来,一旁的婢女赶忙送上汤水,他喝了口,漱了漱口吐入水盆中:“宫中可有消息?”
“没有!”婢女答道:“中午时分万年县令周兴前来拜见您!”
“万年县令周兴?”武敏之皱了皱眉头,思忖了片刻才想起来:“对,我想起来了,是他!好像是关于卢照邻的案子,那厮说啥呀?对了,是严查幕后同党的事情!瞧我这记性!”
“那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武敏之问道。
“司卫少卿杨思俭派人送了份名刺来,说今晚在家有宴,请您前往!”
“司卫少卿杨思俭?”武敏之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努力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原来是那老儿,太子选中了他女儿,这老狗倒有几分运道!”
“那您要去吗?”侍女问道。
“罢了,看在他女儿的份上,就去看看吧!”武敏之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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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俭宅。
杨思俭头上的金冠用金丝编成,足足有近一尺高,稍有动作便映射出七彩红光,王文佐很好奇对方细长的脖子如何支撑它的重量,他的女儿坐在他的右手边,身后是一具西域风情的羊脂白玉仕女像,宛若一对姐妹。
未来的太子妃穿淡黄色色丝衣,裙上无数颗小珍珠和玉片组成各种朵,显得十分俏丽。身为太子未来的妃子,她本该选用宫中所赐的明黄色色,但她还是选择自家的衣衫,不过她的家世倒也不亚于宫中,其父杨思俭出身弘农杨氏,隋朝观德王杨雄之孙、隋司隶校尉杨綝之子。
太子看起来也同样俊美,他身穿明黄色长袍,头戴黑纱幞头,眼睛时刻不离自己未来的新娘。年轻真好呀!王文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自己恐怕永远也不肯像太子这样真正的爱上一个女人了,生活早就打磨掉自己身上所有的天真和轻信,尽管自己一点也不后悔,但对于眼前的这对年轻人,心中还是不免有一丝妒忌。
不过这些客人们真的像他们表面上这么高兴吗?王文佐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由衷的笑容。谁知道呢?长安城的居民们都是天生的演员。